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贝蒂谈起这件事的时候这双眼睛都没有什么光色, 当然,包括在不久之前他眼睛里所表露的高兴的神色,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消失了。

  贝蒂的手在他述说这件事情的时候,轻轻整理了一下汉尼拔这稍微有些凌乱的头发, 他深色的眼瞳凝望着贝蒂, 然后汉尼拔垂下眼睛来。他牵起贝蒂的手在她的腕侧吻了一下。

  汉尼拔说的是:他知道那个时候再一次睁开眼睛的人不是贝蒂。虽然那个存在于那副躯体的家伙, 使用的是贝蒂的声音,贝蒂的眼睛,但是他就是这样清楚地知道, 那个人并不是贝蒂。

  [那枚炸弹落下来的时候,并没有炸死伯爵和夫人,但是不幸的是, 那依旧伤害到了他们。

  当时的贝蒂——也就是在贝蒂身体里的东尼, 即使用贝蒂的闪灵造就了一股强大的影响力,但是他所做到的,并不能够第一时间就改变既定的命运。那些苏联军基本都被炸死了,而西蒙妮塔(莱克特夫人)被烧伤了手臂,罗纳德(莱克特伯爵)被战火波及了双腿。

  东尼拖着罗纳德离开那个着火燃烧圈子, 汉尼拔上前去扑灭西蒙妮塔身上的火焰,西蒙妮塔因为火焰的灼烧忍不住尖叫着。幸好约翰之前就打了井水, 能够及时浇灭那些火焰。黑色的烟雾向上蔓延,火焰已经在燃烧着那一片黑色的丛林。

  东尼说:必须带所有人回到屋子里去。

  于是约翰背着伤到双腿的罗纳德, 汉尼拔带着西蒙妮塔回到屋子里。为了防止米莎被吓坏, 南尼紧紧把米莎抱在怀里。贝恩特和罗萨都过来帮忙。约翰说, 只要他能够努力一点, 只要没死的人, 他都能治好, 即使是已经坏死的血肉,依旧能够痊愈。

  东尼说:你需要多长时间?

  约翰说:大概会比较长,因为这不是一般的伤势。

  东尼说:看来,改变命运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但是已经活下来了就是好事。多亏她留了一半的闪灵给我。

  只有汉尼拔说了这句话:你是谁?]

  汉尼拔凝视着贝蒂这双淡色的眼睛,他暂时停顿下来他的讲述,他现在说:“那个家伙不是你。我认为他是你说的,在你脑子里一直扰乱你的鬼魂。我不敢信任他,我希望他能够滚出你的身体。”

  贝蒂像汉尼拔经常抚慰自己的、亲吻自己的举动一样,也轻轻地吻在汉尼拔的嘴唇上。然后贝蒂说:“我很抱歉,那个时候我来不及告诉你,其实我和东尼可以实现灵魂互换。他可以来到我的身体里。他的本身就是闪灵,他运用闪灵的能力比我强悍与流畅。”

  汉尼拔看起来喜欢贝蒂的亲吻,他在贝蒂这个轻贴过来的吻之后,他捧起贝蒂的脑袋,也在贝蒂的嘴唇上轻轻落下一个吻。像一个简单而又纯粹的回赠。接着汉尼拔说:“在当时那种情况,我不得不这样想。你说过,全景是一个可怕的鬼魂,他谎话连篇,也会操纵人的身体。”他皱起了眉头,他说:“我不记得了,贝蒂,我只知道我和你所说的东尼产生了冲突——然后,我不小心将你丢下了,那群饿疯了的强盗打算吃了你,他们支起来锅,烧起来水,你看起来像是死掉了,他们破开你的肚子,打算掏出你的内脏。他们在此之前已经吃掉了一个小孩,我看见小孩子沾血的衣服。”

  他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那记忆中不愿意回忆的东西钻入到他的脑海中。那记忆血腥、痛苦、惧悚,被小汉尼拔藏匿在灵魂的深处。当他的心理能力能够接受,他开始慢慢地回想起来——“我想起了蓝眼睛那个家伙的脸。甚至,我可以将他画出来。但是,后面的事情,我不记得——”

  “那没什么关系,汉尼拔。想不起来没有任何的关系。”

  “贝蒂,那时候是我在任性,我知道。我想得太多了。”

  “那没关系,你只是在顾虑是不是有危险。全景确实很会欺骗。”

  “可是我把你丢下了。”

  他凝望着贝蒂的眼睛,他握住贝蒂的手指,他又重复了刚才他所说的话语,他说:“我把你丢下了,贝蒂。”

  他深色的眼睛里完全倒映着贝蒂的身影,他将贝蒂的手轻轻贴在自己的脸颊上,他眼中这种郑重的神色让人不禁沉陷进去,汉尼拔说:“我不会再把你丢下了,贝蒂。我保证。”

