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聊完,会议室陷入片刻的宁静。

  许久,江诏跟没事人一样,站起身,甚至拍了拍他的手臂,以示鼓励:“走吧,去吃饭,吃完饭你去找章淑淑好好表白,我相信你,你一定会成功的。”

  宋阳光担忧地看着他:“那你呢?”

  “我没事。”江诏无所谓地勾唇。

  他想了想,他应该早就对陆冼动心了,只是高三的时候才确定这就是喜欢。

  江诏自嘲般笑了下:“放心,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不差这一会儿,你忙你的去,我能忍。”

  他还会继续忍下去。

  江诏半坐在会议桌上,双手往后撑在桌面上,一脸轻松:“放心,我不会失态的。”

  -

  三小时后,陆冼接到江诏的来电。

  接通电话后,手机听筒里传来的却是宋阳光焦急的声音:“陆哥,你赶紧过来,诏哥喝醉了!我把定位发你,我们在烧烤店。”

  “好,我马上到。”陆冼毫不犹豫,换鞋下楼。

  另一边,宋阳光看着这一脸阴沉,坐着一动不动,把他吓得都不敢上手去拉的江诏,只觉得既无语,又害怕。

  说好的不会失态呢?这算怎么回事?

  半小时前,晚宴结束后,他在江诏的鼓励下,鼓足勇气去找章淑淑表白。

  表白成功后,他有点不放心独自回家的江诏,于是给江诏打电话。

  电话里,江诏一句话没说,他只能隐约听到类似啤酒瓶子碰撞的声音。

  “坏了!”宋阳光来不及跟章淑淑多说话,只说了句诏哥喝醉了,就在群里发消息,赶紧托人找。

  还好,有人看到了江诏在路边买醉的身影。

  章淑淑是个热心肠,她看着文文弱弱的,扎着一头长马尾,穿着一条白裙子,却二话不说,骑上电动车,载上她新交的男朋友赶往烧烤店。

  江诏喝醉的时候眼神很清醒,看不出一丝醉意。他眼皮半合着,一动不动,浑身恍如藏匿于一片阴霾之下,气质冷凝,神色阴沉,仿佛下一秒就能抄起啤酒瓶子朝别人头上砸去,全身弥漫着爷很不爽,爷想找人干架的狠厉气息。

  章淑淑刚到的时候都被吓了一跳:“你确定他这是喝醉了?不是在等跟别人打架?”

  “应该喝醉了。”宋阳光也没见过江诏喝醉的样子,然而这一地的空啤酒瓶子,结果很明显。

  甚至桌面上还剩半瓶白的。

  你这是喝了多少啊?

  你不是说不会失态吗?

  宋阳光无语极了,又不敢上手扒拉江诏,只能偷偷拿起江诏放在桌边的手机,扫江诏的脸解锁后,给陆冼打电话。

  很快,陆冼到了。

  宋阳光顿时见到了救星:“陆哥,你可算到了。”

  陆冼眉头紧锁,快步朝江诏靠近。

  他看一眼地上的空酒瓶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不是让你少喝点吗?”

  桌上甚至还有白酒。

  陆冼一向心细,他看到桌上只有一副筷子,一个酒杯,顿时更疑惑了:

  好端端的,怎么自己一个人喝酒啊,借酒消愁吗?

  陆冼不生气了,心里只剩下了心疼。

  这得难过成什么样啊,才会喝这么多。

  他手伸过去,想把江诏扶起来:“走吧,我们回家。”

  陆冼声线柔和,半弯着腰。

  江诏听见声音,缓缓抬头,似乎在酒精的作用下,看不清他的脸。

  少年跟他对视,仿佛在确认他的身份,然后慢慢抬起右手,摘掉了他脸上的眼镜。

  “怎么了?”陆冼问。

  江诏没有说话,而是视线朝下,似乎是在看他的……嘴唇?

  陆冼眯下眼睛,不是很懂。

  紧接着,江诏慢慢向他靠近。

  目的地好像真的是他的唇。

  陆冼坐着没动,心里却在骂:这臭小子,到底想干什么?

