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怀棠皱皱眉头:“你不是对诗歌很有研究吗?以你的积累,编一首有难度?”

  陈子轻羞愧不已:“我头受伤以后就……”

  “拿纸跟笔,我说你写。”宗怀棠嫌弃地说,“算了,错别字上把抓的人,会写什么。”

  他耷拉着眼坐在窗边,伸腿把前面的小桌勾过来,桌腿撞上床沿,他在桌上翻翻,没找到白纸,就从一个本子上撕下来一页,很随意地写下几行字,笔一丢,回床上继续睡。

  陈子轻拿着新鲜出炉的诗歌去了广播站。

  不多时,宗怀棠就听见外面广播在喊,他从床底下扯了团棉花,一分为二塞在耳朵里。

  “今天,”

  陈子轻停顿了一下,声音里能听出来低落的情绪,“我朗读一首《葬别》,哀悼我们亲爱的同志。”

  “当黄沙卷过杨柳”

  “让我埋葬你,兄弟”

  “当枯叶埋入尘土”

  “让我埋葬你,兄弟”

  “当你与蚁虫为邻”

  “请睡吧,我的兄弟”

  “也许,我们在一个梦里……”

  诗歌唤醒了这个悲伤的清晨。李科长姗姗来迟,他叫了些同志带逝者家属去休息,也把板车拉上。

  钟明微驼着背去水塔后面:“孙二,师傅叫你去他宿舍。”

  “我不去。”孙成志躺在草丛里。

  钟明把他拉起来:“必须去。”

  “我说了我不去!你耳朵聋了吗!”孙成志进厂好几年,第一次对他敬重的师兄发火,他发完就躲开了师兄震愕的眼神。

  孙成志不是大惊小怪的人,半夜从床底拖出来个尸体远远没到让他精神失常的地步,他无所谓室友不是坐在椅子上喝药,而是在偷吃他的蒿子粑,怕被他发现就撒谎了。当时他没闻到味道,可以说是困的。

  他也不会纠结室友是不是真的抓了他的手,在向他求救,如果他及时发现了,说不定就能活。

  他在意的是……

  室友死前在上铺翻了好几次身发出不小的吱呀声,师兄跟另一个室友竟然真的一点都没察觉到,他不相信地追问了几遍,他们还是那个答案。

  而且,室友不是在上铺翻身吗,什么时候下来坐到椅子上的?

  还是说,人第一次下来以后就没有再上去过,一直在下面?

  那上去以后翻来翻去,被他蹬了一脚的是谁?

  这才是孙成志发毛的点,他为了让自己快点忘掉,只能当成是睡迷糊了。

  但是效果不大。他妈的,为什么啊,想不通!

  真的想不通吗?能想通的,答案就在嘴巴边上……

  孙成志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有鬼。

  哪个时候才是鬼?

  孙成志不停踩踏青草,双手使劲拉扯头发,眼珠神经质地乱转着。

  钟明面容凝重:“孙二,你要不要请假?”

  “不需要!”孙成志粗吼了声,突出的肩胛骨重重起伏了几下,他转身恢复如常,“师兄,刚才对不住,我现在就去见师傅。”

  “他只是怕你有阴影,想和你谈谈。”钟明不放心。

  孙成志不屑地龇出一口参差不齐的牙齿:“怎么可能,师傅也太看不起我了。”

  .

  刘主任坐在宿舍门口的小竹椅上忧心二徒弟,那孩子本事是有的,聪明劲也够,就是太皮,没规矩,难管束。

  优点不小,缺点也不小。

  李科长多次讲慈父多败儿,叫他给二徒弟下狠药治一治,他说肯定治,绝对不给厂里添麻烦,实际还是护犊子,就盼着二徒弟能自我醒悟端正品行。

  这次二徒弟心理上怕是受到了创击,必须开导开导,免得日后造成大伤。

  对刘主任而言,传授技术简单,教导就难多了。他想着等二徒弟来了,要怎么开场。

  没想到二徒弟的精神状态十分得好,反过来安慰他。

  “师傅,我知道你把车间的几十号人当子女,现在走了一个你心里难受,但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孙成志吊儿郎当地蹲坐在刘主任脚边,“想开点吧。”

  刘主任语重心长:“在师傅面前就不要逞能了,吓到了不丢人。”

  孙成志不以为然:“我给我家那边过世的老人穿过寿衣,抬过棺材,我能为这吓到?”

  “还是不一样的。” 刘主任叹息,他是根据二徒弟的描述想出当时那画面的,没亲眼见着,只是想象就够瘆得慌了。

  刘主任念及此,谨慎地说:“小孙,你老老实实住家里吧,别往你师兄的宿舍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