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明皎睁开眼, 习惯性地摸了摸身边的位置。
空的。
她睁着一双无神的眼,兀自怔然了好一会儿。
果然昨晚又是她的幻觉吗?
她看见岑聆秋回到了她的身边,她抱着她, 甚至还亲了她。
这场幻觉是她这五年感到最幸福的一幕了。
喻明皎已经习惯了岑聆秋的消失, 她总是这样,在自己身边匆匆待一会,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喻明皎只能无望地等待着下一次的幻觉。
她起身,看着漆黑的房间, 窗外的光亮透过被风吹动的窗帘透了一点进来, 光与暗的缝隙里,喻明皎所在永远都是晦暗的一幕。
耳朵又出现了一点杂音,喻明皎摸了摸耳朵,她半坐在床上, 长长的黑发垂落了下来,眼皮颓废地耷拉着,整个人透露出一种死寂许久的枯萎气息。
总感觉梦见岑聆秋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反反复复的出现又消失,几乎快让她受够了,幻觉容易碎掉,什么也留不住。
她想念岑聆秋。
非常想念。
她想要拥抱真实的,有真切温度的岑聆秋。
她已经不想再等岑聆秋了。
喻明皎怀念昨晚的美梦,猛然回到冰冷的现实,入目之处,都是透不过气的黑暗。
喻明皎捂着脸,在无声孤独的空气里,低声哭泣。
她真的不想再等岑聆秋了。
她已经受够了无望的等待。
好想去死。
好想去死。
好想去死。
喻明皎眼眶漆黑, 里面汇聚着一股死水。
她懵懵然地下床,来到客厅。
客厅依旧是毫无一人。
她没有回来。
昨天真的是自己的幻觉
她垂下眼, 喝了一口水。
这时,门突然被打开,岑聆秋一只手拎着袋子,另一只手脱鞋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
岑聆秋看到她,“你醒了啊,娇娇。”
喻明皎眼神微微瞪大,握着杯子的手僵硬无比,她茫然地看着岑聆秋,一句话也不说。
“发什么呆。”岑聆秋先把食物放在冰箱里,喻明皎家里吃的几乎没有,一大早她便去了一趟超市。
“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岑聆秋一边将菜放进冰箱里,一边问她。
回答她的只有安静。
岑聆秋疑惑地嗯了一声,视线望了过去,发现喻明皎还是维持刚刚的姿势,一动也不动。
岑聆秋走过去,在她面前挥了挥手,“娇娇,没睡醒吗?”
喻明皎手里的杯子落在了地上,她一把握着岑聆秋晃动的手,眼神沉沉,嗓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仔细听有些发颤。
“你……”她顿了顿,“你是岑聆秋吗?”
“是真实的岑聆秋吗?”
岑聆秋轻轻地笑了一下,“是的。”
“娇娇,我是岑聆秋。”
她将喻明皎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
“我是你的聆秋姐,我不是说了吗,我会回来的,我没有骗你。”
喻明皎去摸她的脸,从眉毛,眼睛,鼻子,然后是嘴唇,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地确认。
“不可能的……”
喻明皎神情恍惚,语气是一种怀疑的无措,“她不会回来的。”
“我只是在做梦。”
喻明皎喃喃。
“我一定又是在做梦,她不会回来的。”
岑聆秋握着她的手,紧紧地贴在自己的心脏,“娇娇,你摸摸我的心脏,死人怎么可能有心跳呢?”
喻明皎根本听不进去她的话,她的精神世界已经是封闭一片,里面风雪交加,拒绝一切温暖,她已经无法再去相信一个人了。
这五年来,她想过很多次岑聆秋会回来,或许会在一个下雨天回来,又或许会在一个阳光晴朗的日子。
但总是没有的。
岑聆秋出现在她身边许许多多次,但当她眼睛一闭,身边又是空荡荡的。
无数次的期待,失望,将她的精神一遍又一遍的沉溺,然后彻底坍塌。
她知道岑聆秋可能不会回来了。
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自己或许只是她身边一个无关紧要的可怜废物。
她根本就不会再次回来了。
因此,她不相信面前这个人的话,她以为这个人又是她的幻觉。
“她不会回来的。”
喻明皎不断地重复这句话,她的额头靠着岑聆秋的心脏处,头颅深深地垂下,咬牙切齿。
“……她是个骗子,是个坏透了的女人,她一直在骗我!”
