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荡月亮>第38章 下·37 一百万只萤火虫同时发光

  李汤去翻止痛药吃了。门外风雨如晦,小庙的房顶都要被掀飞。李汤给李玦拿了吃的,李玦没有吃。李汤自己本来也吃不下什么,走了一个流程,把东西收拾好,摊开铺盖卷,示意李玦休息。

  李玦摇摇头,他心头有无数个念头在跑:他想告诉李汤,自己并不为过往的选择后悔,但也意识到自己汲汲的事物,实则并没有那么值得;他想告诉李汤,他盘点好了自己全部的资产,如果李汤和他在一起,就算李栋余生都用来追杀他俩,他也有办法让他们两个衣食无忧;他想告诉李汤……

  停电了。黑暗中,李玦躺了下来,身上的骨头散架了,头也像要裂开。思绪乱飞,李玦被自己的一个想法逗笑了:人没法在喝醉的时候硬起来,他想向李汤坦陈,自己潜意识里早就在勾引他上床。别人不行,只能是他。在明确自己真正的目标前,李玦就已经在行动了。

  李玦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一个激灵醒过来,外面雨不再下,月色如水。李玦陡然坐起身来,眼睛适应了黑暗,没看见李汤。

  他跑到小庙外面,一眼就看到悬崖上的李汤。李玦深呼吸,别紧张,别紧张。他心惊胆战地摸过去,踏上那块突出的岩石。

  李汤听见动静,扭过头看他。李玦说:“你回来。”

  李汤的脸色在月光下白得像纸,他是疼得厉害。李汤扯出一个笑:“你来干什么?我准备跳下去。你要一起吗?”

  李玦一步步靠近他。

  李汤的声音都是颤的,却还在开玩笑:“你和我一起跳下去,咱们就是殉情了。”

  无心的一句话,竟让李玦醍醐灌顶。原来这道题的解法在这里。

  李玦说:“李汤,你在我心里的优先级,比所有事物都高——我最近才发现了这件事。”

  他咬着牙来到李汤身边,握住李汤发抖的手,努力直视面前的虚空。李玦说:“我不喜欢自杀,活着能做的事更多。”

  李汤望着李玦的眼睛,脸上渐渐不笑了,取而代之的是种迷茫的仓皇。

  李玦抿了抿嘴,像下定了决心:“但你如果想死,我可以陪你一起。我们殉情,下去当甜蜜的阴间给子。”

  “你发烧了。”

  “但脑子还清楚,”李玦说,“我不是蒋小沅,不是你认识的别的任何人。我从不意气用事,你应该明白。”

  李汤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李玦紧紧跟着他。

  李汤歪着脑袋打量李玦,像头一次认识他,神情奇异,过了好久,突然点点头,说:“好啊。”

  李玦长舒一口气,绷着肩膀站直了,再次攥紧李汤的手。他一点也不敢往前看,他恐高,还没跳,已经觉得自己在死了。

  李玦问:“那我们该怎么做,我要喊三二一吗?”

  李汤简单地说:“可以啊。”

  “好吧好吧,那你听我的,”李玦打齿打颤,身上忽冷忽热,镇定地喊,“三,二,一——”

  他们两个向前倒去。

  李玦耳畔响起短暂的风声。再有意识时,他们正躺在一堆野草中。原来悬崖下方两三米处,有一个突出的平台,长满了苇草。

  李汤正把他抱在怀里。李玦的衣服下面,瓶盖硌着他的心脏,快要把他的心脏扎透了。好疼啊。

  “你早知道。”真正的痛苦此时终于将李玦击穿,他惨然地望着眼前黯淡星空,“你已经跳过一次了,是么?”

  在李玦耳旁,李汤突然真心地笑出了声。山谷空旷,那笑声像某种折断翅膀的鸟,代替他无止境地坠落下去。

  直笑到胸腔震痛,李汤闭上眼睛,无声地哭了起来。

  天蒙蒙亮的时候,非常昳丽的朝霞映照在他们两个人的脸庞上,让他们以为有神来接他俩上天堂了。但神不愿意冒跳崖的风险,最终是老爷子找人把他们弄下山,送进了医院。

  李玦烧得直做梦,梦见海水淹到了他的脖子,但那海水异常温暖,他甚至感到宾至如归了。大睡一通,意识清醒后,他从床上翻身而起:“李汤呢?”

  “李汤是脑子有病,被转到住院部去了。”高邮被他一吓,水果皮削断了,十分懊恼。

  李玦的心这才微微放下来,趿拉着拖鞋要去看李汤,被高邮抓住胳膊。高邮说:“没事儿没事儿,秦筝和娜娜都在那边呢。”

  “医生怎么说?”

