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不臣之心【完结】>第80章 没有秘密

  “明珠。”

  回府的马车上,裴玉戈拉过萧璨的手包在自己双掌中。

  萧璨轻呼一口气,在裴玉戈开口劝他什么之前抢先轻摇头道:“玉哥,我的脸色看起来就这么糟糕吗?你盯着我皱了一路眉了。”

  “你掩饰得很好,可瞒不了我,你因重华的话动摇了。”

  裴玉戈不是不会委婉的说法,只是心中权衡不同方式方法的优劣之后,还是选择了直接挑明。

  萧璨心思细腻通透意志坚定,不会轻易被他人之言中伤,所以有些话直接说明比拐卖抹角担忧所谓的‘自尊’更管用。

  “其实…叶虞说得也不错。”萧璨脸上浮现出一抹自嘲的笑,“仔细想想,我似乎是过于自信了,自以为了解玉哥,自以为这半年来我们配合默契便是匹配。心思都落在了与殷绰及旁人互相算计争权上了,丝毫不曾主动问过玉哥一句。”

  裴玉戈听后轻叹了口气,松开一只手将萧璨别开的头掰过来面对着自己。

  他这样有着天人之姿的美人忽得做出这等霸道主动的举动,饶是萧璨都忍不住眨了几下眼,愣了片刻没有反应过来。

  裴玉戈见人看向自己才放下了手,他开口缓缓说道:“你出身皇族,又逢先帝贤明慈爱,先褚王夫妇伉俪情深,家中长辈心性如此,自然教不出肆意妄为的不肖子弟。可也正因为长辈慈爱,出身高贵,你少经世间疾苦,纵得心思细腻却总有自己看不到的地方。这确是明珠你的不足,却绝非你的过错。”

  对于萧璨,裴玉戈并未因为受益或是倾心于对方便只会安慰。而且一味粉饰是最愚蠢无用的行为,而且萧璨并非是非不清的孩童,绝非他帮着背后骂叶虞几句便可哄得人忘记一切。

  不待萧璨回什么,裴玉戈又言辞恳切道:“我幼时不知过了多少次鬼门关才侥幸偷活了这二十多年,因着天生体弱习不得武,少年时最多只能开着半扇窗看院外父亲教导长姐习武、之后加上青钺……生于将门,说不羡慕长姐与幼弟可以舞刀弄枪是假的。”

  “玉哥……”萧璨脸上此刻已只剩下心疼了,他忍不住出声唤了对方,却见裴玉戈朝他摇摇头。

  “你既觉得重华的话让你自责,那我便同你一一说清楚,这样…你便完全了解我了。”

  裴玉戈完全懂得萧璨难过的点在那里,他一言切中要害,萧璨点头,旋即眨了眨眼别开头。尽管他一向掩饰得十分好,可裴玉戈还是能看清对方微微湿润的眼角,泪水将滴未滴,最终还是让萧璨硬忍了回去。

  “我们回府再说。”

  萧璨还是说了一句,毕竟王府的马车再好也挡不住他们说话的声儿会漏出去,他可不想与街上的行人分享裴玉戈的过去。

  回到王府时,已过了午膳的时候。只是二人一大早自城外归来,又马不停蹄跑了襄阳侯府和刑部大狱,可以说是数个时辰水米未进。萧璨还好,身子到底硬朗,可裴玉戈却比不得萧璨,回来时脸色便已有些差了。

  余默背着药箱匆匆赶来时,主院地龙已烧热了,屋内暖如初夏时日。

  裴玉戈脸色微微苍白,身上腿上各盖了件薄衫,手里还捧着个汤婆子,余默进来时能听到两人交谈的声音以及间歇咳的两声。

  “余医正请。”

  随侍在侧的郭纵示意丫鬟搬来圆凳放在榻边,裴玉戈伸手搭在小几上,方便余默搭脉。

  整个王府都知道余默是与萧璨一同长大的交情,连萧璨这位王府主子都敢斥责,是而他诊脉不语时整个屋里也无人敢随意插话询问什么。

  余默的眉头微蹙,不过倒不像是最早经常发火的模样,只带着满脸不赞同看向裴玉戈道:“你中间病过一场?”

  裴玉戈稍愣了下但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

  余默皱着眉又问:“可有什么症状?咳血、发热、眩晕?”