岑聆秋说不出任何话来,她的心脏开始剧烈疼了起来,喻明皎滚烫的眼泪低落在她的胸口,像是岩浆一般,灼烧的她难以呼吸。
她该怎么办呢?
她千辛万苦地回到这个世界,原以为能见到一个漂亮生机的洋娃娃,但给她的却是一个千疮百孔的,满身劣质的瓷器。
她这辈子最疼爱的人,无论做什么事都给予她纵容的小美人,在这五年里已经枯萎的不成样子了。
苍白,消瘦,流不完的眼泪,永远都在发红湿润的眼眶。
岑聆秋想好好养活她,但却发现连这个机会都没有了,她最多只有两个月的时间了。
还有什么比这更绝望的事吗?
岑聆秋绝望,比少年时期孤零零死去的时候更绝望。
–
喻明皎的幻觉实在很严重,岑聆秋这几天一直待在她身边,但她总是不相信她是真人,她依旧觉得她是一个幻觉。
所以她终日都在惶恐不安,甚至她的幻听也更严重了,好几次她都待在阳台上,看着高高的楼层,岑聆秋问她在看什么。
“她在叫我。”
喻明皎说。
“我听见聆秋姐在叫我,让我去陪她。”
“她说她很孤独。”
岑聆秋每次都说,“没有人在叫你。”
“我就在你身边啊,娇娇,你看看我。”
喻明皎眼神空洞,那里面什么也没有,黝黑一片。
她的精神越来越不稳定,或许是岑聆秋一直陪在她身边,让她有一种这场幻觉以后不会再出现了的慌张感。
她已经没有了岑聆秋,不想再失去这个虚假的幻觉。
她日日不安,有时候看着岑聆秋的脸,会茫然地抱着她的腰,抬起脸,天真又绝望地说“聆秋姐,你要走了吗?”
岑聆秋问她,“为什么这么说?”
“你待在我身边太久了,就好像要走了。”
岑聆秋脸色僵硬,微微抽动了唇角,不厌其烦地温和开口“娇娇,不要这么想。”
喻明皎忽视她的话,突然笑了起来,说“没关系的,聆秋姐。”
她亲昵地蹭了蹭岑聆秋的腰,“你是带我回家的吧聆秋姐,太好了,我会和你一起离开的。”
“所以,没关系的,离开这里也没关系的。”
岑聆秋刚开始不知道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后面才终于理解。
那天喻明皎在洗手间洗漱,岑聆秋见她迟迟没出来,有些不安,便开门进去。
她看到喻明皎整个人浸在浴缸里,只露出海藻般的长发,岑聆秋瞳孔猛然骤缩,慌不可及地将人拉了出来。
幸好喻明皎还没沉进去很久,被她拉出来之后,趴着浴缸上拼命地咳嗽。
岑聆秋第一次,给了她一巴掌,轻轻的一巴掌,还是用手背打的,蚊子一样的力度。
即使是这样,岑聆秋打完都后悔了,她的手微微发抖。
喻明皎被打的脸颊偏了偏,眼眶赤红,脸色是没有血色的白,眼神恍惚滞然。
岑聆秋咬了一下唇,蹲了下来,抱着她冰冷的身体,身体在发抖,整个人沉默不语。
她的身上困着一圈巨大的压抑,叫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甚至连哭都没法哭出来,她只是沉默地抱紧了喻明皎。
她终于知道喻明皎说的那些话的意思。
她等自己等的太累了,她以为自己是个幻觉,或许喻明皎在心里已经认为她死去了,不会再回来了,她也不想再等了,所以想死掉。
她的出现让喻明皎越来越不安。
从始至终,喻明皎就不相信她会回来。
