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庭霄不记得这是宝绫第几次在他面前被气跑了, 有些好笑。

  之后,白知饮也起身走了,走的时候浑身不自在, 看样是不知道先迈哪只脚才好。

  墉冬察被迫看了一场活生香, 担心煜王不悦,忙着解释:“这两天我就看宝绫不对劲,想不到她竟是存了这样的心思!这个傻姑娘,怎么能看不出殿下对阿宴将军的偏爱呢?真是,冒犯了冒犯了!”

  李庭霄忍着笑:“没什么, 宝绫公主性格直率, 很可爱。”

  “她没心没肺的!”墉冬察汗颜摆手, “不提她,殿下, 这次我看出来了, 你是个大仁大义之人, 能交!昨夜我就想了, 不知殿下愿不愿意跟我歃血为盟?你们汉人都兴这个是不是?”

  歃血为盟?

  形式大于意义的东西李庭霄还真不在乎, 但他还是颔首:“甚好,本王也正有此意!”

  心知白知饮脸皮薄,这会儿不知道躲哪去了,他喊来刘校尉准备, 不消一刻钟, 李庭霄就跟墉冬察一起给皇天后土上了香, 割手指完成仪式。

  墉冬察哈哈大笑:“今后我与煜王殿下就是亲兄弟了, 殿下放心, 我墉冬察在此承诺,二十年, 不,三十年内,我们墉冬察部与湘国互不侵犯!等过两个月,我派使者去参拜湘帝陛下,如何?”

  都是场面话,说给从鸥城跟来的那些士兵听的,听听就好。

  李庭霄微笑点头:“本王即刻上奏陛下!”

  听说宝绫公主先回营了,墉冬察有些坐不住,李庭霄邀他留下饮宴,他也推说明日拔营,要回去主持大局,客气地拒绝了。

  李庭霄没强留,他身上带伤不能饮酒,到时难免有怠慢客人之嫌,客套了几句就把一行人送到营外。

  下午,军医给他肩膀换了药,他又开始打瞌睡。

  这几日总是昏昏欲睡,他自己心中有数,流了那么多血,没个十天半月精神回不来。

  正迷瞪呢,消失了大半天的白知饮悄悄摸进帐篷,沉着脸,表面上似乎还在记他当众亲他的仇,心中却被蜜糖水泡过。

  “殿下又乏了?”

  “嗯,有事?”

  “西江王来信了。”白知饮上前帮他拉开被子,“殿下先睡,等醒了再看,也不差这一时。”

  李庭霄拉着他的腕子借力坐起,笑看他的脸:“给我。”

  -

  那日,煜王带走了鸥城的所有兵马,马福不敢多言,在他离开后火速禀报了西江王,西江王思量了两天,没料到,第三天,仗竟然就打完了。

  探子禀告,煜王和墉冬察一起冲了安勃尔部的大营,安勃尔的脑袋当场就被砍了。

  西江王当时就蒙了:“怎会如此?”

  苏铎昶也是震惊不已,稍一思量,叹道:“一不留神竟被他占了先机!”

  西江王:“哈?”

  “王上,明摆着,煜王追击墉冬察是假,两人合谋伺机拿下安勃尔是真!”苏铎昶攥紧拳头,“他这是一箭三雕啊!绵各的真正掌权人变成了跟煜王合作过的墉冬察,解了西尖驿的围,兵部要承他的情,我们西江也消停了,能不感激他?最重要的,他这是告诉皇帝,他虽没了兵权,一样可以打胜仗!可真是机关算尽,的确是个人物!”

  西江王站起来,眉头深锁,来回踱步。

  “苏先生,那你说,煜王此人,是该拉拢,还是该……”他以掌为刀向下一切,目露凶光。

  苏铎昶看出他其实是对煜王有敌意的,但他却相反,不过他一个幕僚自然需要多考虑主家的意思,于是选了个不会出错的立场——中庸。

  “王上,煜王那头大局已定,再观望一阵看看?”他顿了顿,“或许也可试探一二。”

  “如何试探?”

  “王上先以鸥城不可无守军为由,请他将我们的人马带回来,看他是回,还是不回。”

  西江王略一思量,点头。

  -

  鸥城的几千兵马对李庭霄来说不过是撑场面的,没什么大用。

  看了西江王的信,他让洛世将他们带回去,而自己则以受伤不宜长途奔波为由,并未急着回西江,而是在翌日天光大亮后,带着自己那两千亲卫不急不缓来到西尖驿城下。

  盖鑫慌了。

  这几天他收到了一趟接一趟的战报,对城外的状况了若指掌,眼看着城外硝烟起,眼看着安勃尔部的熊旗换做了墉冬察部的七彩旗,到昨日,绵各居然撤军了。

  这说明,煜王胜了?

  连丕这死太监,给自己捅了这么大的篓子,前天见势不妙先跑了,自己怎么办?

  他不敢忤逆连丕的意思,心中却也有不安,城外的毕竟是煜王。

  原本,他想着十万大军围在城外,煜王就算插了翅膀也飞不过来,八成会原路退回西江,就算他真跟安勃尔打起来,自己晚点再出兵搭救,救不到的话太后高兴,能救到就当卖煜王个人情,怎么看都是个两全的法子,没想到,煜王居然以多胜少反杀安勃尔,他的算盘全落了空。

  他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整夜整夜睡不着,今早就有手下来通报,说煜王殿下到城下了。

  盖鑫心一横,想反正煜王手下来报信那人已经杀了,死无对证,大不了就说没接到过消息,不知情,他也无可奈何。

  想到这里,心下稍安,全副武装去迎接煜王进城。

  城门缓缓打开,盖鑫正对上李庭霄那双冰冷锋锐的眼,忍不住吞下一口口水。

  他挤出笑容迎上去,规规矩矩下马行跪拜礼:“末将拜见煜王殿下!许久未见,殿下一向可好?”

