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轻人面容熟悉,一张笑面脸,眉眼笑眯眯,将龙捆在地上,转过头朝云无渡走过来,撩袍下跪:“陛下,罪龙已来。”
云无渡知道,肯定不是跪他的,只能是跪身后的玉无影。
冯岩也下跪,毕恭毕敬:“掌门,灵宗长老已全部伏诛。”
他一跪,灵宗为他是命的弟子们也茫然下跪。
一时间,场上跪倒一大片。
稷山弟子一脸懵地看着眼前的场景,仉天帝脸色铁青,还不等她发作,四周林子窸窸窣窣,一下子涌出许多黑衣人,将望山台包围了起来,手里揪着几个逃跑的长风宗弟子,将人暴力一扔。
从黑衣人中走出一个白发老者,看起来和蔼可亲,环顾四周,冷声道:“求和者,不杀。其余,杀无赦。”
这其余……大概是包括了稷山等人。
看着面前闹剧般的场景,云无渡颇为无语:“玉无影,你在做什么?”
玉无影将下巴搁在他肩上,朝他耳垂吹气:“帮你啊。”
“这个帮法?”
玉无影愉快地说:“就这个帮法。”
云无渡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四周的稷山弟子脸色依旧不好看,尤其是仉天帝和萧誓,简直要把眼珠子瞪下来了。
云无渡正想开口解释,就看见萧誓艰难启齿;
“师兄……他是白玦吗?”
云无渡猛地回过头。
玉无影歪着脑袋,正贴身站在他后边,手心还贴在他后心口上。
云无渡瞳孔急骤收缩。
玉无影……没有戴面具。
赤袒的眉眼,毫不掩饰的真面目,直白的视线,粘黏在云无渡脸上,肆意地望进他眼里,连带着云无渡眼底的倒影,都看得仔仔细细。
云无渡耳膜鼓动了一下,听见耳朵里血液涌动的声音。
玉无影勾起笑,金匕首在脸颊上划出了一道口子,从眼尾到唇上,鲜血淋漓地流淌下来,像熟到糜烂的红色花蜜。
“看。”玉无影双手一摊,匕首落在地上,发出叮当一声脆响,他看着云无渡,带着一种恶意,“没有别的面具,就是我的脸。”
云无渡木然着一张脸,面无表情看着他。
白玦已经死了。
这是稷山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
那么,眼前这个和白玦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是谁?
仉天帝柳眉紧皱,她是在场的长辈,面对这些包围稷山的黑衣人,她势必要站出来:“阁下是?”
“源光宗宗主,玉无影。”玉无影微笑,他注视着云无渡,嘴上对仉天帝道,“师姨,你要叫我——白玦,阿瑾,徵之,也可以。”
仉天帝眼神凌厉了起来:“白玦?你确定?”
“你问阿云啊,你说对吗,阿云。”
云无渡一声不吭,盯着玉无影,要把他脸皮盯出一个洞。
仉天帝厉声呵斥:“不管你是谁,请把这些人都带走。”
玉无影吊儿郎当,无动于衷。
“白玦!”
玉无影的笑瞬间消失了,他偏头,余光瞥着仉天帝:“你当我是谁?何许人氏?”
“你……”仉天帝上前一步,那个白发老者和捆龙男子护住玉无影,严词:“休得无礼!”
老者道:“我们陛下乃大梁朝世宗大长公主所诞,大梁上了玉牒的第三十五位东宫太子白瑜!”
仉天帝瞪大了眼睛:“什……么?”
老者继续道:“你应该尊称陛下一声皇庇伯父,或者是师兄。”
仉天帝:“他就算是先太子,再怎么也是师弟!”
玉无影勾唇:“你又以为毕符俗家姓氏姓甚名谁?”
“你什么意思?”仉天帝抿唇,目光投向云无渡,试图寻找一个答案。
老者道:“庇符,俗家名为白智,乃大梁大长公主殿下。”
“……胡说八道!”仉天帝喃喃道,她猛地愤怒起来,“胡说八道,师尊是仙子,是神仙,是飞升第一人!她不可能是白智!你也不可能是她的孩子!”
玉无影看见她失控,神情愉悦,火上浇油:“仉玑!今日,便是你父亲来了,亦要跪下稽首尊我一声哥哥。你这是何等礼教,粗鄙不知所云。”
眼看仉师姐就要拼死跳起来,云无渡赶紧上前一步,挡在两波人中间,蹙眉望向黑龙的方向:“它没死?”
“弑父的名声多难听啊。”玉无影微笑,不肯转移话题,“你说,她是不是应该叫我一声大伯父。”
云无渡皱眉,让仉天帝先去处理烂摊子,萧誓虽然惊讶白玦的情况,但还是推着仉天帝,把她拉开战场。
等仉天帝一走,云无渡骂玉无影:“你脑子被龙角捅了?”
