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宋辞的质问,路鸣野沉默着久久不语。

  她说得没错,一直都是他上赶着黏着程玉书,程玉书只是人好,舍不得拒绝他才跑来照顾他的,当初在医院,他住院觉得孤单感到害怕,所以挽留他一起睡,结果他半夜跑去睡了沙发,现在他又邀请他一起住,虽然解决了他没地方住的困难,但他在家照顾他的这段时间,却总是有事没事地就往外跑,很明显在故意避开他。

  程玉书是人好,不懂得拒绝,那他呢,他上赶着黏着人家又是为了什么呢?

  程玉书收拾好东西,走出房间,注意到他两之间的氛围有些剑拔弩张,于是抬手拍拍路鸣野的肩,对他努了努嘴,眼神示意他赶快哄哄宋辞,接着朝宋辞礼貌性地笑了笑,随口说了句他走了,便走出家门消失在了夜色里。

  他拎着背包站在路边,打开手机软件查了查此刻还有空房间的酒店位置以及房价,又看了看自己的银行卡余额,而后长呼一口气,抬头看着乌云密布即将变天的天空,耸耸肩吸了吸鼻子,最终把车开到了时光客栈门口,毅然决然地走进了附近的一家网吧。

  虽然还没来得及和程玉书好好相处,但程玉书礼貌懂事、温柔体贴、会照顾人的形象却已经在宋辞心里牢牢立住了。

  程玉书早已走远,而路鸣野却还站在原地发懵,宋辞以为是她刚才态度不好骂人骂得狠了,让他真的生气了,所以轻轻推了推他,语气缓和下来,问他:“你生气了?”

  生气?刚才的确是有点。

  不过现在更多的是疑惑,疑惑他为什么会在短短的几个月时间内依赖上程玉书?疑惑他为什么会希望程玉书按照他的想法走,而很讨厌程玉书脱离他的掌控?还很疑惑,他为什么无法回答他小姑的问题,难道他已经把程玉书当成了比他家人还重要的人吗?

  他的疑惑找不到出口,得不到准确答案,因此,他把这一切归咎于身体记忆,觉得他这样的心理和行为是他对儿时好友的身体本能,是儿时的身体情绪拉扯着现在的他。

  但是,他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可哪里不对劲,他说不上来。

  见他还是没有反应,宋辞决定收拾桌上的碗筷,准备洗碗,“路鸣野,你真就那么在意他?他一走,你的魂也跟着走了?”

  路鸣野终于回神过来看向她,问她道:“我真的很在意他吗?”

  宋辞无语地动动嘴角,给了他一个明知故问的表情。

  路鸣野还在问:“我为什么会在意他?”

  “人家对你太好了,你惦记人家呗!”宋辞阴阳怪气地回他,“不是我说,路鸣野,那程玉书要是个女孩儿,你怕是得每天都挂在人家身上,是吧?”

  路鸣野闻言一顿。

  是,他是觉得他和程玉书相处得很舒服,也是想过想和他一起住下去,甚至还想过问问他,等他好了,他想不想和他一起去北京住,他的旅馆他找个人帮他打理,他的妹妹他也可以给她换个医院,北京的医院。

  看他又一言不发又呆愣愣地站着,宋辞撇嘴在心里叹了口气,小声嘟囔道:“这摔伤的哪里是腿啊?明明就是脑子。”

  宋辞请假四天,她原本以为她得和程玉书好好相处后才能看清对方的真面目,没想到,她第一天来就把程玉书的性格品行给摸清楚了个大概,也弄清楚了这两孩子住在一起,分明就是路鸣野一直在索求,在谋利,而人家程玉书只是在配合,在迁就,根本对路鸣野没任何歪心思。

  于是当天晚上,她洗完澡,收拾好自己,仰躺在程玉书床上准备睡觉时,她把她看到的,感受到的,一并发给了路母,随即放下手机,眼睛往四周环视一圈,发现房间里的东西少得可怜后,她在心里低低骂了路鸣野一句没良心。

  尽管路鸣野对宋辞不请自来,一来还把程玉书给弄到外面去住可有些生气,但再怎么说宋辞也是他小姑,是和他差不多一起长大的朋友和亲人,而且两人之间就算闹得再难看,那也是从没有过隔夜仇的。

  因此,第二天一早,路鸣野做好早餐,还是毕恭毕敬地站在门口叫醒了宋辞,说她放假这几天他陪她好好玩。

  宋辞喝着粥,随口问他:“你腿伤好了,准备什么时候回队里接受训练?”

