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了六个多小时的火车,一个多小时的大巴,程玉书一家终于抵达了程奶奶所住的医院。

  司机车还没停稳,一家四口就争先开门下了车,迅速拿好行李,快步走进了住院部。一到病房,程父刚推开门看到病床上奄奄一息,像是要立马消散的人后,当场就绷不住湿了眼睛,后悔自己没早点回来看望母亲。

  程奶奶早已病入膏肓,说话都费劲。

  她看着眼前的人,勉为其难地扯了扯嘴角,伸手抚摸程父的脑袋,轻声安慰:“建军啊……别怕……有妈妈在呢……”

  此话一出,程父再也压制不住心底里的难过,抱着程奶奶的身体,趴在床边放声大哭了起来。

  相聚的团圆并没有给程家带去半分喜色,反而让所有人都明白过来,程奶奶的身体是真的熬不住,快要不行了。

  尽管所有人都竭尽全力凑够医药费,想要救活程奶奶,希望她能在这个世界上再多活几天,能再多享几天儿女福,但命运本就是一种不可抗力的存在,让人根本无法左右。

  程玉书他们回去的第三天,程奶奶便在睡梦中与世长辞了。

  办完葬礼,送别亲戚,程父的姐姐从屋里拿出一本存折和一本房产证来,她坐到程父面前,将折子递到他手里,“建军,这是妈留给你的,你收着吧。”

  “姐,这我不能要”程父吸了吸鼻子,推辞:“你和姐夫生活不容易,妈这几年也都是你们在照顾,我和沈楠在河州过得挺好的,不需要你们拿钱给我们,也不需要这边的房子……我只希望妈她……”

  “拿着吧,不需要你也拿着”程梅不但没接,反而把东西再次摁了回去,“妈这一走,我和你姐夫也准备离开这儿了,小满他马上就要十岁了,他奶奶想让我们把他送去北江读书。”说着,她抬头看了眼客厅墙上挂着的程奶奶遗照,长长地叹了口气,“再说了,这是妈留给你的,你二话不说地就把它们给了我,这不是在糟蹋妈的心意吗?”

  “这怎么能是糟蹋?”程父兀地一愣。

  程梅淡淡一笑,摇头没说话。

  生活在这种重男轻女的家庭里,是她一生的不幸,但遇到了一个总向着她的弟弟,一个对她很好的丈夫,以及一个很爱她的儿子,是她一生中最大的幸运。

  “我和你姐夫准备把妈的头七过了就带小满回去,你们呢?”

  程父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河州的旅馆不能长时间关门,这边的事情也不能不让他在意。

  程母看出了他的为难,率先替他做了决定,开口回答程梅:“姐,我们和你们一起走。”

  “嗯”程梅点点头,拍拍程父肩膀,“建军啊,以后我和你姐夫、和小满,应该就不会再回来了,妈的东西我不要,也不想要,你是她最爱的孩子,她想留给你,你就拿着,不要觉得亏欠了我什么,姐不会在意这些东西的。”末了,她起身往窗外看了看,招呼着门外的三个孩子回家。

  “大姑”程玉书拉着两个小的跑进来,将手里提着的一大袋零食放到桌上,“家里有来电话吗?”

  程梅朝他摇摇头,从桌子上抽了两张纸,扯过袁满的手把人拉到跟前,蹲下去替他擦了擦嘴,回头问程玉书,“有谁要给你打电话吗?”

  “没有就算了。”没有就说明路鸣野还在河州,程玉书稍稍松了口气,却还没完全开心起来,就听见他爸他妈跟他说他们得再待几天才能回去。

  一听这安排,程玉书立马耷拉着脸,失落地抿了抿嘴唇,有些不开心,嘟囔道:“可是我答应了鸣野他我要去……”

  “程玉书!”程母厉声叫住他,一脸严肃地盯着他,眼神示意他注意场合。

  察觉到气氛的变化,程玉书住了嘴,不情不愿地扭头进了房间。

  说实话,程玉书从出生到现在,一年四季除了过年,基本上就从没回来过,对于这个地方,这个家,甚至是这个家里的奶奶,他根本就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回忆。

  在这里,他除了妹妹程珈安、表弟袁满以外,也根本没有什么熟识的玩伴。不仅如此,弟弟妹妹们喜欢玩的,和他喜欢玩的又有所不同,所以,此时此刻,他无比想念跟在他身后到处跑的路鸣野。

  本来路鸣野要离开河州,他两能相处的时间就越来越短,结果他家又毫无征兆地遇到了这种事,他还被突然告知不能提前回去,这让他本就烦闷的心情也跟着变得越来越难受了。

  但是没办法,胳膊终究拧不过大腿,他也肯定拗不过他父母,只能被迫接受这样的安排,毕竟现在这样的情况是任何人都不曾想过的,也是任何人都不希望发生的。

  但接受归接受,顺从归顺从。

  “沈楠,玉书是上初中了吧?”看到程玉书接连好几天都一大早地就坐在了电话旁,晚上又很晚才进房间睡觉,再加上他除了上厕所和吃饭以外几乎不挪地,程梅心底生出一股好奇和担忧,她用手肘碰碰程母胳膊,提醒道:“这孩子是不是早恋了?”

