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荡月亮>第5章 上·04 群岛独行

  可能是夜色麻痹人的神经,也可能他潜意识里,在李汤面前就是会松懈防备——李汤向前走了两步,任玦毫无顾忌地翻了个很大的白眼儿,一下子给李汤看笑了:“我想滚来着,门在你身后啊。”

  任玦磨牙,李汤东张西望,转移话题:“你会弹吉他?”

  任玦站起来,收拾围巾和台灯:“嗯。我还会声乐和钢琴,还会吹葫芦丝。怎么?”

  “厉害厉害。”李汤说,“我都不会,只有吉他还能玩儿玩儿。”

  李汤推开门,准备走了,顿住脚步,又想说话。任玦忍无可忍,抱紧胳膊:“我要睡觉了。”

  李汤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手势:“好吧。”

  李汤甩手甩脚地走了,留下任玦又是一夜都没睡着。连续几天,明明无事发生,太阳穴紧绷绷地发疼。这种疼痛在秦筝再次找过来时达到了峰值。

  任玦当了副班长,还是课代表,那种全世界都吻上来的忙碌感,让他感到安全。他抱着一摞作文本,秦筝背着手跟在他身后,高马尾一晃一晃:“学霸做题那么快,怎么考虑谈恋爱要这么长时间。”

  “抱歉抱歉,一直没时间想这件事,”任玦微笑,“你帮我抱下这些作业,我现在考虑。”

  “好嘛。”秦筝还真上前就抱走了一大半作业,走廊里其他班的学生都上赶着看热闹:“呜呼——”秦筝三天两头换男朋友,在学校名声不好,但她有点儿表演型人格,别人越说,她越来劲。还没过几天,所有人都知道秦筝在追任玦了。

  任玦在办公室门口站住,把作业本要了回来:“你在这里等我。”

  “好呀好呀。”

  任玦很快出来,脸上带着很不好意思的表情:“我刚才问了一下老于头儿,他说恒川一中不让谈恋爱。”

  “我靠,”秦筝没想到他是这个路数,不生气,反而笑了起来,“没事儿,他说了不算。谈恋爱这种事太好玩了,好玩的事都不适合放在台面上。咱们可以偷偷谈。”

  “哦,偷偷谈,”任玦抬起下巴,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摇头,“可是和你谈恋爱,能带给我什么呢?”

  秦筝这回真的愣了一下。她很不理解:“快乐呀,快乐还不够吗?”这时,上课铃声响了起来,人群散去,他们在安静的拐角,秦筝突然踮起脚尖,贴在他耳边,“以前和我谈过的男生,都说还挺快乐的。”

  “可能会有快乐吧。”任玦耐心地说,“但也会耗费我的时间和精力,打扰我做别的事情。不值得。”

  “打扰你做什么?”秦筝荒唐地笑了,“学习啊?”

  任玦后退一步:“上课了。回去吧。”

  任玦从秦筝的面前经过,径自离开了。虽然被如此告白,但任玦看得出来,秦筝看他的时候,并不是真的在看他。那是猫在看电老鼠、小孩儿在摆弄弃之可惜的玩具、百无聊赖的风在卷一片叶子。

  ……有点熟悉。任玦有一瞬间恍惚,是哪里熟悉呢。

  自习课,李汤因为睡觉,被老于头儿抓到教室后面站着。李汤作息规律,会在所有数学课上睡觉,语文课看闲书,英语课拿着手机点来点去。也有一些课上比较精神,拿着笔写写画画,像在做笔记,耳朵上挂着耳机。

  任玦经过他面前,李汤掀起眼皮,忽然问:“你能不能在秦筝面前表演空气投篮。”

  “什么?”任玦压低声音,驳斥这个荒谬的论题,“我为什么要在别人面前空气投篮。”

  “或者背点杀马特语录,再摇个花手。”李汤说,“让她对你下头就行。”

  “?”任玦没有说话,但李汤猜到了他的疑惑:“不是因为我喜欢她,我真的喜欢男的。”

  任玦心情复杂,懒得纠缠:“那你别跟我说话,我恐同,喜欢女的。”

  但是刘娜娜也对他说了和李汤差不多的话:“秦筝和李汤他们一块玩儿的,有时候会和社会上一些人纠缠,如果惹上会比较麻烦,被秦筝看上的几个男的都挨打了。秦筝是百草枯,你小心点儿吧。”

  对刘娜娜,任玦倒是很客气:“谢了哥们儿。我想想怎么办呢。”

  刘娜娜仍然喋喋不休,就怕他不上心:“真的,这帮人都有点神经。高一的时候秦筝带着一帮姐妹,守在小卖部门口借钱,经过的人一人一块,不给的就记下来找麻烦,我差点就被找了;还有李汤那个对象,仗着有点钱,靠大撒币招来一群小混混儿,成天作威作福的。这不脑残么。”

  “确实有点儿脑残。”任玦笑着附和,“不想上学可以找个厂上工,还能给社会创造点价值。”

  正好体育课,任玦请刘娜娜喝饮料:“那你怎么不烦李汤呢?”

