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朝, 黄孝昀将先帝金锏双手呈上,并如实禀告搜查兵部尚书丘途家的前后,湘帝听了勃然大怒, 众臣面面相觑, 噤若寒蝉。

  丘途被押上大殿,老泪纵横地辩解:“陛下,冤枉!臣冤枉!库房中的东西都是臣亲自经手的,可从没见过此物,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黄孝昀看他一眼, 躬身:“陛下, 尚书府戒备森严, 更别说天都城各府都有骁骑卫巡逻警戒,怎会被人潜入而没被察觉?”

  他转向丘途:“难不成丘尚书是怀疑下官放进去的?先帝的金锏乃是贵府执事先发现的, 下官就跟着看了看, 可没机会做事!”

  湘帝脸色铁青:“此事朕自会查清, 在此之前, 丘爱卿, 你就待在府上,不准外出!”

  李庭霄在一旁冷笑,他岂会给丘途翻身的机会?

  他抬步出列,面带愤然:“陛下, 这金锏可否还给臣弟?虎符能调武将, 金锏能管文官, 本来全在臣弟这, 这回倒是全跑到丘尚书那去了, 可真是让人头疼!”

  湘帝闻言一怔,眯眼看向丘途, 眸底闪出一丝凌厉。

  李庭霄一根根竖起手指,朝向众臣掰扯:“呐,丘尚书兵权有了,又能管束文官,银子也到手了……”

  “什么银子?”

  “陛下不是才拨给丘尚书十几万两银子吗?”

  “那是给兵部买马的!”

  “啊?那怎么……”

  李庭霄眼珠转向一旁,闭口不言,众臣全都面有异色,心中自有计较。

  湘帝追问:“怎么?”

  “臣弟,臣弟前几日耽于美色,没上朝……”李庭霄面色赧然,犹犹豫豫问,“那,丘尚书的马买了吗?”

  “买了,兵部先算好的购马款,朕才拨的银子!煜王,你有话就直说!”

  李庭霄偷看丘途一眼,尴尬搓手:“就,那给兵部的银子,怎么运到丘尚书的私园去了呢?”

  闻言,丘途眼神立刻乱了,一脸灰败死相,身子不自觉瑟瑟发抖。

  湘帝见状扫他一眼,问李庭霄:“什么私园?”

  “丘尚书在城西有个小园子,专门供同僚们品茶赏景的,听说很风雅呢!”李庭霄讪笑,“臣弟倒是没被邀请过,就是有天跟饮儿游玩经过,见兵部的马车停在园子门外,有人往里面搬印着国库记号大箱子,我还跟饮儿说呢,不知陛下又赏给丘尚书什么好东西了,后来跟户部的人打听,才知道陛下拨出去十几万两银子,为此,臣弟还吃了整整两天的醋!”

  丘途发着抖,求助地看向肖韬素,他狠狠向他使了个眼色,把头扭向一边。

  丘途傻了,浑身抖如筛糠,语无伦次道:“没有!陛下,怎么那么巧就让煜王看见了?煜王殿下又在信口开河,泼臣脏水!”

  李庭霄“哈”一声,眸光渐冷:“既然丘尚书这样说,那你告诉本王,怎么就那么巧,让你的家人看到了饮儿与潘皋商人会面呢?你看,这世间之事就是颇多巧合,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躲不掉的!”

  丘途见他翻旧账,几乎断定这就是他搞的鬼,嚷道:“不是,不是!陛下,是煜王栽赃!哪有人三更半夜在城外游玩的?没这事!”

  “本王就爱三更半夜出去,要你管?”李庭霄眼睛一瞪,鄙夷又傲慢,“哦,三更半夜啊,丘尚书,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看向丘途。

  “我……”他这才发觉失言,目光惊恐地转向湘帝,讷讷不成言。

  “来人!去城西搜!”湘帝勃然大怒,一挥袖打翻了身边高柱银灯,那镂空的银灯罩“咕噜噜”滚下高阶,一只滚到丘途膝边。

  丘途垂首盯着那摔变了形的灯罩,恍惚中,它似乎变成了自己的人头,镂空之处转出两颗眼珠,正死不瞑目地瞪着自己。

  一个时辰后,柳伍匆匆上殿,丝毫不敢包庇,如实上报:“启奏陛下,在城西的园子里的确搜到国库的银子,点数过了,共七万五千两!”

  湘帝捶了捶自己胸口,有些透不过气,连羽忙上前帮他顺背。

  “丘途!”他喝问,“你还有何话说?其余六万两呢?”

  丘途瘫坐在地上,看着湘帝的脸,茫然答道:“付马款了……”

  湘帝突然想到,前几日他呈上来的账目里,分明包含了一张十三万五千两的收据,心念一转,怒道:“好大胆子!你敢勾结他人窃国?来人,速去捉拿东郊马场主事!”

  过半个时辰,柳伍又回来了,身后的骁骑卫押着一个面目斯文的小公子,正是云听尘。

  李庭霄看过去,见他的样子比往常多出几分狼狈,被如狼似虎的几名壮汉架着双脚离地,但眼底并无慌乱,这表明他信任自己。

  云听尘被扔到地上,头也没敢抬,身子一骨碌便麻利叩在地上:“草民云听尘参见陛下!”

