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轻听他提汤小光,才发现对方又不在厂里,老是不在。

  手腕被拉住,陈子轻顺着那股力道凑近宗怀棠,让他检查自己的脸。

  “鼻子不流血了,划伤就破了点皮。”宗怀棠说是这样说,一点也不影响他眉间皱痕的加重,“铁丝划的,有没有多洗几遍?”

  “有,洗了很久。”陈子轻撒谎。

  宗怀棠知道他胡扯,冷着脸带他去重新清洗,擦消毒的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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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晚陈子轻又看了一遍信,决定再招一次魂。

  还是宗怀棠陪在他身边,还是那个拐角,还是那面镜子,那个桌子,那个脸盆,三根蜡烛。

  这次只拿了一个苹果,一次就要成功。

  陈子轻顺利把一大串完整的果皮削下来,由着它拖到盆里,深深埋进水中。

  “小马。”

  “你还在这里吗?”

  陈子轻一眼不眨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小马,我是你哥啊,小马,我想见见你。”

  “小马……”

  陈子轻不知道喊了多少遍,喊得声音都虚了,镜子里终于一点一点出现了马强强的脸,覆盖住了他的脸。

  这是让他熟悉的马强强,也是陌生的马强强。

  陈子轻担心招魂有时限,他没有在心里滋生过多的感叹:“小马,还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马强强僵硬的脸上扯起一个笑容。

  镜子里的鬼和镜子外的人互看对方,一时都会说话。

  陈子轻突然一点都不怕了:“当年你是住在厂里吗,怎么不像今年这样住在家里?”

  “我是住在家里的。”马强强的嘴巴小幅度地一张一合,“那晚李科长找我谈话,因为我给他写了信。”

  陈子轻自语:“所以那封信是给李科长的啊。”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眼前的烛火跟镜子里的鬼影就都不见了,包括身后的那片漆黑,以及立在墙边的宗怀棠。

  他所在的位置是一间办公室。

  李科长坐在办公椅上,马强强就站在他旁边,看不见他。

  蒙了一层薄膜似的,他看不清楚他们的脸,只有个大概的轮廓和声音。

  “小马同志,你这是干什么嘛!为什么要给厂长写举报信?”李科长怒视着面前的马强强,拍着桌子说道。

  “举报信?”马强强被吓了一跳,连忙说,“李科长,这不是举报信啊!这是意见信,是要向厂里反映问题的。”

  “反映问题!你不就是反映我的问题的吗?”李科长没好气道,“职工楼那边的电路是归我管的,你说电路老化有问题,那不就说我工作失职?”

  “你现在要我把这信交给厂长,不就要我自己举报自己?”

  面对科长的严厉质问,马强强有些不知所措:“李科长,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行了,你不要说了。”李科长毫无耐心地一摆手。

  “小马同志,我希望你先能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然后再说其他的事情。”

  “可是这信……”马强强还想解释什么,却被李科长直接打断了。

  “这信你先拿走,回去再重新考虑考虑。”说着李科长便拉开抽屉,将一封已被撕开的信封,随手丢给了马强强。

  陈子轻眼前的幻象消失了,他回到了现实中。

  镜子里的马强强对着他笑。

  他轻轻地问了一声,不自觉地用了拜托的语气:“小马,是哪些地方的电路老化了啊?”

  “职工楼。”

  陈子轻紧跟着问:“当年是不是有人拉断过9号楼二楼走廊的电线?”

  “是。”

  陈子轻的心跳快得不成样;“谁?”

  “我发现的是电路老化,电线被人拉断是后面的事。”

  马强强给出的答案让陈子轻很意外,意外到不亚于掐灭了胜利的曙光,他说:“我不住厂里,我不知道,只是听别人讨论过几次。”

  “厂里爆炸,我很快就没有意识了。”

  “孙二在我旁边,他当时笑我是个二傻子,我死了,他一样不会活的。”

  陈子轻知道了,孙二也是五几年的鬼魂,第三个了,他的某个猜想离证实更近了一步。

  “小马,我们现在这个厂的同志里面,还有谁是你以前的同事啊?”

  马强强突然像听见了鬼差拖链子的声响,他那张青白而模糊的脸扭曲了一下。

  “我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