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曹肆诫胡思乱想之际,江故认真挑拣起了自己的蒙眼布。

  他拿起一匹布,手指捻了捻说:“暗纹有点多,太粗糙了,会磨到我的眼皮。”

  曹肆诫:“……”

  江故又拿起另一匹布:“这不是我喜欢的那种黑。”

  曹肆诫问:“你喜欢哪种黑?”

  江故:“我喜欢犹如浸润过松山烟墨的那种黑,黑得要有灰蒙斑斓,黑得要有留白余韵。”

  曹肆诫翻了个白眼:“你说的黑是什么黑?又有黑又有灰又有白?”

  江故拿起最后一匹布:“似缎非缎,质感柔软,纹理细密,黑得还算沉稳纯粹。就这个吧,凑合戴着。”

  曹肆诫:“怎么又要沉稳纯粹的了?罢了罢了,你挑好了就行,我来给你裁。”

  他只见过娘亲挑胭脂的时候如此挑剔,那些在他看来别无二致的红色,到了母亲眼中好像每个都天差地别截然不同,而且还能说出各种比拟的形容,什么夕时晴雨,什么欲说还休,什么桃笑春风。

  大概每个人都有自己挑剔的心头好吧,江故的心头好恰恰就是他的蒙眼布。

  曹肆诫摆出针线笸箩,用剪刀裁出了长宽合适的布料,然后自己穿针引线,缝制了一下,很快一条蒙眼布就做好了。

  江故有些新奇:“你还会做针线?这些不都是女红吗?”

  曹肆诫道:“女红我就不能学了?以前将军的小狗衣都是我给它缝的,它可喜欢了。多精致的蒙眼布啊,快来,我给你戴上试试。”

  江故听出他把自己比作小狗,不过并不在意。

  在他看来,这份心意值得珍惜。

  ***

  曹肆诫给他围上蒙眼布,压在他的束发下方,在脑后打结。

  他问:“因果对多罗阁来说很重要吗?”

  江故听着布料细微的摩擦声,回答:“嗯,挺重要的。”

  “为什么重要?”

  “因为因果是多罗阁的立身之本。”江故难得有兴致给他解惑,“简单来说,多罗阁可以干预到万千俗事里,但又不能超过限度。

  “这些因果是衡量限度的标尺,也是多罗阁监督下的天下大势,所以他们必须尽可能收账,来给自己做清查和评判。

  “这是多罗阁的职责所在,也是阁主被创造出来的意义。”

  打好了结,曹肆诫边收拾针线边说:“听起来你跟多罗阁真的很熟?”

  江故没有否认:“嗯,我是他们贵客么。”

  时机成熟,曹肆诫殷勤道:“江故,我想请多罗阁主指点迷津,你帮我牵个线吧。”

  江故:“……”

第14章 挂炉

  见江故不说话,曹肆诫不由对那位阁主更加好奇。

  他也曾听说过多罗阁的许多事迹,比如天下高手排名、顶尖武学排名等等,这种说起来跟人们关系不大,却又惹得大家争相谈论的话题,大多都以多罗阁的更新发布为权威。

  还有他们阁主身怀通神之能,知晓万事万物,连圣上都要敬他三分的传言,也被世人当做茶余饭后的佳话。更有人现身说法,讲述自己有幸获得阁主指点,如何化险为夷、逆天改命的鲜活例子,恨不能把阁主供起来天天上香跪拜。

  曹肆诫说:“我猜那阁主定是个善解人意、慈悲为怀、温和宽容之人。且不说他是不是真的通神,至少是个有大智慧的人,能渡凡人凡心,破除大灾大厄,像是得道高僧那样的。”

  江故:“嗯,应该是吧。”

  曹肆诫又道:“数月前有场星辰雨,这事你知道吗?据说司天监差点没吓出个好歹,以为世间要有大动荡了,结果多罗阁主早就预知到了此事,以己为盾,生生化解了这番劫难,只是因此消耗过甚,不得不闭关休养。”

  江故问:“你信这个?”

  曹肆诫想了想说:“其实我不信。于我而言,家破人亡何尝不是场大动荡呢?要说那位阁主真的能预知未来,抵挡天灾人祸,为何没有来帮帮我呢?”

  江故道:“或许他本就不是全知全能的,他也有自己的劫难。”他看向曹肆诫染上悲愁的眉眼,“如果你能见到他,想问他什么?”

  曹肆诫哼笑:“想问我该如何破局,想问我爹娘为何要死,想问这些痛苦折磨凭什么加诸我身,想问那些恶人还能猖狂多久!”

  江故啧了一声:“问题太多了,你想清楚了再去问,不然他会把你赶出去。”

  曹肆诫:“……他脾气这么差吗?”

  江故点点头:“他一年有三百多天不想见人也不想干活,但又不得不杵在那儿听人絮絮叨叨,你说呢?”

  ***

  七日后军器监要来派人来验收第一批军备,在卢望均的督促下,凛尘堡的矿场、冶炼窑和铸造坊近来都在赶工。

  曹肆诫不打算坐以待毙。

  踩着三寸厚的积雪,他带着江故先去了冶炼窑。

  之所以带上江故,是因为如果他一个人出门,就会被卢家的护卫拦住劝返,有江故这个能劈山的侠客在身边,那些人就跟瞎了似的,假装看不见他们。当然,私下里他们肯定还是通报给了卢望均,只是卢望均也拿江故没办法。

  外头天寒地冻,冶炼窑却是四季如火炉。

  这里常年烧着高温锅炉,越靠近中心区域越热,那里的师傅们都打着赤膊,浑身肌肉虬结,汗水淋漓,不断往炉灶里填燃料和矿石。

  来回逛了一圈,曹肆诫发现,许多熟面孔都不见了,以往约有四五十名冶铁师傅轮换着干活,现下只有不到二十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