  “也烦啊,”刘娜娜眼睛一瞪,“李汤是这伙人里面最神经的。你别被他平时那副弱智样骗了,这人高一的时候差点被开除了。他把自己和校领导胳膊绑在一起,逼着人家和他在铁轨上等火车来。”

  “啊……”看不出来。

  “但这群人里有一个真神经病,也是件好事。”刘娜娜嘟嘟囔囔的,“有李汤镇着,其他人发癫的次数都变少了。”

  他们打了会儿羽毛球,刘娜娜丢下球拍,跑到操场看台底下阴凉的长廊休息。任玦站在长廊入口处远远地看李汤。李汤在和人打篮球。本来那群男生叫了任玦,但是刚分好队,李汤就溜达了过来:“带我一个?”

  男生们面面相觑,有人脸色尴尬,有人表情不虞,但大部分人其实并没什么所谓“自己的态度”,别人对李汤什么态度,他们也跟着。

  李汤表情一派坦然,等着他们说话。任玦看到刘娜娜在篮球场外拿着羽毛球拍转悠,一拍脑袋:“靠,怎么忘了,我先答应了娜娜来着,”他跟一周人商量,“对不住哈,要不让李汤补我的缺?”说着就往外走,笑呵呵地,“不过他打球肯定没我好,将就吧。”

  眼下,半场球的时间,李汤俨然已经和男生们难分彼此了起来。他被逼到一个很刁钻的角度,抬手投了一个三分,伴随着身边此起彼伏的“孙贼”和“秀儿啊”,在太阳底下爽得心无旁骛。

  刘娜娜的声音幽幽地飘了过来:“是不是觉得很狗?知道他有毛病,处着处着就忘了。狗嘛,够能有什么错。”

  “他知道你这么说他吗?”任玦失笑,“怎么这么哀怨。”

  但散了场,李汤还是一个人洗脸,一个人买水回去。任玦回过神,把手里的两瓶可乐随意地递给后面来的几个男生:“凑单买的,先到先得。”

  “我我我我,”一群半大小子为了抢可乐,猿猴一样又叫又跳,“任哥大气!——靠,无糖的啊。”

  “嗯呢,人生真意在于克制,”任玦笑,“下堂课老于头儿要抽背古文。”

  “这么突然?”

  挣了挣肩头搭上的胳膊,任玦把语调维持在同样没心没肺的频率:“嘘。快走快走,回去再看两眼,来得及呢。”

  ……

  任玦回到家,发现王抒荷在家。不光王抒荷,家里还有很多人。他们的客厅本来就很大,被重新布局,添了方几和懒人沙发,空气中咖啡香气袅袅。

  客厅里的人有老有少,都文质彬彬的模样。坐在正中间的是个戴眼镜的男人,王抒荷微笑着在一旁给他倒咖啡,见任玦回来了,过来小声跟他解释:“读书会办了一半,场地出了问题,临时转移来这里。”

  读书会。任玦了然点头:“我正好也听听,只是可能听不懂。”王抒荷莞尔一笑:“好呀。”随口问,“李汤放学不回来啊?”

  “我不太清楚。”

  王抒荷捋了捋头发:“唉,也是,他每天都这样。”

  任玦坐在一块软垫上,眼镜男人正慢条斯理地讲斯多葛派:“你的思想在你的力量之中。你有力量控制你的思想,而不是外部事件。认识到这一点,你就会找到力量。”

  “什么意思,我听不懂。”李汤的声音在任玦头顶想起来。任玦抬起头,李汤拎着书包,歪起脑袋向眼镜男人发问:“老师解释一下。”

  眼镜男人刚才还口若悬河,现在像突然被毒哑了。没得到解释,李汤失望地低下头,求教任玦:“你说呢?”

  任玦想了想刚才听到的内容:“内容挺多,记不全,但好像是一种哲学,有关于禁欲主义、秩序……和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