  “……夏训之前回去。”

  “嗯,你决定好了就行。”宋辞放下勺子和碗,看着他嘱咐道:“你所有的检查报告我昨晚又仔细看了一遍,你的腿伤恢复得是还不错,但现在还不能过度运动,不然容易再次受伤,所以你归队之前,还是多休息休息吧。”

  “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

  “你清楚?你清楚就不会拖那么久才去治了。”宋辞毫不客气地揭他的短。

  他已经快休息三月了,就算不确定他以后还愿不愿意继续滑冰,但运动员的身体素质他不能落下啊,不然以后他在冰上重新找到快感,想继续滑冰了又该怎么办?

  “我突然想起来一个问题”宋辞眼睛直直地盯着他,不确定道:“你的腿伤恢复得这么快这么好,是不是从进医院开始,你就一直没再做训练了?”

  路鸣野毫不遮掩地点点头,反问她:“不然呢?”

  “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你以前痛得要死也要跑去冰场滑两圈的,恨不得每天都在队里都在冰上,但你看你现在,恢复得差不多了,居然也没出去,而且也没积极地回队里,路鸣野,你是不是不想滑了?”

  路鸣野不想回答她这个问题,只是说:“我又不是傻子,孰轻孰重我还能不知道吗?”

  宋辞能信他不傻?能信他知道孰轻孰重?

  她转念一想,继续问:“是程玉书不让你训练吧?”

  路鸣野抬头看她一眼,没说话。

  知道他的沉默相当于默认,宋辞乐道:“看来他还挺有手段的,居然能拿捏住你这个速滑脑。”

  “……速滑脑?”

  “你这种智商情商都不行的,每天只知道训练比赛、比赛训练的速滑选手,就是速滑脑。”

  “那是以前。”从心里滑不动到冬奥失败,他已经很久都没有以前的那种干劲了。

  “那你现在脑子里又多了些什么?”

  “……生活。”

  听到他的回答,宋辞大笑出声:“来,说说你的生活是什么?”

  路鸣野嘴唇动了动,却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他的生活是什么?

  是程玉书。

  得到这无比震惊的答案,路鸣野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一般,脑子里嗡嗡作响,世界上的所有声音都仿佛不存在,只剩下了烦人的耳鸣,他的心脏剧烈跳动着,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依赖情绪也仿佛找到了正确的宣泄口,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他的心门。

  他目光暗了暗,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脑海里充斥着程玉书的身影,程玉书的笑容,程玉书的声音,以及程玉书偶尔对他做出的嫌弃表情。

  路鸣野,我以为你把我给忘了。

  路鸣野,遇到问题我们要的是解决问题,而不是抛弃问题。

  路鸣野,这是旅馆钥匙,你拿着。

  路鸣野,你千万别放弃梦想,好好接受治疗好不好?

  路鸣野,别紧张,有我在呢,我会在手术室门口等你平安出来的。

  路鸣野,明天中午你想喝什么?我给你做。

  路鸣野,照顾你是我心甘情愿的,你别觉得委屈了我。

  路鸣野,我不是有意的,这花是买来送你的。

  路鸣野,我赢了,以后你都得听我的。

  路鸣野,等你的腿伤彻底好了,我们再一起出去锻炼锻炼吧。

  …………

  路鸣野舔了舔唇,脸上挂起一抹若隐若现的笑容。

  他明白了,他为什么会在意程玉书,为什么会依赖程玉书,为什么会希望和程玉书一直住下去?

  那全都是因为他喜欢他,不是作为朋友的那种喜欢,而是想要整个充斥他的生活,占据他的心里,拥有他的身体,把他当成他的所有物,想要让他永远属于他的那种喜欢。

  所以,他才会那么讨厌他脱离他的掌控,讨厌他有事没事地故意避开他,以及反感宋辞一来就把他赶出了家。

  只是,还没等他从理清所有心绪的成就感中走出来,他就被另一个现实的阴霾给笼罩了起来。

  从上个月开始,程玉书就一直在躲他。

  他躲他,难道是因为他比他更先发现他喜欢他?然后觉得接受不了,但又不敢向他坦白让他觉得难堪,于是才迫不得已采用了逃避的方法?

  是的,一定是的,只有他比他更先明白他喜欢他的这件事情,他这段时间的异常行为才能有合理的解释。

  “路鸣野!”等了半天没等到回答,反倒等来了对面的人又哭又笑的表情,宋辞有些烦躁地低吼着叫他,“你做梦呢?我跟你说话呢?你到底听没听啊?”

  “小姑”路鸣野心乱如麻,嗓子低沉又沙哑,“我今天不能陪你出去玩了,我要去找程玉书,我有事要和他说。”

  说着,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宋辞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却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我要去找程玉书,我有事要和他说。”

  “什么事非得这个时候说?再说你不有他电话吗?直接电话里说不行吗?干嘛非得跑这一趟?”

  “这事一句两句说不清楚,我得和他当面讲。”

  宋辞松开手,刚想开口再问问,就见路鸣野已经拿好衣服,换好鞋,打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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