  “检查结果下午出,现在还不好说。”高邮一边大嚼苹果,一边非常同情地问,“听说你们在山上打架,然后一起坠崖了。多大的仇——”

  “你听谁说的,”李玦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我们没仇,没打架。我跟他告白来着,感觉陪他跳一下,比较能显出我的诚意。”

  高邮震惊得忘记了嚼苹果:“哇,不是,你们不是弟兄两个……你也是给子……你们有神经病吧?”

  关于这件事,秦筝和刘挪威分成了两个对立的阵营。刘挪威对李汤说:“他真的很爱你,他愿意为你死。天啊,好感人。”

  “哈,”秦筝撇嘴,“他是算准了你舍不得真让他死,你们还不知道他么。”

  李汤平平地躺在病床上,像死人枕着棺材板,有种万事休矣的安详。他昏迷醒来半天,护士一放人进来,秦筝他们就忍不住开始在他面前说相声。

  李汤问:“李玦烧退了吗?”

  秦筝看一眼手机消息:“鸭蛋儿说退了。要来找你,被拦住了。”

  李汤说:“好。”

  秦筝和刘挪威对视一眼,其实都有点后怕。不光是他俩,所有知情的人都没想到真会变成这样。秦筝是李汤的紧急联系人,有次排练完,聊天间开玩笑设置的,怕李汤哪天想不开,荡月亮队长后继无人。

  但李汤的状态太有欺骗性,他像枚浸过水的哑炮,理论上会炸,但一直没炸,旁人也就习惯了。

  刘挪威试探着问:“这次住院,得好好治病了吧?”

  秦筝冷笑着说:“我已经把你得病的事情在微博上公布了。粉丝给你叠了好多千纸鹤,你要是死了他们只能烧给你了。”

  李汤虚弱地笑起来。李汤说:“我的头有点疼。我想睡一会儿。”

  刘挪威和秦筝立刻踮起脚尖溜走了。李汤闭上眼睛,断断续续,睡了又醒,醒了也像还在梦里。他怀疑自己有些记忆错构,总觉得这些事情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发生过一次——站在死亡的近旁隔岸观火,然后被人拎着后颈皮,抓回安全的地方。

  他们看到他一步步靠近深渊,他们为他崩溃、痛苦,他由此得到些微的慰藉。李汤从这种经历中汲取幸福,又为这种幸福感到愧疚。他只是忍不住。

  李汤想,可我不该这么对待李玦。李玦是无辜的。

  他正这么想着,李玦已经推开了病房的门。李玦的神情还虚弱着,眼中的光芒却很明亮。李汤于是对他说:“对不起。”

  “啊?”李玦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很苦恼地叹了一口气,“殉过情的人了,说这些。”

  “嗯……”

  “你不会想赖账吧?”李玦瞪大眼睛,胳膊抱起来,坐在床边觑他,像个傲慢的甲方,“我可是默认过了山上那遭,你就算答应我了。”

  李汤缓慢地眨眼:“我听不懂。”

  “不许装。很简单的事,你爱我,我爱你,我们甜甜蜜蜜,一对好给子。”说着,李玦低头亲了他一下。

  “可是——”李汤想说,可是两人有一半的血缘关系,李玦还有公众面前的事业。何况过日子和上床不一样,蒋小沅已经证明了再热烈的感情也有保质期,而且自己说不定过两天就病死了呢……

  高邮、秦筝和刘挪威带着检查单,像传谕旨的小太监一样,小碎步赶过来了。

  刘挪威说:“肿瘤变大了!”高邮说:“把神经压迫得很厉害。”

  秦筝说:“但现在做手术,你就死不了。”

  高邮说:“哈哈!想死?下辈子吧!”

  几个人脸上洋溢着一种类似于发癫的快活。李玦松了一口气,胳膊放下来,此时才原形毕露,肩膀一塌:“谢天谢地。”然后又亲了李汤一下。

  三个外人露出一种近似牙疼的表情。李玦全然不顾,只盯着李汤的眼睛:“我们都很高兴,但你还是不高兴。因为你脑子病了,心里也病了。但是没事,我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治好你所有的病。”

  李汤无奈地笑了起来,轻轻摇摇头。李玦以为他仍然不认同自己,忍无可忍地翻了个白眼。但李汤是想说,他其实也高兴的。即便头疼得像被大锤八十了,即便了无生趣,但看见李玦这么高兴,他就也不由自主地高兴了一点……

  明明这么痛苦。

  可确实是,舍不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