  刚顺过气的湘帝正坐在龙椅上,威严十足地问:“你是卖马的?”

  “草民正是!”

  “收了兵部多少银子?”

  闻言,云听尘微微偏头看了眼丘途,结结巴巴道:“六,六万两!”

  注意到他的小动作,湘帝命令:“你抬头!”

  云听尘听话地抬起头,却仍不敢直视圣驾。

  湘帝打量一番,倒是觉得下头这商贾样貌意外的好,缓了声音问:“既是收了六万两,为何凭据上写的十三万五千两?”

  云听尘带上哭腔:“是,是丘尚书的意思!草民听说兵部要马,就上门自荐,丘尚书说要九百匹,每匹马只肯给一半的价钱,草民不愿,又不敢不卖,可结果却连一半的钱都没拿到,草民没处说理,也不敢告堂堂兵部尚书的状,只能忍下这口气!陛下圣明,替草民做主啊!”

  丘途一听,突然回光返照似的跳起来,手指头差点戳他脸上:“你胡说!”

  他朝湘帝用力磕头:“陛下,一切都是他的错!是他主动来兵部找臣,说他愿意把他的马折半卖给臣,还说给臣按正价开凭据,臣被他诱惑,一时糊涂……”

  云听尘顾不得礼数,急着打断道:“这话怎么说的?我家的马可都是从绵各进的,一匹马进价就一百两,我为何要七十两卖往外卖?别人做生意都赚钱,我云氏怎么还倒贴?我是疯了吗?”

  四周传来几声嗤笑。

  湘帝用力一拍扶手,大殿上重归安静。

  李庭霄揉了揉肚子,一脸的不耐烦,动作太突兀,惹来湘帝注意。

  “煜王?”

  “皇兄,都这个时辰了,何必听这俩人在这儿狡辩,反正丘尚书贪腐是定了,两个一起下狱,过后慢慢查便是!”李庭霄看了眼殿外高悬头顶的日头,无奈,“七万多两银子,够臣弟全封地的人吃上好几年了,我说丘尚书,你可真是人心不足,你说你,朝廷兵马大权在手,乃人上之人,又没见你全家吃穿有多好,攒钱做什么呢?”

  他又瞄向连羽捧着的金锏:“哦,还有金锏,你拿了又用不了,放库里白吃了这么些年的灰,当初本王要是有这金锏,去江南道治水没准还能更顺利些!”

  闻言,湘帝的目光从他脸上转到丘途脸上,犹如冰锥。

  丘途哆嗦了一下,被煜王绕的有点晕,但心中明白他肯定说的不是好话,刚想开口,又被他截住话头。

  “哎?丘尚书,本王怎么觉得你不对劲呢?方才本王就一直在想,怎么可能那么巧,你的手下就能辨认出街上跟白知饮说话的是潘皋商人?那人脸上写着‘潘皋’二字了?”他眯眼,“该不会,其实跟潘皋勾结的人是你吧?哦——难怪前些年北境折冲府一直打不过潘皋,明明本王轻轻松松就打的他们落花流水……”

  湘帝握紧了拳头,目光在李庭霄和丘途之间来回逡巡。

  忽然,李庭霄猛然一惊,朝他抱拳:“陛下!臣弟请求那潘皋商人上殿,让他来跟本王对峙!”

  丘途愣了一下,忙道:“陛下!那商人已经不在天都城了!”

  湘帝还在思忖煜王方才关于潘皋的话,随口应道:“确实,当时丘卿就说了,那人指认完白知饮,就被放走了。”

  “放走了?”李庭霄瞠目结舌,“不是说潘皋奸细吗?怎么放走了?怎么?白知饮是奸细,他就不是?”

  “这……”丘途没料到自己竟然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在湘帝逐渐变得赤红的目光中,连忙磕头,“陛下,臣当时随口说的!那潘皋商人已经被臣杀了!”

  “这种事怎么能随口说?你当陛下是什么?”李庭霄狠狠一脚将他踹翻在地,“皇兄,丘途这厮巧言善辩,将半个朝廷耍弄得团团转,不能再信他了,分明他才是与潘皋勾结的那个!定是因为白知饮在街上撞见那奸细,丘途担心自己勾结潘皋的事败露,所以反咬一口,想让他死在狱中!”

  他指着丘途:“你说,你贪污银子,是不是想要送去潘皋?这些年你究竟贪了多少?”

  “栽赃,煜王栽赃!”丘途大声喊冤,“这云氏租了他的马场,他们平日里关系十分密切,肯定是跟他联合起来害我!陛下明鉴!”

  李庭霄冷哼:“丘途,你可真是贼喊捉贼,天都城最好的草场被陛下封给了本王,他云听尘要养马,自然冲的是草场,又不是冲本王!他既然租了本王的地,自然要搞好关系,生意人不都这德行?你现在真是逮谁咬谁啊?再说,你若是没做,会让人抓住把柄?”

  丘途脑子里一片混乱,所有的辩解都变成了一句“我没有”,最后没顶住盛怒的龙威,急火攻心昏了过去。

  湘帝见状,愤然拂袖离去。

  服侍多年的老臣,湘帝终究还是给他留了情面,只抄了他的家,并未要他的命。

  三日后,家产清点完毕,他全家被流放岭南,子孙永不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