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不臣之心【完结】>第155章 兵临城下

  如今的京城仅是维持面上的风平浪静,唯有参与其中的人才知那虚假的平静之下依然是波涛汹涌。

  一封封书信口信在避开众人耳目后送入侯府,书房的烛火经常一亮便是一整夜。也幸亏萧栋有意将裴玉戈踢出朝堂,即便襄阳侯府明面上已同礼王府有了姻亲,他也没给裴玉戈重回朝堂的机会。

  不过对天子来说,大概做的最错误的决定便是刻意疏远裴玉戈,也不知是不是打心眼里没觉得一个病秧子能做成什么大事。

  “也难怪…明明是天子…”

  裴玉戈放下手中的书卷,停下来问道:“郡主方才说了什么?”

  不过十岁年纪的少女眯眼微笑道:“原是随口胡说的,师傅先说好不责怪,学生才好说。”

  “裴某如今明面上受令尊所托担任郡主的授业师傅,私底下更与郡主父女有同盟合作的情意,这里既是清河郡王府在京城的别院,郡主无论说什么都不会有人斥责、更不会被外人知晓。”

  裴玉戈自那日偷偷见过萧璨一面后,转头便在许多人‘亲眼目睹’下接下清河郡王所请,成为他女儿的老师。女孩正是当日春猎时代表其父与萧璨私下达成合作的美貌姑娘,萧璨早在那时便和清河郡王暗中绑在了一起,也难怪萧璨会让他去寻清河王帮忙。

  相较于张扬的晋王,清河郡王性子温吞又好说话,实在不是个显眼的皇亲,但也因此,裴玉戈借由为其女授课的机会才好方便去做一些布置。而相处得久了,裴玉戈能感觉到相较清河郡王,对方这个年不过十岁的小女儿才更像是整件事的主导者。外人看来十岁还是懵懂无知的年纪,尽管女孩说话还是奶声奶气的,可大多时候她的见识眼界乃至口吻都更像是和她爹对调了一般。若真要说有什么地方还像这个年纪的孩子,那便是她的‘真话’实在直白了些,颇有些童言无忌的恍惚感。

  裴玉戈意识到女孩的与众不同后便没再只把对方当个孩子,有些事关如今局势及社稷前景的话题,他也愿意听女孩说或是将自己的看法说给对方听。说是师生关系,有时候谈得意外投契时,他也会忘记女孩今年只有十岁。

  萧初没立刻说,而是眨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盯着裴玉戈的脸看,饶是已经连着看了好几日了,她仍然会不由觉得老师笑起来的样子十分迷人。这个年纪的小女孩还是会向往漂亮好看的东西,衣服首饰如此、美人亦如此,与其他凡俗的念头无关,单纯是欣赏。

  裴玉戈拿书卷在女孩眼前晃了晃,没有多说什么。

  萧初摸了摸自己的脸,摇头轻笑道:“世人惯爱以貌取人,学生只是觉得天子也不例外。若我坐在那个位子又面临同样的困境,我绝对只会把师傅困在眼皮子底下。这时候哪怕荒唐些,将师傅纳入后宫,都好过忽视您的强。明明是天子,却无更多为君者的眼界。”

  裴玉戈垂眸,面上也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无奈,他想了想才道:“天子……原本也是有机会做个无功无过的君王的,只可惜,一步错步步错,再也回不去从前了。”

  “数年前也曾听父王说起曾祖,也是卷入了皇位之争,当年之事后人虽已不得知全貌,却也觉得残酷无比。任你是九五之尊也罢、东宫储君也罢,势微之时,也不过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可争又觉得烦扰无穷无尽,真不知道这是不是皇室子孙注定逃不开的噩梦。”

  少女提起旧事,裴玉戈这才想起清河王一脉先祖便是肃帝朝时那位被废的太子,后来也只侥幸留得一人性命,远赴边陲做个有名无实的戴罪郡王。

  “是啊…若没有这些事,明珠那样不爱规矩拘束的人,原该天高云阔、无忧无虑的。”

  “师傅…是在自责?”

  萧初敏锐察觉到裴玉戈的低落情绪,后者愣了下,随即叹了口气道:“起初是有些的,不过眼下再说这些伤春悲秋的话也是无用,怪我。”

  裴玉戈无意继续说这些,女孩敛眸没有执着继续下去,转而提及了眼下他们需要共同面对的局势。

  “萧季好大喜功、外强中干,老师不必将他放在心上,郡王府身手好的人虽然不算多,但收拾一个虚有其表的晋王还是不在话下的,父王也早有安排。师傅大可以将人手都派去盯住礼亲王府。”

  “东风未至,且等一等。”

  “那师傅今日可还要出去?”