  李庭霄没答话,斜睨着他的头顶片刻,目光才缓缓挪开,提着马从他身旁路过,自行往城中走去。

  盖鑫心头一沉,就那么跪在道路正中,由着煜王带来的两千亲卫流水样从他身边经过,始终未敢起身。

  李庭霄所过之处,道路两侧的守城士兵自发跪地,“煜王殿下”的呼声排山倒海般回荡在城中,久久不散。

  曲腊早在军所外候着,见到煜王的队伍进来,忙快步迎上去,撩起衬甲下摆跪地行礼,语气极为欢快。

  “末将曲腊,拜见煜王殿下!”

  李庭霄记得这人,是铁鸢卫的一名副将,原主只跟他见过几面,但李庭霄记得书中表述,此人正义感十足,因为不满盖鑫将被人追杀的煜王拒之门外而跟他大吵一架,大骂他叛徒,当场卸甲离去。

  他翻身下马,一把托住曲腊的胳膊:“起来!”

  曲腊受宠若惊,往后一看,居然没见到盖鑫。

  “殿下,盖将军去城门了,没迎到殿下吗?”

  李庭霄没搭这茬,而是问:“西尖驿有五万兵马,为何据守不出?”

  曲腊有些慌,这话不该由他这个排不上号的副将来回答,只好硬着头皮实话实说:“盖将军说,西尖驿天险难攻,绵各人讨不到好处,等过两个月一下雪,他们自然就退了。”

  李庭霄边往军所里走,边解下斗篷丢给白知饮:“去让盖鑫来见我!”

  曲腊赶忙应道:“是!”

  他犯了难,心里还在琢磨上哪去找盖将军,胳膊上搭着煜王斗篷的小侍卫善解人意地过来提醒:“城门口跪着呢!”

  声音小小的,像是怕被煜王听见。

  曲腊连忙笑着道谢,心里纳闷这人是谁。

  反正不是天狼军的人,眼生!

  盖鑫听曲腊说了煜王问的话颇为诧异,他以为他是为狼烟的事恼火,想不到居然是为了自己没主动出兵迎敌?他从前可从不会为这种事对手下指手画脚。

  他搞不懂煜王是不是借题发挥,进门时战战兢兢,看到煜王正坐在他的将军椅上悠闲喝茶吃点心。

  他只好当城门那一幕没发生过,抱拳:“末将盖鑫,拜见煜王殿下!殿下一向可……”

  李庭霄一抬眼,盖鑫只感觉那眼神如刀子,登时把后半句给忘了。

  李庭霄吐出嘴里的茶叶梗,轻轻把茶盏放到桌上,盯着盖鑫的脸问:“盖将军,我那来传消息的小旗呢?”

  盖鑫满脸是汗:“什么小旗?末将,末将不曾见过!”

  李庭霄扯出一个笑,点点头。

  一旁的曲腊张了张嘴,又把这口气憋了回去。

  “那你也不知道,本王在城外与绵各人开战,是吗?”

  “起初不知,后来殿下袭营大胜,末将看到了,但担心是绵各人使诈,于是未敢轻易出城查看!”

  “那你又是如何置百姓安危不顾,让他们落在绵各人手里饱受欺凌的?”

  “什么百姓?哦……殿下是说,绵各每天到城下杀得两个俘虏?”盖鑫很有底气,“城内根本没有百姓被抓,那些是绵各的计策,杀得是他们自己人!”

  李庭霄脸色微寒:“盖鑫,你是说,安勃尔为了诱你出城,每天杀两个自己人玩是吗?到底是你傻还是他傻?还是,当本王是傻的?”

  他宽袖一拂,茶杯在怒气中飞出,正撞到盖鑫的身上,洒了他一身。

  忘了那条胳膊还伤着,他疼得眉心一跳,一旁的白知饮连忙上前按住他的肩膀,手轻轻搭在伤口上捂着:“殿下息怒!”

  曲腊奇怪地偷看了他们一眼,不安地用指甲抠自己的指节,眼神乱瞟。

  盖鑫一直觉得自己表现出色,煜王很器重自己,不然不会把一半身家交到自己手里,他们每次见面时也不生分,今日不知怎么了,他像是换了个人,满脸写着“我就是来找茬的”。

  难道,是因为铁鸢卫归了兵部,他认为自己不忠心了?

  就算现如今自己有了太后做靠山,但,煜王毕竟是亲王,要自己的命还不是随手一捏,如今连丕走了,自己又有短板在他手上,还是哄着点好!

  他磕头在地,带着焦虑的哭腔道:“殿下,是末将无能,末将愚钝,没想到城外真是我湘国百姓,末将真该死!”

  他以为自己这一番剖白,煜王定会反过来宽慰几句,他以前最吃这一套,不料,却听他说:“该死?既然知道,为何还不去死?”

  他一愣,昂起头:“殿下?末将对殿下一贯忠心不二,如今犯了错,殿下尽管责罚便是,殿下让末将去死,那……”

  他话还没说完,曲腊突然在他身旁跪下。

  “殿下!盖将军对殿下并非忠心不二,请殿下明察!”

  李庭霄扬眉。

  真没想到,都还没等他先开口,就有人替他质疑盖鑫的忠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