  “未曾咳血,只是眩晕得厉害,约莫有几日人是昏昏沉沉的,入睡有些困难,路上也呕吐过一两回。不过听柯长史他们说,倒是不曾发热。”

  余默听罢眼珠转了转,似是在思考着什么,末了还是掏出了药箱中的针包。

  萧璨在旁安静听了许久,见余默拿出了针,才忍不住开口问道:“余默,你且先说说玉哥身子有何不妥啊?”

  “脱了鞋袜坐床铺上去。”余默却不先答他,只板着脸同裴玉戈吩咐完才转过头道,“我接下来要施针,这内室多余的人便都遣去外间待着。”

  萧璨轻叹了口气冲郭纵点了点头,后者便将多余的侍从都送了出去。只留了郭纵自己带着最早拨给裴玉戈的那两个俏丽聪明的大丫鬟在外间屏风后等着,余下的连屋子都没让他们待着。

  “现下你可以说了吧?”

  萧璨坐在床边忍不住再问,余默白了他一眼,转回来只同裴玉戈道:“裤腿卷起来,足三阴这边冲着我…还有你,你要是在旁闲着没事,就过去拖着他的胳膊,我还要在神门穴施针。”

  足三阴在脚内踝上三寸,左右各有一处,施针则需正对着床边坐,而神门则在腕掌侧远端横纹侧端,裴玉戈背后靠不到东西,施针需要等上些时候,一直举着手确实会累。

  萧璨被训,倒也老老实实一言不发,伸手自裴玉戈背后揽过,约莫横在他蝴蝶骨处。

  “玉哥尽管松劲儿靠着我的胳膊,你这身量我还禁得住。”

  萧璨身子比裴玉戈结实不少,而上次摸到他双手的厚茧时,裴玉戈便知道萧璨是有多年习武的,虽然他不会完全放任自己全压在萧璨的手臂上,可到底还是松了些腰劲儿慢慢靠上去一些。

  余默懒得看两人眼神来往,取了干净的针,拇指准确按住足三阴的穴位,右手压完将银针刺入轻捻,停留一瞬后他撤手,又熟练得在另一侧踝上穴位及手腕神门穴各扎上一针。施完三针,他才松下刚刚卷起的袖子,拉过一旁的圆凳坐下回应刚刚萧璨的追问。

  “你的玉美人碎不了,至少不会碎在我手里。他是天生心血亏损,不曾发热便是心肺并无大碍。心脾亏损、气血不足便会心悸多梦眩晕,药方我一会儿回去再给他添几味安神养神的药材,少折腾两天便能缓过来。他现在这样纯粹是底子太虚了,你别一惊一乍的。”

  萧璨这时候放下心了,便毫不客气回嘴道:“我又不是大夫,外人看着玉哥就是脸色不好。”

  余默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知道你不懂还不听大夫的?你们皇家人是不是都这毛病,拿大夫当碎催使唤?懂不懂尊重大夫?!”

  萧璨被噎了一下,倒不是因为自己,而是余默那话明显说的不是他。

  迟疑片刻,萧璨才又开口问道:“老院正在宫里遇到事了?”

  余默的祖父是太医院首,余默这人虽说明面上总跟他祖父对着干,死活不愿老老实实入太医院,可对自家老爷子还是在意的。能让余默把气撒在萧璨这儿,多半是宫里有什么事。

  “遇到事儿倒不至于。宫里的贵人有孕,整天为男胎女胎和我家老头闹腾。女帝都传了两代了,怎么世家大族的闺秀还这么一门心思想要男嗣?”

  萧璨听了不由苦笑。

  “祖母和姑母她们能做的终究有限,女子可读书经商、甚至为官为帝不过才几十年,世人固执的香火之说哪有那么容易扭转改变。更何况……”

  萧璨的话戛然而止,他似乎知道些什么,可话未说出口便咽了回去。

  余默莫名其妙看了萧璨一眼,倒也不再追问,身侧的裴玉戈却是很清楚萧璨未出口的话是什么。

  昭文二帝以女子之身登临九五,可她们摄政不足百年,女子被世俗礼教禁锢在闺阁更久。根深蒂固的思想往往伴随着权力阶层的固化,那些支撑了大齐的世家大族并不会随着两位女帝的新政而颠覆,他们只是在蛰伏,而如今他们等到了萧栋。