  裴玉戈点头,这些时日一直如此。萧初了然笑笑道:“那今日我会向师傅讨教棋艺,可因为棋艺不佳,便只能央着师傅多留几个时辰,拖到用过了晚膳,才送师傅离开王府。”

  萧初所说,来日都会让京中有些人‘听说’,这般说给裴玉戈听,也是给他通个气。

  “郡主心思缜密,裴某记下了,先行谢过。”

  ……

  裴玉戈久等的‘东风’在后几日由良州官员护送至京畿边城,到这里原该是有京中礼部和大都护府的官员带人相迎。可不只是哪里出了差错,京中浑然不知人已进了京畿的地界。

  更加奇怪的是,此时仍负责护送的数名良州官员竟无人质疑,而被他们护送的那队人也无人疑问半句,好似早就预料到了京中无人来接之事。

  护送官员中那为首之人赫然是裴玉戈的旧识梁时,只不过如今的他已不再是小小司录参军,而是刺史卢启武德心腹之一,官至州府别驾。

  梁时独自一人骑在马上,一手紧紧攥着缰绳,昂首向远处眺望,似是在等什么人。他并未带其他人出来,故而就算是此刻有不该来的人见着他了,也不会看到更多。不过好在眼下还有一月便要过新年,冬日的官道寒风猎猎,如刀子般吹得人脸上生疼,官道上也几乎见不到人。

  不知过了多久,远方隐隐传来疾驰的马蹄声,只听声儿,勉强能猜测出是至少三四人朝这边过来。梁时紧了紧手中的缰绳和马鞭,一双眼死死盯着远处,他已做好了情势不对调头就走的准备。

  身披甲胄的兵卒策马而来,一行不过三人,远远瞧见梁时勒马停在官道边上,领头的那个举了下手,后面的人跟着勒马放缓了脚步慢慢接近。

  两边互不相识,又都是暗中警惕着。领头的那人留下同行的二人在后,独自策马接近,主动道:“末将乃靖北王麾下,先锋将军贺函副将。王爷收到京中裴公子传书,特命末将几人快马来此相见,敢问尊驾可是梁时梁大人?”

  听到那副将自报身份又提及裴玉戈,梁时才策马靠近了几步,抬手抱拳道:“正是。长安亦有修书给卢刺史,如今东江王之女的车马就在不远处,往前是否无碍?”

  副将答道:“梁大人放心,如今我家王爷与沈侯爷、西境镇国公主麾下的将军就在二里之外扎营,裴公子事先有言,便是要等梁大人和东面的人马到了才好兵发京城。”

  “好。你们且在此稍等,我回去领了人马前来。”

  梁时交代了两句便策马返回去叫人,不多时,那浩浩荡荡的送嫁队伍才出现在官道上,而北境军中的那三人一步未动,仍在方才的地方静静等待着。见周遭并无人埋伏之相,梁时才算是稍稍安心了些,由那三人打前站领路与大军会合。

  近十万人的大军集结在京畿边界,这里距离禁军东大营也不过几十里,不过由于有裴玉戈动用侯府与萧璨的人脉提前妥善布置的缘故,这数万人的大军在此扎营多日,竟也不曾走漏半个字。

  梁时和即将‘嫁’入京的东江新王之女被副将一路领进大帐,帐中只有寥寥四人。

  四人都是一身甲胄未褪,见副将领了人进来才起身相迎。梁时虽不识得几人都是谁,可那沙场锤炼出的威仪气势却令他知晓四人都是正儿八经战场拼杀过的大将。

  “下官良州别驾梁时,奉卢刺史之命,护送郡主至此。”

  沈贡没说话,与他同在主位的年长者此时出声道:“有劳梁大人,本王在此谢过。”

  听到这人自称,梁时便明白眼前人正是靖北双王中的一位,连忙又行了一礼。

  靖北王抬手虚扶了一把,转头看向落后梁时半步的俏丽女子,点头道:“东华郡主一路奔波,也辛苦了。”

  “小女久闻北境两位王爷大名,今日一见,三生有幸。”

  “郡主客气了。贺函,你去送送梁大人。”

  帐中年轻些的那位将军抱拳领命,梁时在对方走到自己身边时又转头看向靖北王,追问道:“下官唐突,请问王爷是否知晓京中情势如何?”

  他这话问得实在冒失了些,帐中一时寂静无声,靖北王敛了些笑,面色如常问道:“梁大人为何这么问?”