  程母闻言一愣,接着大笑一声,解释道:“他在等路鸣野给他打电话,就我们家隔壁那条街的那个孩子,上次你带袁满来我们家玩的时候,他还送了袁满一颗大柚子呢。”

  程梅有些印象,记得那孩子长得很乖,人也懂事,却还是不解,继续追问:“他两这么要好呢?分开几天也要打电话?”不嫌电话费贵啊?当然,后半句话她没问出口。

  “鸣野和他爸妈过几天要离开河州去其他地方生活,两孩子舍不得对方呢,没事,等过段时间交上都新朋友了就好了。”

  “难道交了新朋友,旧朋友就不重要了吗?”听到两大人的讨论,原本静静趴在桌子上等电话的程玉书猛地抬起了脑袋,他看着他妈,“我答应了他,我要亲自去送他,如果我没去的话,那不就是我食言了?我撒谎了吗?”

  “他就是出去读个书,你两又不是以后都不见了”程母瞥他一眼,继续低头摘菜,觉得他把这件小事看得太重了,“你两就是这么多年一直都在一起才这么在乎,不信你看,再等几年,等你两都上了大学,都交了女朋友,结了婚,有了孩子,你看你两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天天腻在一起,每天想着联系。”

  程母诉说着可悲的现实,程玉书不以为意,甚至连听都不想再听下去,恰好这时,程珈安拿着风筝跑了进来。

  她跑得急,在程玉书面前停下后弯着腰大口喘着气,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额前的碎发贴着脑门,脸上满是笑意。

  “哥,陪我放风筝。”

  “不去”程玉书回头看了眼桌上毫无声响的电话,打发她,“你自己和袁满玩吧。”

  “小满哥哥他不带我玩”程珈安拉了拉他的外套,央求的意思很明显,“他只放他自己的风筝,而且他看我放不起来,还笑我,说我是笨蛋。”

  听到程珈安告状,袁满扯着风筝线,站在门口为自己辩解:“喂,程珈安,我哪有说你是笨蛋?”

  “你刚才明明就说了”程珈安生气地朝他哼了一声,接着求程玉书,“哥,你就帮帮我吧,你帮我把它放起来就行。”

  “我……”

  “哥,这都第八天了,再过两天我们就回家了,鸣野哥哥他前几天都没打电话过来,今天也不会打的”知道他的顾虑,好胜心切的程珈安开始不管不顾地拉着他往外走,“哥,你就帮帮我吧。”

  “那我们就在这院子里玩,谁都别出院子。”出了大门,程玉书接过她手里的风筝,理了理线,抬头叮嘱了他两一句。

  两个孩子齐刷刷地点头,连忙答应下来,然而,等程玉书刚把程珈安的风筝放起来,把手里的线交到程珈安手里,都还没来得及进屋,余光便注意到了袁满扯着风筝线越走越远的身影。

  “袁满!回来!”再往前走可就走出院子,到大马路上了,程玉书有些不放心,高声喊他:“袁满往这边走!回来!”

  袁满扯着嗓子回他,“我知道了,马上过来!”却没动。

  程母瞧着院子里的三个孩子,示意程玉书:“玉书,去把小满拉回来。”

  “袁满!”程玉书朝他挥了挥手,嘀咕了一句,“说了别走远,就不听,真不省心。”

  程母笑着拍了拍他后背,柔声劝他道:“你是哥哥,去,把他给叫回来,他再往外走可就不好了。”

  无奈,程玉书叹了口气,抬腿跑了过去。

  谁知这时候,袁满已经退出了院子,踏上了马路,不远处还有辆面包车朝他快速驶了过来。

  那司机正低头接电话,全然没注意到放风筝的袁满,而袁满又太过专注,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出了院子。

  眼看那车马上就要撞上袁满,程玉书几乎是使出了吃奶的劲跑到他面前,伸手将他给拉了回来,却因为太过用力,被袁满给扑倒在了地上。

  马路上的碎石硌得他后背发疼,脑袋发晕,但这都还不算什么,等袁满回神过来,从程玉书身上完全站起来,程玉书才意识到他自己动不了了,双手撑着地面使劲爬也爬不起来。

  “妈!”试了两次都没用,程玉书彻底慌了,大声求救,“妈!”

  “妈,我起不来了……”程玉书颤抖着手,躺在地上哭着看着他妈,“好疼啊,我后面好疼……”

  察觉到情况不对,程母立马推开试图拉程玉书起来的袁满,努力镇定下来,“小满你别动他,回屋叫你妈打急救电话,快点!”

  被推开,袁满站在原地懵了片刻,自责、愧疚、害怕、慌张……一大堆负面情绪紧紧缠绕着他的身体,让他无措到不知如何动作才好,也根本反应不过来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程母看他不动,迅速转头对程珈安说:“珈安,哥哥刚才摔了,现在动不了了,你马上回屋叫大姑打急救电话,快点!”

  “……喔,好!”

  正在厨房洗菜的程梅一听到程珈安的喊叫,再听清她所说的话,着急得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了电话面前,拨通了最近的医院的急救电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