  眼见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一双大手突然扶住江诏的脸,把江诏强硬地往后拉。

  宋阳光的声音听起来莫名有些慌乱:“陆哥,你帮我去店里看看,我手机好像落在里屋了。我来扶着诏哥,他力气大,等下万一发酒疯,你扶不住。”

  这借口,有些拙劣。

  陆冼想,少年间总有些自己的秘密不愿意告诉大人。

  陆冼没有戳破他,而是配合地站起身往里屋走。

  等人进屋了,宋阳光这才松了口气:“吓死我了!诏哥,你清醒一点!你要真干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陆哥非宰了你不可!幸好我及时出手,不然你就真亲上了!”

  一旁的章淑淑露出跟宋阳光刚知道江诏喜欢陆冼时一样的,好似吃到大瓜的表情。

  江诏皱了下眉,眉宇间越发烦躁。

  宋阳光小声哄道:“你清醒一点!刚才的陆冼不是梦!他来接你了!不能亲!”

  江诏眼神慢慢浮现一丝迷蒙,然后逐渐清醒过来,他揉下太阳穴,拿起手里的白框眼镜,回道:“知道了。”

  只是语气依旧冷淡。

  不一会儿,陆冼从店家屋里出来了:“宋阳光,你手机不在里面。”

  章淑淑及时找补:“在我这,我给拿忘了,刚才还给他了。”

  陆冼嗯一声,手搭在江诏肩膀上,哄道:“回家吧。”

  江诏清醒多了,把眼镜还给他哥,然后站起身,朝熟悉的白车走去。

  陆冼赶紧走过去扶他,手却被醉酒的少年避开。

  对方什么都没有说,径直坐到汽车后座上。

  陆冼指尖摩挲下,然后转身问宋阳光:“今晚的事谢谢了,江诏醉得太厉害了,我得赶紧带他回家,就不送你们了。”

  宋阳光赶紧回道:“没事,那个,她等下骑电动车带我。”

  宋阳光脸上露出一分羞涩来。

  陆冼看一眼那个白裙子女孩,又看看宋阳光,心下了然,不再多问。

  半小时后,两人回到梨苑小区。

  江诏一回到家,就坐在客厅地上,背靠着沙发,左腿半屈着,一动不动。

  陆冼估计他没吃什么东西,去厨房给他煮了碗白水面,端过来。

  “吃点东西,去洗个脚睡觉。”

  陆冼面条递到江诏面前,江诏却仿若没看见,头都不抬一下。

  从上车,到现在,江诏一直摆着张臭脸,一句话都没跟他说过。

  陆冼把面条放到餐桌上,告诉自己不要跟喝醉酒的人生气,他走到江诏身边,想直接把人扶到卧室睡觉。

  他刚伸手,就听见江诏冷冷道:“别碰我。”

  陆冼收回手,停顿几秒,问道:“我们现在能交流吗?”

  言下之意,你脑子还清不清醒,能正常沟通吗?

  江诏低着头,没说话,再次回到沉默状态。

  陆冼叹口气,坐到他弟旁边,缓缓开口:“谁惹你了?你告诉我,我帮你教训他。”

  江诏依旧沉默。

  陆冼又问:“你还认识我吗?”

  江诏还是沉默。

  陆冼没办法了,只能拿起手机给江瑜打电话:“喂?江诏以前喝醉过吗?”

  这场景,陆冼以前也没见过,他没有经验,只能求助江瑜。

  江瑜一脸懵:“未成年喝什么酒,他之前未成年,没喝过啊。”

  陆冼简短道:“他现在喝醉了,也不吃饭,也不睡觉,就在地上坐着,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江瑜顿时笑了:“那你就让他坐着呗,多大点事。”

  陆冼:“地上凉。而且……”

  而且你弟冲我摆脸色,不让我扶,还凶我!