  他又吻了贝蒂手腕上的脉搏——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做这样的事情,或许是在他慢慢想起那段经历之后,他开始无时无刻不在探寻她生命的气息,似乎这样可以让他彻底安心下来。

  贝蒂的心脏,总会在他触摸自己的脉搏、探寻自己生命的瞬间而稍微颤动。这让她感觉到这个青年,在小心翼翼地将她握在手心当中,担心流失了她的生命的同时,又担心自己抓住得太用力,而折断她的翅翼。

  “贝蒂,你该好好休息一下。你已经有了鼻音,你应该在昨天晚上的那场大雨中,还是不可避免地生了一点病。亲爱的,这里的天气多变,别看现在天气晴朗,不久之后很有可能还会下雨。你应该穿上我给你准备的、温暖舒适的衣服。明天我们就可以离开这里,或者今天晚上就可以,不用太久的。我要看一下斯图尔特先生的情况,刚好你驶来了汽车,我可以把你们都带回巴黎。请等我一下,我也给你准备了预防生病的药,你可以吃了之后躺在床上休息,我给你准备了诗集,你可以阅读消遣。我很快就可以回来。”

  汉尼拔和贝蒂说了这一些话,贝蒂正在理解他每句话的内容,就已经看见汉尼拔穿起外套。他看起来不久之后就要离开了,贝蒂乱糟糟的脑子导致现在能说的,只有——“汉尼拔,希望你一路平安。”

  汉尼拔的脑袋上戴着一顶棕黑色的软毡帽,手里提着一个包,里面装的应该是斯图尔特十分重要的研究资料。在离去之前,汉尼拔在贝蒂的脸颊两边各亲吻了一下,然后对贝蒂说:“我很快就会回来,贝蒂。”

  直到看到汉尼拔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当中,贝蒂才恍然察觉到自己有很重要的事情还要说——那是什么来着?

  门口微凉的风吹拂在贝蒂的身上,贝蒂没忍住哆嗦了一下,她确实感觉到一点寒冷了。她的脑子也有点没反应过来到底该说什么,到底遗忘了什么东西,被这阵风吹过之后,就更加感觉到了脑袋的疼痛。

  贝蒂打算正如汉尼拔所说的,去往里面去休息一下,或许这能够缓解她的头疼,也让她的身体不再感觉到难受。

  她吃了汉尼拔给她准备的药,准备躺在床上看一下诗集,这时她终于想起来到底要和汉尼拔说的是什么了。结果正是因为躺了这一会儿,又或者是药物中包含着的一点安眠的成分,让贝蒂昏昏欲睡——正如汉尼拔说的,他很快就会回来的。于是贝蒂就闭上了眼睛,无法自控地陷入睡眠中去。

  这一场带着疾病的睡眠,让她睡得很沉,没有做梦,也没有睡得不安稳。直至贝蒂听到窗户被风声吹着发出巨大的声响,这才让贝蒂稍微醒过来。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见窗户外面的天空完全地变得黑沉——这里的天气确实多变,现在居然又要开始下雨了。那风吹得整个室内都寒冷得要命。即使感觉到自己的脑袋昏沉,身体也格外沉重,贝蒂只能够从床铺上下来关窗户,不然这样的寒冷与嘈杂确实让贝蒂感觉到难以忍受。

  果然——只要自己喝醉、生病等等,能够影响到意识的情况下,她的闪灵微弱得不可思议。感觉所有的感知都变得消失,闪灵给予她的超感知也在消失。

  她站在这窗户边,站了好一会儿才将窗户给关闭起来,又拉上了窗帘,于是整个屋子里就真的陷入了一片昏黑中。她摸索着继续往床的位置走,她看起来还是打算睡上一觉。她刚躺下,甚至意识还没有彻底陷入睡眠中去的时候,她听到了模模糊糊的脚步声。

  汉尼拔?

  木质的楼梯上的脚步声是沉闷的、清晰的。

  这个人走得稍微缓慢,听起来有点小心翼翼的意味。贝蒂恍惚觉得,如果是汉尼拔——他为什么要小心翼翼?是担心吵到她睡觉吗?她这样想着,又觉得——她关门了吗?关了?没有?很快,那道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在告诉贝蒂——她忘了关门。

  汉尼拔居然这么快就回来了。她是这样想着。

  猛然地,一股猛烈的、可怕的、尖锐的、似乎来自闪灵的力道刺入到她的意识中——她猛然地睁开了眼睛,她的意识得到短暂的清醒——站立在她眼前的,居高临下看着她的,是一个瘦削、矮小、阴森的男人,外面的闪电在这昏暗里降下短暂的光亮,得以看清这个男人的模样。

  这个男人的身上带着潮湿、冰冷的气息,全身的肌肤是一种苍白的颜色,面部的阴影几乎让这个男人显得更加可怕。他的手中那把巨大的砍刀,似乎即将落在贝蒂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