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不臣之心【完结】>第154章 到他身边去

  在座无人不知萧璨同裴玉戈曾是何等亲密,时至今日,亦仍有不少人觉得二人分道扬镳不过是装给天子看的。

  是而晋王这一开口,立刻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导了裴玉戈身上。

  一边是天子之命、一边是今日做东的晋王,裴玉戈无论答是还是否,都免不了被有心之人抓住话柄。

  也因此,裴玉戈并未直接回答晋王的问话,只是抬眸冷声道:“王爷是主、臣等是客,万事自然是王爷怎么想便怎么做。只不过万事万物皆有因果,王爷若担得起,也便罢了。”

  也不知晋王是否真的听懂,他只笑着应道:“论起这因果,本王倒确实与裴世子是一样的心思。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如今便是本王该得的果。”

  这话乍一听委实嚣张,可裴家姐弟却与旁人所想不同。

  裴素锏抬手虚攥着拳掩住唇边险些暴露的笑意,微侧过头扫了眼坐在旁边的弟弟。

  “王爷既想得清楚,必然也不需要理会旁人怎么想。”裴玉戈举杯遥向晋王,不等对方说些什么便仰头一饮而尽。

  他容色倾城,是天生的男生女相,素日里贯是一副端方君子模样,在外几乎不曾有过方才那般豪迈之举,这份与众不同不免令在座好多人都一时看着他犯起痴来。

  杯盏被裴玉戈倒扣在桌上,他施施然起身一拱手道:“请王爷见谅。裴某不胜酒力,冬日又一向受不住寒气,先行告辞。搅扰之处,也请诸君海涵。”

  说罢竟真的放手就走,裴素锏跟着起身,亦是说了几句客套话也跟着走了。

  晋王如今得天子优待,在朝中炙手可热,此刻被他视之为唾手可得的美人当众落了颜面,那装出来的体面矜贵自然荡然无存。他转头立刻将矛头对准了正在无声笑着的萧璨,抬手便打算教训一番。

  只不过巴掌没能落到对方脸上,反倒是因为抡起胳膊扇对方被躲过,脚下又被绊了下而直接扑在了面前摆着佳肴的桌上,不仅如此,萧璨反手便牢牢扣住了晋王的肩,将人死死按在了一片狼藉之上。尽管晋王想挣扎着站起,奈何他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萧璨,那点子反抗之力根本不值一提。

  最后的那点子自恃为皇族的骄傲也在听到宾客之中传来几声压抑的笑声后彻底消弭,随即转为恼羞成怒。晋王也顾不得那些体面,出声怒斥道:“你们是死人嘛?!还不按住他!”

  斥责的自然是萧璨身后代替天子监视看管弟弟的两名禁军骁卫,然而禁军受命于天子,即便身份地位远不如晋王,也根本无需听对方的号令。

  年长些的那个道了声得罪,还是扣住萧璨的肩‘适当’拉了一下,不过感受到雍王掩在平静表象之下极具力量的肩臂,那骁卫到底是没有用足力量去抗衡。当日春猎那神来一般的数箭,但凡是正儿八经习武出身的人便知道那几箭代表了什么。单纯以武人的眼光来看,禁军这两人都是有自知之明的,只不过出于忠君之念及君臣尊卑,当着人还是要依照天子的吩咐有所作为的,至于晋王会不会因此受辱,并不需要他们俩在意。

  在场并非所有人都能看出门道,在多数文臣眼中就是晋王被萧璨用一只手就按住动弹不得,且自始至终萧璨面上都是平静如水,既不曾因为晋王的贬低而恼怒、也没有因为出手令对方当众出丑过后的得意自满。

  喜怒皆不形于色,与从前那个风流爱笑的逍遥王爷判若两人。

  在场不乏士族权贵的当家人,月前京城疯传的流言他们听得更多也更为相信,只不过眼下局势似乎并不利于雍王,是而他们也只是心中有所动摇,面上无人敢押上全家全族去当出头鸟。