喻明皎到底是被她逼成什么样了,才会想着死去。
这五年来,很痛苦吧。
娇娇。
这天晚上岑聆秋依旧和喻明皎睡在一起,天气逐渐炎热,岑聆秋便换了一身轻薄的睡衣。
喻明皎的脸颊有些红,应该是她刚刚那巴掌打的,她打的不重,但喻明皎皮肤娇嫩,很容易留下印子。
岑聆秋拿了一些冰袋帮她敷脸,喻明皎躺在她的腿上,安静地闭着眼。
敷完脸后,岑聆秋将空调温度调高了一些,喻明皎半夜总喜欢扔被子,温度太低容易着凉。
其实也是因为她怕冷,不知道是不是这具身体即将被放弃的关系,她比之前更怕冷了,有时候洗澡水微微凉了一些,第二天就会感冒,怎么都好不了,岑聆秋只能疯狂吃药。
喻明皎一到晚上就很累,她躺在床上,手下意识地摸向身边的人。
她闭着眼,稀里糊涂地一顿摸索,岑聆秋平静地任她摸。
喻明皎不自觉就摸到了她的脖颈,岑聆秋的脖子因为有一道很深的疤痕,长长的一条很丑,岑聆秋怕吓到喻明皎,一直都戴着锁骨项链,遮住了那圈疤痕。
但今天可能因为生气,脾性不禁火燥,不免感到炎热,就把项链摘了。
刚刚光顾着给喻明皎敷脸,也就忘戴了。
于是喻明皎便摸到了那条突兀的疤痕。
她的手顿住,眼睛猛然睁开。
她莫名情绪失控了起来,手指一遍又一遍地摸着那道疤。
岑聆秋被她摸的发痒,握着她的手,“哎,娇娇,够了,很痒。”
喻明皎的脸色有种枯木逢春的回春,空洞漆黑的瞳孔出现了一点光亮,她整个人坐了起来,大口地喘着气。
岑聆秋也坐了起来,不安地摸摸她的脸,“怎么了?是不是又听到那些声音了?”
喻明皎呼吸急促,她疯狂地摇着头。
岑聆秋皱眉,“那怎么回事?是身体哪里不舒服吗?”
她说着就去摸喻明皎的脸,手,心脏,想看看她哪里不舒服,喻明皎攥着她的手,力度很大,岑聆秋都不知道她瘦成枯木一样的人哪来那么大的力气。
“娇娇,你到底怎么了?和我说话——”
“聆秋姐。”
喻明皎突然开口,嗓音是一种不可置信的哑。
“嗯,我在呢。”
喻明皎嘴唇病态地颤抖着,她的眼皮簌簌个不停,紧紧地抿着唇,眼眶又开始红了起来。
岑聆秋不知道她又怎么了,刚想开口,紧接着被喻明皎紧紧地抱住了。
喻明皎身体在抖,她似乎又哭了,露出一点泣音。
“聆秋姐……”
她的嗓音带着猛烈的哭腔,“你终于回来了吗?”
“你又回到我身边了吗?”
岑聆秋一愣,而后笑了起来,也回抱住了她。
“是呀,娇娇。”
她的音色也是抖的,笑容却温和的不像话。
“娇娇,我回来了。”
喻明皎终于清晰地听到熟悉的声音,她从幻觉里脱离了出来,迟来地认出了眼前的人。
那些被压抑的,像冰冷碎雪一样的情感突然迸发,落成一场大雪,叫她一直在颤抖。
绝望,困苦,孤独,幻觉,幻听,每一样压抑折磨喻明皎的感情都化成暴雪,在此刻尽数下降,然后融化。
长达五年麻木颓靡,哭不出来的日子里,喻明皎终于在这个盛夏夜晚里大声哭泣。
哭的泣不成声。
她剧烈的恸哭,在岑溪聆秋心里落下一场大雨。
岑聆秋拍拍她的背。
“哭出来吧,娇娇。”
“这五年你很辛苦吧,所以哭泣流泪也没关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