  陆冼犹豫片刻,这话没说给江瑜听。

  江瑜倒是毫不担心:“他愿意坐你就让他坐呗,坐累了就回屋了,不用管。”

  陆冼撇下嘴,直接挂掉电话。

  问了半天,一点有用信息都没有,白问。

  沙发后面一台立式空调正往外吹凉气,江诏正好坐在风口。

  陆冼偏开头,十分小声地,自说自话:“我招你惹你了?冲我发什么脾气。”

  一句非常小声的嘟囔,江诏全听见了。

  他垂着头,眼底猩红,心跳因为激烈的情绪波动而越跳越快。

  喝醉酒的人似乎格外喜欢钻牛角尖。

  江诏濒临崩溃地想:凭什么我因为暗恋在这里痛苦得要死要活,你却跟没事人一样,想怎么跟我说话就怎么跟我说话,想怎么帮我理头发就怎么帮我理头发?你坦坦荡荡地跟我生活,那么开心,我却得小心翼翼地藏着,生怕你发现任何端倪,太不公平了!

  我都难过得要死了,你能不能稍微、稍微察觉一点我不安的情绪,陪我一起痛苦一下,行吗?!

  不想理你……再也不想喜欢你了……

  江诏越想越难过,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下来。

  陆冼转头看向一边,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很小声很小声、几乎听不清的吸鼻子的声音。

  他诧异地转过身来,看到江诏搭在腿上的手臂上,被他自己的眼泪砸湿了一片。

  少年无声掉着眼泪,一句话都没说,偶尔呼吸不畅,粗重地吸口气。

  心脏瞬间收紧,陆冼心疼坏了,一下子全明白了:“你失恋了?”

  “差不多。”江诏终于开口,借着酒意胡说八道。

  陆冼赶紧起身给他拿包抽纸,顺便把干净的垃圾桶帮他提过来。

  江诏拿着纸,一边哭一边擤鼻子。

  他哭得很安静,半天也没哼一声,只是在没声音地掉眼泪。

  不一会儿,江诏的眼睛就全红了,甚至鼻尖也有点粉。

  陆冼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了,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时间上。

  但愿时间能够磨平一切吧。

  陆冼抬起身,揽住他弟的肩膀,轻轻在江诏背后拍两下:“会好起来的,时间长了就好了!”

  好个屁!

  江诏在心里狠狠骂一句,眼泪掉得更快了!

  你喜欢那白月光都喜欢了十年,我怎么着也得二十年起步!到时候我都快四十了,这辈子都被你耽误了!

  呜呜呜……

  江诏捂住胸口,心口痛极了,他靠在陆冼肩膀上,眼泪全掉在陆冼肩上,不一会儿,陆冼肩上的衬衫全湿了。

  江诏痛苦地咳一声,借着酒意发起疯来,他抱着陆冼哭嚎:“我好喜欢你……”

  陆冼一愣:“喜欢我?”

  江诏难受到边哭边咳:“就是喜欢你,我的初恋。”

  “……唉。”陆冼听明白了,江诏这是喝醉了,把自己当他初恋呢。

  陆冼没有纠正,继续轻拍他的肩膀,给予安慰。

  两人抱在一起,江诏突然耍起浑来:“你给我亲一口,我就不哭了。”

  陆冼默了下,缓缓放开他,说:“那你还是哭吧,别亲了。”

  江诏赶紧扯住他的袖子,泪眼汪汪:“我哭你不心疼吗?”

  陆冼一脸冷漠:“你使劲哭,我使劲心疼。”

  江诏捂住眼睛,掌心一片湿润:“渣男,你果然不爱我!”

  陆冼无奈一笑,拉开他的手,万分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跟他对视。

  蓝色如水的眼眸中倒映的全是江诏的样子,陆冼柔声哄道:“他是他,我是我,他不爱你,我爱你。”

  “江诏,我会一直爱你,不难过了,好吗?”

  江诏头脑空白,被陆冼突如其来的表白惊得忘记了呼吸。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陆冼的爱并不是那种意思。

  心脏仿佛更痛了。

  江诏捂住胸口,弯下腰,哭得更大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