  宾客之中唯有清河郡王敢为晋王开口求情,他起身向主位的萧璨浅行了一礼,微笑着劝说道:“殿下,晋王兄心直口快,不免有行事不周之处。可他到底是今日的主家,殿下还是原谅晋王兄失言之处,放开他吧。”

  同为因萧璨被猜忌而得以回京的一脉皇亲,清河郡王为人由于过于老好人了些,在京中人缘虽好,却实在没有晋王这般在天子面前得脸。只是此刻他当众为晋王‘解围’,倒教人注意到清河郡王这一支的存在。两相对比下来,自然显得晋王格外愚蠢嚣张。

  萧璨开不了口,不过倒是听了劝松开手,晋王这才得以站起身,只不过刚才扑在面前席上,那身华服胸前沾了油渍与菜肴的汤汁,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晋王铁青着脸走了,甚至顾不上和害他出丑的萧璨清算什么。这主人一走,前院的宴席自然是很快散了。

  裴家姐弟虽早早离席回了侯府,但后来发生的事却是一点没错过,自然有愿意卖侯府这个人情的朝臣私下托了人将这些事一一说给裴玉戈听。

  裴素锏多年都在军中,闻听自然是直白表达了痛快之意,不过见弟弟蹙眉不笑,她也稍稍敛了面上悦色,尽量轻声询问道:“玉戈,在担心雍王的嗓子还是什么?”

  裴玉戈摇头没答,姐弟俩静静坐了一会儿,徐正礼便进来行了礼禀报道:“大小姐、大公子,孙校尉到了。”

  “嗯。”

  徐正礼拱手退出去,不多时便将孙连青领了进来。

  “卑职奉命前来,参见王妃、将军。”

  裴玉戈抬手示意孙连青起来,开口便急急问道:“从前王府的密道可还能用?”

  孙连青摇头道:“虽没有完全封死,可如今王府被送给了晋王,贸然打通,费力不说,还可能会打草惊蛇。当初王爷便是要断了一切后患,卑职想这条路应当是行不通的。”

  “派去明珠身边的人那儿可有什么消息?为何他嗓子被烫伤的事我们一早全然不知?”

  “……是卑职失职,请王妃责罚!”孙连青也是乍然听到这消息,震惊之余还是立刻跪下请罪,因着自责,他也是确确实实这般想的。

  “玉戈,正事要紧。”

  还是裴素锏最先察觉到弟弟的异常的反应,开口提醒了一声。

  裴玉戈其实极少无故迁怒旁人,今日实在是全无防备之下乍然听到萧璨受伤不能说话,又急又气才实在没压制住心中的焦急。

  被姐姐唤了一声,他才回过些神,抬手捏了捏眉心,长舒几口气,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道:“…抱歉,是我太急了,你且起来说话。”

  孙连青依旧跪着,他摇摇头道:“不!王妃问得没错,是卑职等办事不力,理当受一切责罚。”

  裴素锏看得直摇头,在旁一针见血说道:“我看你们俩都是被雍王惯坏了!从前他万事周全妥帖,什么都用不着你们多操一颗心时,便一个个冷静聪明。如今他以身为饵,平日里的聪明人就全都在这儿犯起了痴来,钻牛角尖出不来了是不是?!”

  这么当头一骂,裴玉戈和孙连青红了脸,倒是都恢复如常了些。

  裴玉戈一手扶额,薄唇紧抿,良久才开口道:“便是礼王府那次刺杀也没让他如今日这般受此屈辱…长姐,我实在是…恨!”

  裴素锏伸手按在弟弟肩头,沉声道:“不是快了么?玉戈,咱们再忍忍,雍王如今靠你在外…你得打起精神来,不能慌!”

  “嗯。”

  见弟弟点头,裴素锏才看向孙连青道:“孙校尉,同样的话我希望你也听进去。”

  孙连青垂首应道:“谢将军开解,卑职一定谨记!”

