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浮微蜷身体,脸几乎紧贴在简生观颈边。折腾了这么久,他已然精力不济,向沉眠中的简生观草草告罪:“师父莫怪罪,实在是情势所逼,您这身上就借我靠一下吧。”

  江故大方地说:“没事,你随意。”

  沙依格德露出不忍直视的表情:“真是有伤风化,你趴老实点,别冒犯了师父!”

  阿浮迷迷糊糊回嘴:“我都伤成这样了,还能怎么冒犯啊……”

  江故锁好修复舱,也不用沙依格德帮忙,自己把装着两个人的棺材绑在后背,在碎石滩上驮着前行,如履平地,看上去毫不费力。

  师徒四人就这样出了纹州。

  这一路又遇上了几拨追兵,而且明显能感觉到来人变得越发难对付,按照多罗阁的划分及排名,最近的一次追杀中已经出现了无碑境的高手。只是他们似乎也很忌惮江故,埋伏不成便紧急撤退,并不与他们正面交锋。

  沙依格德也因此更清楚地认识到江故有多强悍。

  彼时阿浮恢复了一些,入了城后,沙依格德也如愿买到了大板车。因为装在鸟蛋棺材里的师父太过惹眼,他们便用一块黑布蒙着,把它装扮成寻常货物,阿浮也不用趴在师父身上了,就坐在大板车上休息养伤。

  然而当他们进入容州地界时,这样的追杀蓦地消停了,再也没有人盯梢他们,没有人夜袭他们,好像一夕之间他们就被遗忘了。

  沙依格德猜测,是不是稷夏皇帝对多罗阁的制裁结束了。

  江故却摇头:“他那个人,斩草必除根,疑心重下手狠,这会儿多半是改变了策略,不想在路上跟我们小打小闹了,准备直接给我们致命一击。”

  沙依格德问:“堂堂一国之君,到底为什么要对小小的多罗阁穷追不舍?”

  江故说:“在他看来,以前的多罗阁能够辅佐他成就霸业,而现在的多罗阁已经没有用处了。他怕我控制他、威胁他、取代他,所以迫不及待地想要毁灭我。”

  沙依格德颔首:“明白了,过河拆桥啊,他也不怕遭报应。且不管他后面要耍什么手段,咱们走一步算一步吧。”

  不管怎样,他们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打算在此地找个住处,安顿一段时日。

  恰好一个姓卢的铁匠在招租,他要陪着怀孕的媳妇回乡下家里待产,这城里的铺面一时照看不过来,闲置着又觉得可惜,就收了沙依格德丰厚的金银,把这里借给他们落脚。

  师徒四人迎来了短暂的宁静。

  ***

  秣汝城中,那位身居至尊之位的人垂眸看着手中的密报。

  空荡的内殿里回荡着他的叹息。

  我等你回来……

  回到我精心为你准备的——埋骨之陵。

第71章 回山

  卢氏铁铺的后院中,忽然冒出了滚滚浓烟。

  虽说这是家打铁铺子,炉火常年不熄,但那炉子不在后院,从前也没烧出过这么大的烟气。那黑烟飘到隔壁泥瓦匠家里,熏得夫妻俩呛咳不止,眼睛都睁不开,吓得抄起水桶就拍门探问:“怎么了这是?是不是走水了!老卢啊!要帮忙吗?”

  这铺面的大门上贴着一副对联,上书“洪炉锻炼春来早,大冶精纯龙带财”,还是过年时贴的,经历了半年的风吹日晒,本就陈旧破损,被大力拍了几下,褪色又薄脆的红纸便簌簌脱落,越发看不清上头的字了。

  大门打开,就见一个别具风情的异域男子站在那里,小麦色的脸颊上沾着大片黑灰,棕色半长卷发的尾端略有蜷曲,还散着一缕青烟,像是刚被扑灭了火星子。即便如此,仍是难掩他高贵的气质和出众的容貌。

  “哎?不是老卢啊。”泥瓦匠的妻子愣了愣,连珠炮似的问,“外邦人?长得还挺俊得嘞。你是什么人啊,在这儿干嘛呢,听得懂我说话不,老卢去哪儿了?”