  萧栋与心思开明的弟弟不同,不管其中是否有殷绰多年教导荼毒,如今这位皇帝表现出来的态度便是对女官及两位先代女帝新政的不赞同,如若不是还有礼教孝悌几座大山压着,只怕萧栋早就推翻当初昭文二帝的新政了。

  可即便女帝的德政余威仍在,如今的朝廷对为官的女子也已十分不友好了,温燕燕便是活生生的例子。堂堂朝廷三品大员,御史台之首,死后一年无人在乎,如若没有萧璨据理力争,又以亲王之尊、天子恩宠尽力去争,如今裴玉戈想为老师挣一个公平便只能悄悄顺着蛛丝马迹去查,最后拼上自己性命血溅宫门求一个机会。

  三人相顾无言,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候,余默起身撤了针,嘱咐裴玉戈今日躺着便收拾了药箱离开了。

  萧璨没叫丫鬟进来伺候,自己扶着人靠坐在床上,又扯了锦被盖好,自己忙活了一通才坐在了床边。

  “春寒、春怜。”

  萧璨冲外唤了一声,不多时郭纵便带着两个大丫头走进来,那两人走近了些欠身道:“王爷、王妃。”

  “玉哥与我都饿了,春怜去厨房说一声,让备些好入口的饭食来,少荤腥。春寒去取一身玉哥的干净衣裳来换,再送一盆热水来。”

  两侍女齐声应了出去,郭纵拱手看向萧璨道:“爷,您二位歇着的这阵子,可有什么事要属下等去先准备的?”

  “我带人闯了刑部大狱,皇兄那儿应是已得了消息,宫里的事咱们手伸不过去,但御史台那儿确是不能放任。你让白桥拿着我的令符带人去御史台问问符礼,让他将近来所有事…包括叶虞下狱和将玉哥提出这桩案子的决定,前前后后都说清楚并写下来,必要时凶一点也不碍事。我想是我这趟去北境一个多月,让京中有些人忘记了尤立的腿是怎么断的了!”

  末尾一句已染上了些许怒意,郭纵领命而去,屋里便只余下裴玉戈与萧璨二人。

  裴玉戈对于萧璨方才的决定并无二话,只是拉了拉萧璨的手,示意人坐得靠近些后才开口道:“明珠,方才未尽之言我现在需要一一同你说明。”

  “…嗯。”

  说到这个,萧璨似乎又蔫儿了。

  裴玉戈不知怎的,看萧璨这样子却不自觉轻笑出声,却并非嘲笑。他缓缓开口,继续提及自己的少年时光。

  “如重华所言,我确实爱同文人墨客斗诗作画,也曾将无法习武的遗憾倾注琴技之上,我有诸多挚友知己不假,可我并不会因为有人与我吟诗作画、焚香抚琴便同那人生出恋慕情愫,更不会将身家性命都押在对方身上。至交挚友和携手相伴之人还是不同的,你明白么?”

  萧璨脸上浮上喜色。

  他真是个复杂却又好懂的人,裴玉戈不由这般想。当然,好猜的前提是他们彼此都是真心。

  骨节分明的手包住对方的手,指腹薄薄的茧子无法与萧璨习武的厚茧相比,可这也无声证明着裴玉戈同样为自己所求之路加倍努力过。

  “明珠,我倾慕于你是喜欢你天性率真又心怀慈悲,是喜欢你有勇有谋有情有义。日后若你闲暇时愿同我抚琴作画、畅谈古今,我自是心中欢喜,没有这些,我的情意也不会改变分毫。说到底……诗画不过是我感叹此身这辈子拿不起刀剑时聊以慰藉的法子罢了,可不是我择选心上人的门槛。”

  萧璨此刻脸上才真正露出笑容,他握着裴玉戈的手,低头用脸颊轻蹭裴玉戈的掌心,缓缓道:“我同人说我文不成武之类的话有一半是假。我自小习武,骑射之道最佳,不过于文采一道上确实疏于研学,琴技…勉强入耳,恐怕还得来日玉哥腾出空儿教我。”

  裴玉戈没有抽回手,拇指顺着轻抚萧璨的脸颊。在外不可一世的纨绔王爷此刻却像是只在他掌心乱蹭的小猫,勾得裴玉戈竟有些心痒难耐。

  “明珠。”

  “嗯?”

  “你……想争兵权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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