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鑫怒视曲腊, 像是恨不能将他生吞活剥了。

  曲腊瞪回去,一副豁出去的架势。

  “殿下,康欢来过, 盖将军明知他是殿下的人, 却下令将他杀死,分明是不想出城接应殿下!我和几位铁鸢卫的兄弟都是见证!”

  李庭霄一挑眉,眸光中露出一丝凛冽,坐直身子,然而却并不意外。

  盖鑫后心冰凉, 怒道:“曲腊!你这小贼污蔑我!哪有人来过?那日砍的分明只是城内抓住的奸细, 你混淆是非, 联合那几个造我的反!”

  他又转向李庭霄:“殿下明鉴,末将冤枉!自打被调到兵部, 早就有人惦记上了铁鸢卫将军的位置, 这是栽赃!”

  李庭霄不为所动, 静静看他, 话却是对曲腊说的:“曲腊, 你有证据吗?”

  盖鑫自以为这说辞天衣无缝,康欢也死无对证,不料,曲腊却爽快地说:“有!”

  他在煜王的示意下站起身:“殿下, 末将先领个违抗上令之罪!末将跟康欢有些交情, 自然不能看着他枉死, 那日跟几个兄弟一商量, 没杀他, 而是将他藏起来了,想等连公公走了再送他出城去给殿下报讯!”

  李庭霄一顿:“连公公?大内总管那位连公公?”

  “不是, 是太后驾下伺候的那位连公公,他在城中待了好几日呢!”曲腊嘿嘿一笑,尴尬:“没想到殿下胜得如此神速,这讯也没报成,倒像特意欺瞒殿下似的!”

  李庭霄收回目光,挥袖:“无妨,去带康欢来见我!”

  曲腊快马去接人,不消一刻钟便回来了。

  这一刻钟,盖鑫面如死灰地瘫在地上,眼神四处乱瞟,打算寻得一线生机。

  然而,煜王只是温吞地喝着茶,一眼都不看他,他身后那个小将军半阖着眼睛,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门外几名亲卫目不斜视,面色严谨,但搭在刀柄上的手筋鼓着,随时提防任何情况。

  康欢见到李庭霄,既羞愧又委屈,七尺的汉子跪在地上直抹眼泪,控诉当天盖鑫故意捂嘴不给他辩解的机会云云。

  李庭霄一语不发地听完,放下茶杯,说了句“辛苦了”便站起身:“盖鑫先不顾百姓死活,任他们被敌军欺凌,辱我国威,又临阵怯战,有损我军士气,即日起革职查办,本王稍后会上奏陛下,来人,卸甲摘盔,下狱!”

  -

  经过几日休整,李庭霄的肩膀拆了线,很快能行动自如,白知饮怀疑他是铁打的。

  派快马回天都城递信,禀告几天前绵各内讧后退军的消息,跟湘帝细数盖鑫的罪状请他定夺,并说自己暂时接手铁鸢卫的指挥权,代管西尖驿,请兵部尽快任命新统帅。

  这一来一回,起码一个月。

  煜王的到来受到西尖驿的热情欢迎。

  听名字就知道,这里原本是关隘处的一个驿站,百年前,夷狄入侵,战事吃紧,前朝不断派兵过来,驻军越来越多,无战事时,前往关外的路反而比之前更安全,西尖驿便逐渐成了上规模的行商补给站,相应的,客栈酒楼也渐渐兴旺,不少在中原混不下去的百姓移居过来讨生活,也有驻守的兵士干脆在此成家,逐渐成了上规模的大城池。

  以战养商的地界,官军到此地自然极受敬重,更别说是煜王率军亲临。

  李庭霄丝毫没手软,封了盖鑫家的宅子,男丁全都下了狱,查封时见他隔壁的宅子出售,顺手买下搬了进去。

  这宅子原本住着一名富商,年前搬去了别处,只留下一名管家看着宅子,见是煜王要买来住,殷勤地将宅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还说库房里的新物件都给殿下留着,随意取用便好。

  如此倒是省了李庭霄的事,跟白知饮两个人搬进去,借着养伤的借口连着不思进取了好几日。

  上午还晴好的天气渐渐暗淡,像是蒙了一层青雾,不多时,无数雪片纷纷落落,静谧的院子里转眼铺了一层。

  天气渐冷,白知饮在库房里翻出条薄毯子,打算去给李庭霄加一床,出来见到外头换了颜色,便笑着往他屋里跑。

  “殿下,殿下!”

  李庭霄听他在院子里嚷嚷,以为出了什么事,一开门,正被他装了个满怀。

  “怎么了?”

  他扶住他,见到他满脸笑意登时心头一松。

  “下雪了!”

  李庭霄嗤笑:“还以为多大事,下雪怎么了?”

  白知饮一怔,收了笑容:“嗯,没怎么……”

  错身就去把薄毯放到床上,背影带着几分落寞。

  李庭霄顿时有所悟,过去从后面搂住他:“别管了,走,院子里看雪去。”

  入冬的第一场雪,又细又绵。

  白知饮在地上踩出匀称的脚印,停在庭院正中的梅树下转了个圈,仰头看天,雪片无声落在他的皮肤上,很快被体温融化。

  李庭霄负手过去,轻轻掸掉他肩头上的雪,笑道:“那么喜欢雪?”

  白知饮“嗯”了一声,上翘的唇角藏不起笑意:“倒也不是,以前一下雪,天地间苍茫萧瑟,只觉着冷,今日突然发现落雪也这么好看!”