  “好了,闲话说完了,你们俩懊悔也懊悔过了,该说正事了,咱们耽搁不起,雍王更是。”

  裴玉戈长舒了口气看向已站起身的孙连青问道:“明珠身边的人都是怎么说的?”

  “卑职来时已询问清楚。王爷身边一直有禁军在,王妃派去护着王爷的人也只能在夜深人静时寻机见上一面,不过那是王爷只写了纸条让他们速速离去按兵不动,手下人不知王爷的嗓子有异,只以为主子是怕出声引来禁军才没出声。”

  “既然明珠什么消息都没让人带出来,想来此时事态还未脱离他的掌握。不过萧季骤然得了富贵,他又不是个心胸宽广的,你回去让守着明珠的一队人以三日为限,尽可能摸清如今晋王府的巡守安排以及禁军轮换看守的日夜情形,我须得亲自去确认他平安。”

  “卑职领命!”

  “算算时日,京城外的消息应当也快回来了,如何行事且待消息。另外就是礼王府那边……”

  孙连青主动答道:“有了郡主的帮助,手下人已私下见过了被关起来的礼王,不过似乎这位王爷并不能做他爹和他儿子的主。”

  “需要盯死的一直是萧定仁,礼王对他的世子是个什么说法?”

  “只希望二位主子可以留住他几个子女的性命,其余都不重要,若王妃需要他站出来检举自己的生父,只要能将孩子们摘出去,他便绝无异议。”

  裴素锏在旁听着,一时也有些困惑地摇摇头感叹道:“真看不懂这礼王到底是不是个拎得清的人!”

  “有为人父的担当,但实在优柔寡断又迂腐了些。礼王府上下自先帝时造的孽,即便并非礼王所想,也多是他替萧定仁做的,如今也是…罢了,左右与我们无关。”

  裴玉戈没再说下去,到底是别人的家事,与他们无关。

  “礼王府外还是盯紧些,若有异动,可以先斩后奏。”

  “是!”

  裴素锏问道:“城外…需要我帮你跑一趟么?”

  裴玉戈摇头道:“今日在晋王那儿闹了一出,宫里必然会得了消息。侯府本就是天子的眼中钉,即便父亲去了边关也没有太多改善,何况长姐你是女子,对于咱们这位天子来说只怕比父亲还要更招他忌恨,这些时日,长姐便只管将府兵整顿好了。若来日兵临城下,开城门之前,侯府必然会面临险境,我不想让太多无辜之人搭进性命去,更何况母亲和长姐的一双儿女不太经得起这些。”

  “我知道了,侯府里的事便全权交给我,你放手去做自己的事便可!”

  “多谢长姐。”

  晋王府那边的消息回来得很快,许是为了偿还前次失职之过,不过两日,孙连青便把消息带了回来。裴玉戈又等了两日,待城外的信鹰全都回来才真正安排下去。

  比起从前的雍王府,如今换了牌匾的‘晋王府’属实是四处漏风,先前郡王府被带进京的人手不够多,即便有皇宫派来的人充数,却仍不够。更不用说萧季也没真的没心没肺到那个地步,宫里的人更多被他安排在些后院,离萧璨暂居的小院委实远了些。

  而拜这位心胸狭隘的王爷私心所赐,萧璨如今暂住的小院是从前雍王府喂养马匹和信鸽的侍卫仆从值夜时临时住的地方,本就不是正经住所,又离得马厩和鸽房近,住在哪儿整日能闻到难闻的味道,除了宫里派来盯着萧璨的禁军,晋王府新来的下人自然无人愿意整日待在那儿,守卫更是松懈无比,因而死士营的人很容易摸准了晋王府的安排,除却禁军,似乎真的不太需要注意什么。

  不过禁军也是活生生的人,不可能没有怨气,更不可能在这种破地方还兢兢业业、一丝不苟,所以哪怕是裴玉戈翻墙进来仍需要亲卫们帮助,潜入如今萧璨所在的小院也不太会被人发觉。