  “大娘,你慢点说我就听得懂。”沙依格德呛咳了两声道,“我们是西域来的行商,老卢媳妇要生孩子了,他们把铺子暂时租给我们住,自己回乡下老家了。”

  “哦哦,那后院咋个回事,好端端的怎么烧起来嘞?要不要帮你们灭火啊,可不要烧到我们家去哦。”大娘心里担忧,伸着脖子往后面看。

  沙依格德侧身让开,让她能看到院子里的情形,解释道:“没什么,我就是生个火,想烧水做饭,不小心把烟烧大了点。”

  大娘拍拍胸口:“哦哟,吓我一跳!还以为老卢家的炉子要炸嘞!”

  泥瓦匠也放下了手里的水桶,憨厚地说:“灶里头要通气嘞,先别放太多柴禾,多扇扇风,闷着烟大,火还烧不着的嘞……”

  尴尬地把刚熄灭的头发别到耳后,沙依格德摇摇手里的蒲扇说:“我知道,这不是扇了么,扇得草屑乱飞,差点把我头发烧没了。”

  大娘翻了个白眼:“看你就是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大少爷嘞,哪里会做这种事。算了,我去给你们帮帮忙呗,省得回头真的烧起来,俺们家也遭殃咯。”

  沙依格德眼睛一亮,连忙把她迎进门:“那是最好了!大娘真是热心,若是有空闲的话,要不这阵子都来帮我们做做饭吧,也不让你白干活,每日给你一百文工钱可好?”

  他刚学会换算黄金和稷夏的银钱,信口开了个价。这还是他努力节省着花了,从前在曛漠撒钱,动辄就是多少卡撒亚的黄金。

  “每日一百文?太多咯太多咯!”大娘连忙摆手,“哪能要你们这么多钱嘞!俺们这边做工的,一天能拿十文钱就了不得咯!”

  “那就给五十文吧,采买米面肉菜的钱另算。”沙依格德大手一挥,“只是我们一行人带着金贵货物,不想太过招摇,还请大娘不要声张出去,免得有贼子不怀好意,看我们从外邦来的就找我们麻烦。”

  “好嘞好嘞。”一下子能赚这么多钱,大娘简直乐开了花,捋起袖子就要干活,推搡着泥瓦匠说,“你走呗,不是还要给章家修房顶吗?我留在这儿给他们帮帮忙。”

  泥瓦匠却不放心,讷讷道:“我陪你做会儿工。”

  知道他们这是对自己还有戒心,沙依格德也不甚在意。他实在是干不了那些活计,然而整个院子里眼下也就他能做这些杂事,总不能让那个武功天下第一的师父和身受重伤的师弟来张罗吧。堂堂曛漠王储,就这样沦为了仆役,好在如今终于找到了解决办法。

  后院有三间屋子,最偏的那间上了锁,泥瓦匠夫妻猜测那里放了金贵货物,便也不去靠近。

  除了这个俊俏显眼的外邦人以外,夫妻俩还在院子里见到了一个气虚体弱的年轻人和一个清冷卓然的黑衣人。他们听到外邦人和年轻人喊黑衣人师父,年轻人似乎生了病,那师父在给他把脉写药方。

  大娘干活十分利落,没一会儿就烧好了水做好了饭菜。泥瓦匠看着木讷,心思却很细密,观察了一番后,觉着这三个人的言行气度不像是寻常商贾,但也不像是来历不明的可疑人士,倒像是身份尊贵的官家少爷,待人和善有礼,出手大方阔气,便放心留下妻子继续在这里做工,自己去给章家修房顶了。

  听闻沙依格德雇佣了隔壁的大娘来照顾他们伙食,阿浮也顺道请大娘帮自己抓药熬药,前路还不知会有什么坎坷,他想尽快痊愈,不再拖师父和师兄的后腿。

  ***

  追兵暂且消停了,他们就此安顿下来,趁机给自己人带了信。

  曛漠的护卫带着卧狮晴眼寻来容州,以使节团的身份自行找了官家驿站落脚。沙依格德让他们不远不近地跟着自己,方便两边互相照应,等到了秣汝城再会合,正式拜谒稷夏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