  他温柔地笑着,所有过往的苦楚仿佛都成了过眼云烟,脸上铺满亮晶晶的冰晶,璀璨耀眼。

  李庭霄忍不住亲上他的面颊,唇边触感冰凉,白知饮向后一缩,却没留神撞到梅树上,枝头的积雪扑簌簌落了他们一头。

  躲了,却躲不过,李庭霄手臂一抬,他便成了自投罗网的小兽,被人圈在牢笼里肆意宰割。

  冰冷的空气逐渐变得火热,面庞上的冰晶被蹂躏成水,趁着换气的工夫,李庭霄盯着怀中人湿漉漉的睫毛和微微发颤的唇瓣,把他拥入怀中。

  白知饮下颌搁在他的肩头,呼吸急促,口鼻尖萦绕着白气。

  抱着他的双臂收了收,李庭霄哑声责备道:“穿这么少,不怕生病!”

  白知饮埋进他怀里笑:“嗯,冷了,回房吧?”

  房中点起了炭盆,两人身上的雪屑转眼化了,白知饮将他脱下的外衣拿去偏房晾起,回来时自己也换了一身,还端了热乎的桂圆银耳羹。

  说是羹,更像是煮的糖水,厨娘今日告假,李庭霄想他尽力了,也不挑剔,端过来慢慢喝光。

  白知饮脸上的忐忑消失,忍不住问:“好喝么?”

  李庭霄点头。

  白知饮捧着另外一碗递过去:“那再来一碗?”

  “不了,撑。”李庭霄笑笑,“你喝。”

  白知饮喝了一口,一愣,仔细品着那羹,总觉得跟厨娘做的完全不是同样的东西,偷眼看他专心读书的模样和面前的空碗,心中突然明悟,嘴角再次上扬。

  雪天最适合窝在暖和的房子里,李庭霄倚在木榻上,拿着一本闲书看得津津有味。

  不知是不是错觉,白知饮在他面前走动的次数明显变多,他一抬眼,便看到他正捧着一个青花瓷大花瓶要换地方摆放。

  他此刻背对着他,宽松的薄长衫被一条窄窄的带子束着,细腰和单薄的后背轮廓一览无余,那略带刻意的走路姿态,怎么看都像是在故意撩拨人。

  李庭霄放下书,盯着他琼枝般的身影抓耳挠腮。

  这好不容易有了真正的独处机会,自己又受了伤,这口上好的鲜肉几时才能叼进嘴里?

  不成,太怪了!

  他清了清嗓子:“白知饮。”

  白知饮忙的脸庞膛红,擦了把汗慢吞吞走过来:“殿下有何吩咐?”

  李庭霄拍拍榻边,让他坐过来。

  “最近黄石村有消息吗?”

  白知饮原本还有些扭捏,闻言一愣,旋即想到李庭霄对待江南百姓的关切,正色摇头:“没消息,那天之后他们便自行回村子了。”

  “天越来越冷,他们的日子怕是难熬。”

  “殿下想帮他们?”

  “帮他们也是应该的。”李庭霄起身拿衣服,“盖鑫这废物留下的烂摊子!”

  白知饮忙跳下地,帮他穿衣服,嘴上却说:“殿下要去也不用非得今日,还下着雪呢!”

  “不打紧,今日不会再下了。”李庭霄扫了眼他单薄的衣裳,“你也多穿些!”

  白知饮一再推脱,却还是被李庭霄硬披上了狐裘大氅,兜帽也好好地拉上了才出门。

  柔软的淡紫色狐裘包裹下,他的面庞显得异常精致,李庭霄看得心头火热,忍不住牵起他的手。

  雪并未下多久果然停了,天空泛着青灰色。

  院中落着一层薄薄的白,就连方才他们踩出的脚印都没盖住,那棵梅树下印痕凌乱,还有一束梅枝,茬口还是新的。

  李庭霄弯腰拾起,凑近了看那些含苞待放的花蕊:“可惜了。”

  白知饮的脸红了红,这好像是他方才激情时无意中折断的。

  李庭霄将它放在窗沿上,拢了大氅往后院去牵马。

  路过一处院墙下,白知饮隔着墙上的镂空往隔壁看了看,脸上闪过一丝复杂。

  隔壁是盖鑫的宅子,如今被抄了家,里头只剩下翻倒的家具和满院的狼藉,来不及关紧的门窗在寒风中微微晃荡着,不时传出“吱呀”声,萧瑟无比。

  李庭霄察觉到身后的步子慢了,回头看到紫色貂裘中露出的脸显出几分凄凉,笑着问:“怎么,同情他?”

  白知饮喃喃道:“也不知他的家人这会儿在哪,有没有地方安身。”

  话未说完又觉得自己失言,忙抿住了唇。

  李庭霄一向觉得株连法度有病,是以他只关押了盖鑫和他的几个儿子,象征性地将他家的女眷遣散了,至于去处,他并未过问。

  他知道白知饮在想什么,笑着过去拍他的后脑:“不会没地方安身,我又没不准他们带银子,也没赶他们出城,这偌大的西尖驿还能没他们的容身之所?”

  白知饮点点头:“抱歉,我只是……”

  李庭霄粗暴地捏住他的嘴唇,捏成一只滑稽的鸭子,然后笑着转身朝外去。

  白知饮揉着嘴巴追上他:“直接去黄石村吗?”

  “先去趟县衙。”他看了眼天色,“后面几天多半会有场大雪,找县衙要些御寒之物,一并送去!”

  白知饮也看了眼天:“殿下是怎么学会观天色的?”

  李庭霄哈哈一笑,敷衍道:“多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