  梁时被这这么一反问,也察觉到自己刚刚实在欠考虑了些,便急忙解释道:“下官并非要探查什么。长安…裴世子乃下官旧识,下官当年受殷家戕害,险些丢了一条命去,也是幸得裴侯爷和长安鼎力相助才有今日。如今京中情势不明,好友又处境艰难,下官只是担心,绝无别的意思。若王爷知晓什么,烦请告知,下官感激不尽。”

  梁时说得真诚,靖北王眯了眯眼,过会儿坦言道:“梁大人放心,裴世侄在京中运筹帷幄,还有雍王殿下的人护着,旁人想近身害他也没那么容易。”

  “谢王爷告知,那下官…告辞了。”

  贺函将梁时送了出去,靖北王才又看回那东华郡主身上,此刻他敛了笑意,神情严肃问道:“此番前去,郡主是饵。来日京中大变,东江王若知晓郡主未像他期盼的那样安分嫁人,郡主可有想清楚此后一切后果,是否会后悔?”

  东华郡主不答反问道:“到这一步,小女若是后悔,王爷又待如何处置我?”

  靖北王只是摇摇头,淡淡道:“郡主误会了。此番这样问郡主并非本王之意,乃是京中的意思。此番合作,本就是郡主主动书信赚来的,无论雍王殿下还是本王那贤侄都视郡主为盟友,无意视郡主为随时可牺牲的棋子。贤侄前日最后一封书信的意思是让本王在出发前问一问郡主,若郡主后悔,本王会为郡主备下盘缠和通关符节,遣人护送郡主一路往西或往北,去到任何一处东江王无法插手的地方,绝不逼迫、更不会事后清算什么。”

  “呵…哈哈!”女人听了掩唇发笑,“这般有趣的人若不能亲眼见上一见,岂不是小女毕生遗憾?何况父王一面说要风光送我出嫁,一面假借此名义筹措兵力意图叛而自立,便是从一开始就没把我这个女儿的命放在眼里。如今小女除了一个郡主虚名已一无所有,又有什么需要顾忌的?”

  言下之意便是并不打算就此后悔离去,靖北王抱拳浅行一礼道:“郡主高义!本王已为郡主备好了歇息的帐篷,日落之后,大军便会连夜开拔,请郡主见谅。”

  “小女明白。”

  中明元年腊月初八,今日是腊八,虽说离过年还有大半个月,但年前喜庆的日子,京中各家门户内外也开始挂起了红灯笼。京中亦有人支起了粥棚,给穷苦人发些腊八粥和吃食,全当是为来年积福。

  宫中也依旧例给各皇亲公卿府中赐了粥菜,这几日更是面了早朝。

  到了襄阳侯府这儿,是长女裴素锏与侯夫人萧氏带全府跪接的。裴玉戈的身子弱满京城都知道,一到了冬天必得病上些时日,所以宫中内官对裴玉戈没出面这事全无怀疑,将宫中恩赏赐下,又受了萧夫人身边嬷嬷递过来的一包银子后便笑着告辞了。

  裴素锏拎着赐下的宫中佳肴走进书房时,狄群和徐正礼正帮着裴玉戈穿上新制的轻甲,那是她特意打造来送给弟弟的。轻甲并不重,穿在外衫里面并不会累赘,护心镜是裴素锏从自己的盔甲上拆下来的,那东西坚韧无比,寻常刀剑弓弩皆不能洞穿。

  “行!有几分裴家儿郎的英武气概!”裴素锏拍了拍弟弟的肩,但她没有立刻撤手,而是用力攥了下裴玉戈的肩头,沉声叮嘱,“玉戈,此行…万事小心!府里你便放心交给你姐姐我!”

  裴玉戈用力点了点头,带着狄群与姐姐擦身而过。

  腊八虽不是什么喜庆的大日子,可或许是这一年憋屈不安的日子太多了,这一两个月难得有了些安生日子,萧栋便着意吩咐在宫中摆了个小宴席,只带着宫中嫔妃庆贺一番。不过这次宫宴诸事都没经过殷皇后的手,而是被全权交给了廖贵妃。

  宴上歌舞和从前一般无二,其实并没有新意,不过天子心情不错,宫中上下便也跟着喜庆一回。

  丝竹妙舞、美人美酒,酒不醉人人自醉。

  萧栋今日难得多喝了几杯,面上已见醉意,懒洋洋靠坐在龙椅之上。

  忽得大殿的门被推开,有内监飞快跑进殿内,跨过大殿门槛时因为脚下着急还绊了一下,倒腾了几步还是没能站稳,普通往前一扑,正撞到了末席的嫔妃桌边。

  女子的惊叫声伴随着丝竹错弦之声搅乱了殿内原本的喜气,天子于上首不悦怒斥道:“哪儿的奴才这么没规矩?”

  不待底下人去应和什么,那扑到的内监整个人伏跪在地,声音抖若筛糠,大叫道:“禀、禀陛下,禁军东大营急报!靖北王、平南侯大军约有数万人之多,已、已兵至京城,不出半个时辰就要杀到城门外了!!”

  “什么?!!”

  【作者有话说】

  还有最后三章,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