  陪着翻进来的只有一人,不过真正进屋的只有裴玉戈一个,死士则隐去身形,藏在小屋靠墙的那侧窗下,准备随时从后面开窗户将裴玉戈接应出去。

  逼仄的小屋只在勉强可以称之为外间的堂屋桌上点了一盏烛灯,屋内大半是昏暗的。裴玉戈放轻脚步迅速绕过屏风往内室去,也是避免自己的身形在烛火映照之下被外面的人注意到。

  他在半昏暗的屋子里朝床榻的方向伸出手,立刻碰到了萧璨刚好递过来的手,发觉人还醒着,裴玉戈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些,快步走过去一把将人拥住抱紧,久久不愿分开。

  过了好一会儿,感受到萧璨在自己背后轻拍了拍,裴玉戈才放开人退了半步,只是内室实在太黑,他看不太清萧璨的脸。

  这时萧璨起身,伸手在靠近床榻的地方胡乱摸了摸,摸到了一支快要烧尽的红烛递给裴玉戈,又不知从哪儿摸出一个火折子,拔下一边的木盖子,朝上吹了口气,微弱的火光照亮几许,已足够将那残烛点燃。

  烛火燃起,萧璨收了火折子藏在床架子的暗格里,这里本就是原本雍王府亲卫临时值夜休憩的小屋,自然不缺这类东西。

  裴玉戈看着那烛火亮起来,尽量压低声小心询问道:“亮起来没事么?”

  萧璨说不出话只是摇头笑了笑。

  裴玉戈再次上前,他伸手拖住萧璨下颌,有些急切道:“张嘴,让我看看你的伤。”

  萧璨无奈叹了口气,却知道不让裴玉戈看只会更让人着急,便依言照做。

  烛火的光亮看不太清楚,裴玉戈只能勉强看到萧璨舌根附近有些肿起来的水泡,手上因为心痛而有些用力,萧璨伸手拉下他的手,在掌心一笔一划写道:【热茶烫的,养些时日就好,无妨】

  尽管萧璨说无事,裴玉戈又怎么可能真的尽信。

  向来冷静自持的美人几乎心疼得要落下泪来,萧璨忙在他掌心写道:【玉哥呢?这些日子可吃好睡好?】

  二人自赈灾之后便没有好好聚在一处,后来又逢天子行事逐渐乖张,对彼此的万千担忧也只能压在心中,如今好不容易再得相见,一腔话语都化作紧紧一拥,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还好,只是很想你…更担心你…”借着紧拥凑近的功夫,裴玉戈压低声道了平安,紧接着便将这些时日外面的情形简明扼要说给萧璨听,“北境先锋军一万、平南侯的人马也有近三万即将与之会合,长姐说镇国公主悄悄抽调了七千精兵,也直奔京中而来,不出两日便能会师京畿。如今时机未到,我怕京畿消息难以掌控,便没让他们再进,如果需要,先锋大军半日便能到。”

  “…好。”

  萧璨嗓子哑得不像话,却还是努力出声回应。

  裴玉戈有些不舍地松开手,直视着萧璨略显憔悴的面容,沉声道:“礼王府那儿…可能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萧璨点头,又拉过裴玉戈的手写下,【去寻清河王,他能帮到你】

  清河王是否值得相信裴玉戈没问,因为萧璨这么说了,他也就选择相信。

  【今日还有多久?】

  裴玉戈知道萧璨问的是他今日还能再这里逗留多久,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默默拉过萧璨的手,一同坐在榻上。他未褪靴袜,只是往里挪了挪,一手揽过萧璨靠着自己,一手扯过还算能用的被子枕头垫着,让萧璨可以躺得自在些。微微低下头柔声道:“还早。睡吧,今夜,我会一直陪你…”

  “…嗯。”

  【作者有话说】

  下章兵临城下,三章左右正文就完结了,我争取明后天更一更,尽早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