玉无影挑眉,很是诧异:“你生气了?是不是气到想杀了我?”
玉无影手一伸,旁边的男子立刻奉上金匕首,让云无渡握住,自己则轻轻覆在上面,十指交缠,刀尖抵在玉无影心口。
“你下得去手吗?”玉无影带着云无渡的手微微用力,声音温柔,这一刹那,他的声音和白玦完全叠合了,“你来,我不会躲。要杀要剐,要剥要刺,任君采撷。”
云无渡闭上了眼睛,不想再看。
玉无影微微笑出声音:“不然的话,就轮到我了。”
玉无影话音一落,一时间风云变色,黑龙猛地伏地而起,在空中如走蛇翻滚,朝稷山撞了下来。
黑龙走火入魔发了疯!
还爬得起来的修真者屁滚尿流逃走,然而狂风骤黑,天地为之变色,山峦震动,仿佛山崩地裂,女娲补天。
“快控制住它!”云无渡揪着玉无影的衣领,低声威胁。
玉无影垂眸看着他的手,抬眼冷冰冰看一眼黑龙:“它的眼睛瞎了,脑子被挖了出来,现在是发了疯走火入魔,谁都控制不住它,只有等它死了才会停下来。”
“你疯了!”
玉无影笑起来:“它一生最想的就是来稷山看一看,我现在带它来了,也算是尽孝子之心了。”
云无渡气得撒开手,把他往后一推,提起双剑就要冲上去。
就在此时,云雾中悠悠传来一声叹息。
远远瞧见一袭白衣从云端坠下,眨眼间,剑光刺透黑龙,黑龙发出长啸,沉重而快速地坠落山间。
一切都发生在须臾一刹那。
众人只觉得眼花缭乱,面前白光翩翩,一点白足立在那柄黑剑柄尖,再一点,白衣纷飞如花乱人眼,落地却白衣不沾半点血水,来人挽了一个剑花,剑风呼呼,最终便甩剑,握在一侧。
强行破关的庇符睁开眼环顾四周:“何人在稷山放肆。”
稷山众人齐声行礼:“参见四长老。”
仉天帝大喜过望:“师尊!”
庇符平静道:“人间不该出现黑龙,仉玑,带人前去,仔仔细细烧了。”
“是!”
萧誓立刻带着队伍下去,庇符这才转过身,平静中带着凉薄的目光落在云无渡和白玦身上。
白玦抬起头,也看见了庇符。
那一瞬间,他的脸上出现了一种近乎狰狞的狂喜
脖子上青筋暴起,眼睛弯弯,嘴巴大笑
但却揉成一团苦涩的神情,
像是有人揍了他一拳,五官都皱了起来,一汪泪水积聚在眼窝里,一不小心,就会滚落下来。
不过……他大概不会哭吧。
白玦会流泪,玉无影却不会,他只会把人咬得遍体鳞伤。
他说:“好久不见,长公主殿下。”
相隔着一个源仙台的距离,庇符眉眼一转,冷淡的目光落在白玦身上,双唇一张,吐出最薄凉的两个字:“你是?”
云无渡眉心一跳。
如果他没想错,玉无影是先太子,先太子是长公主之子,长公主是庇符,而玉无影是白玦,那他就是庇符的儿子。
……庇符这句话,足够伤人。
“我?”玉无影只说出这句话,然后他像是按了暂停键,就连舌尖都顿在唇间,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弯腰装模作样地行了个大礼:“在下源光宗玉无影。”
那位白发老者叹了口气,跪在地上,行了一个宫廷礼仪:“奴才鹤子,叩见大长公主殿下。”
“你是……”
庇符神情恍惚,她的目光重新落到白玦脸上。
透过白玦的脸,她似乎看到了模糊记忆里,积压了几百年的某人样貌。
“师尊!”
仉天帝紧张地打断他们的交谈,搀扶着庇符,“您怎么破关了?”
庇符垂眸看向四周:“这是发生了什么?”
“……弟子无能。”仉天帝蔫巴下来,“是长风宗闹事,师兄和掌门长老们就快赶回来了。”
“嗯。已行的事,节哀顺变。仉玑,让他们都安息吧,处置好其他弟子。”
“是,师尊。”庇符身子大概是真的不好了,在仉天帝的搀扶下离去,临别之前,回眸看着云无渡和白玦,平静道:“跟上来吧。”
鹤伯审时度势,递了个眼神给冯岩和笑面男,几人如风般席卷而去,黑一人重新融入黑暗中,半点不留恋。
玉无影正要跟上去,云无渡几步越到前头,头也不回地抛给他一把剑。
玉无影打量手中红剑:“什么剑?”
云无渡不耐烦:“你的剑,红鸾。师尊近日才炼了出来,既然你没死,那就赶紧拿过去。”
白玦脸上露出一种朦胧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