老板始终坐在一旁,不打断不阻止,凝望老板娘的目光令人动容。

  曹秘书很多年以后回想老板娘没呼吸那晚,仍然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才能让自己勉强平静,并且难以和别人倾诉,他描述不出来。

  那个晚上的一切可以用山河倾斜鬼斧神工来诠释。

  端午节,他们几个来陪老板跟老板娘吃饭,老板娘摸着老板领带夹的手垂了下去。

  老板神态不变地放下碗勺,他打电话叫来隔壁楼里的一队医护人员,那群医学界的领军人物再三检查老板娘的身体,确定已经没了生命迹象。

  偌大的餐厅瞬间变成一个狭小的罐子,所有人都能清清楚楚地看清对方脸上眼里的表情,空间太逼仄,他们呼吸得越大声,呼吸得越快,窒息缺氧的感觉就越重。

  “柏总,节哀。”

  曹秘书不记得当时是谁先开的头,后来大家都说这句话,都在重复。

  除此以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还能说什么。

  老板垂眸站立片刻,他拢住老板娘的手,将那枚还带着体温的领带夹拿出来,别在自己的领带上面,若无其事地开口:“都出去。”

  于是所有人快速离开。

  月黑风高,曹秘书和医护人员打了招呼,听见周秘书说:“老板娘走了。”

  曹秘书摘下眼镜拿在手里,悲痛地喘了一口气:“不是突发情况,我们跟老板都早有心里准备。况且,生老病死是常态,是自然规律,谁都不能避免,谁都会走到那一个点上。”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多见几次就麻木了。”

  费莱尔下着台阶,以他的职业和阅历,说这种话可信度极高,他说完就从台阶上摔了下去。

  周秘书去扶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曹秘书还没想要先搀哪个,就也瘫坐了下去。

  他们三个在台阶下面趴坐了不知是两分钟,五分钟,还是一分钟,楼里就爆出枪声。

  那个时候曹秘书的四肢都不协调了,他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和周费二人往楼里跑,只有他顾得上通知没走远的医护人员。

  然而所有人仓皇进楼,默契地飞奔到三楼卧室,所见的并不是殉情画面。

  那个停止呼吸宣告死亡的老板娘竟然跪趴在老板腿间,双手紧紧攥着他的衬衣。

  老板身旁的桌上有一把枪,枪口边的五指僵硬地蜷出握东西的形状,他的下颚鲜血淋漓,子弹本该打穿,一击毙命。

  老板娘在大声惊哭,老板弓着腰把瘫软的他捞进怀中,满是血腥的脑袋埋进他的脖颈里面,先是冰冷的唇紧贴他一下一下鼓跳的动脉,再是牙齿陷进温柔的皮肉里。

  整个人都在剧烈地抖着。

  卧室一时之间只有难以言明的压抑哽咽。

  ……

  没人揣摩柏为鹤此时此刻的心境,是失而复得的狂喜,还是让自己死在幻境里的麻痹自我,陈子轻的脖子里砸落下来湿热液体,一滴接一滴。

  柏为鹤哭了。

  陈子轻本能地抱紧柏为鹤,他死后发觉自己没被传送走,这意味着的东西太明显了。

  病发的这段时间,陈子轻不敢透露第二条命相关让柏为鹤抱有希望,甚至都不敢表露出一丁点其他可能被柏为鹤察觉,就是认定他的死是感情线的终点。

  原来他死了,感情线的终点没有到,远远没到。

  原来他的死不是结局,不会一死就被传送去下一个世界。

  他今后可以是灵魂状态陪着柏为鹤,也可以是……

  他已经死了一回,不会再有遗传病了吧。

  陈子轻意识到这点,毫不迟疑地呼叫监护系统:“我用生命卡。”

  “请陈宿主确定。”

  “我确定!”

  就这么一小会功夫,柏为鹤已经从床头柜后面拿出了一把枪。

  柏为鹤准备扣动扳机的那一霎那间,助听器抓捕到了太太的喊声,他的眉间拢了拢,还是不要让太太等。

  见了面,再解释自己的言而无信,无论如何都要哄好。

  他面无表情地扣动扳机。

  “柏为鹤——”

  持枪的那条手臂被一股力道撞偏,走了的人,跌撞着从床上下来,扑在他身前。

  我回来了,回来陪你到老了,我陪你到老。

  .

  曹秘书不知道老板娘惊心动魄的心路历程,他只知道兵荒马乱的一夜,老板娘活下来了,好了。

  这是神迹,老板娘是仙人,舍不得老板就留在凡间不走了,被招回总部的周秘书有个不顺就去拜拜他。

  甜心跑了,又回到单身生活的费莱尔也去。

  曹秘书深深觉得,老板没让他们卷铺盖走人,是因为老板娘身边没几个能说话的人,留给他当解闷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