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冬日麦田里,铺上一望无际的绿色,新长出来的小麦只有十厘米高,从严冬里挣扎着绽放生机。

  陆冼站在田野尽头,冲江诏喊:“江诏!吃饭了!”

  每天早上,江诏都会早起去田野里跑步,一方面锻炼身体,另一方面,尽管他已经放寒假了,仍旧不能松懈,等到开学,顶多再有一个多月就得考试了。

  只有两米宽的小路尽头,少年带着一身热气,大步朝他跑过来,下一秒,他穿过寒风,直接撞到陆冼身上,拥抱住他。

  江诏平衡能力很好,在撞到他的一刹那,瞬间停下脚步,陆冼被他撞了个满怀,却一点都不觉得疼。

  江诏穿着单薄毛衣,双手搭在他腰后,他粗喘着,身上热气腾腾,带着黏腻的汗,垂头靠在他肩膀上。

  “呼……”江诏还在喘,压抑克制,偶尔露出一点微弱的气音,胸膛随着呼吸起伏着,紧贴着他的胸口,陆冼似乎都能感觉到自己好像被江诏的胸肌顶到了,莫名觉得对方好性感。

  他抬起手,从后面拍了下江诏的肩膀:“先把衣服穿上,再去洗把脸。”

  “嗯。”江诏声音沉闷,环住陆冼的手偷偷收紧一下,然后恋恋不舍地放开。

  陆冼把江诏放在田地头的衣服递给他,两人慢慢往回走。

  江诏突然开口:“哥,今天晚上,我们分开睡吧。”

  陆冼转头问:“怎么了?是不是我昨天晚上又喝醉了?”

  “没有,我就是想自己一个人睡了。”

  陆冼没问为什么,而是问了句:“不怕黑了?”

  江诏抬起头:“总要习惯的。”

  “行,正好我妈把床都铺好了。还在你原来的房间。”

  江诏点下头:“嗯。”

  吃完早饭,一家人开始忙碌,择菜,洗菜,贴对联。

  陆冼写得一手好字,家里的对联都是他在写。

  陆冼提起毛笔,站在桌边。

  风拂山海藏灵秀,

  雨润……

  陆冼笔停一下,润字还没开始写,随即换了个字。

  很快,这副对联就写好了:

  风拂山海藏灵秀,

  雨吻神州渡万生。

  江诏走过来一看,不由笑出声:“吻?”

  吻神州?

  这种拟人写法他还从来没见别人用过,一听就好色。

  陆冼淡定地喝口热水:“拟人嘛,偶尔皮一下,没关系。”

  “可以,很有趣,一个吻字,写出了雨的轻柔飘渺之感,利用拟人写法,生动形象地描绘出了一场小雨过后,万物竞生、生机勃发的场面。”

  陆冼抬眼斜睨他一眼:“不错啊,江诏,阅读理解大有进步。”

  江诏骄傲地抬起头:“那当然,现在是我最有文化的时候,等高考完,我就全忘掉了。”

  说完江诏又低头看一眼,抬头问陆冼:“哥,横批呢?”

  “我还没写。”陆冼拿起一张红纸,江诏赶紧过来帮忙,帮他把纸铺平放好。

  陆冼手里拿着毛笔,沉思片刻,爽快地在红纸上落下四个字:

  感谢地球。

  “哈哈哈哈……哥你真的太可爱了。”江诏转头看着他哥,真是越看越喜欢。

  接着陆冼又写了好几副对联,跟江诏一起把家里各个门都贴上。

  他们正贴着,江瑜的电话打过来了。

  陆冼抬头看一眼江诏:“你哥电话。”

  然后按下接通。

  “老陆,在干嘛呢?”

  这个时间点,江瑜那边还是晚上。

  “明知故问,我在过年啊。往右边一点。”

  他家大门很高,防止江诏贴歪,陆冼特地给他搬来一个椅子,让他站在椅子上贴横批。

  “这样?”江诏转头问他。

  “对,差不多,角有点歪了,往上面一点。”

  江诏随即把横批扶正。

  陆冼赶忙开口:“对,就这个角度,正好,先把左边粘上。”

  “哎哎哎,你理我一下!跨洋电话很贵的!”见陆冼不理他,江瑜立刻急了。

  陆冼眼睛看着对联,不由笑道:“你有事说事,我们贴春联呢。”

  “你写的春联能看吗?啊?”别人不清楚,江瑜最了解他了,陆冼人看着温和儒雅,像是专心研究学术的老古董,实际上他仗着自己有才华,偶尔就会皮一下。

  江瑜笑着问他:“你写的什么东西,拿出来给我笑笑。”

  陆冼于是把自己写的对联又跟江瑜说一遍。

  江瑜果然也跟江诏一样,整个人愣了下:“还能吻神州啊,怎么,他们在处对象吗?”

  陆冼翻个白眼:“亲吻大地没听说过吗?文盲。”

  “行行行,你说的都对。”江瑜眼含笑意,接着问道,“横批是什么?这么文雅的对联,肯定也会有个更加文雅的横批吧?”

  陆冼拖长音调:“所谓大道至简,我的横批是——感谢地球。”

  “哈哈哈哈哈……”大洋彼岸的江瑜立刻笑到捶床,“老陆,你真是我的开心果,神他妈感谢地球。”

  陆冼手很轻地搭在江诏椅子背上,等江瑜笑完了,这才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我想你了。”

  陆冼声音很软,仿佛在撒娇。

  刚把春联粘好的江诏:……

  好一句“我想你了。”

  江诏脸色几乎立刻冷了下来,他跳下椅子,双手抱怀靠在门边,轻轻磨了下牙齿。

  江瑜:“六月份吧,等他办升学宴我回去一趟。”

  “行啊,等你回来。”陆冼弯起唇角,肉眼可见地很开心。

  说完陆冼看着江诏,对江瑜道:“江诏在我旁边呢,你跟他聊会儿吧。”

  说着也不管江瑜同不同意,直接把手机递给江诏。

  陆冼想,这大过年的,这两兄弟肯定想死对方了。

  然而电话一放到江诏手里,聒噪的江瑜立刻安静下来。

  江诏把手机放到耳边,双方同时沉默。

  江瑜:“……”

  江诏:“……”

  过了会儿,江诏率先开口:“你刚才说,什么时候回来?”

  电话没开免提,江诏没听清江瑜在电话里说了什么。

  江瑜突然紧张到嘴干,他喝了口水,声音有些干涩:“今年六月份,放暑假我回去一趟。”

  “哦。”江诏面无表情,“那你别回来了,你可能不知道,最近家里出现财务危机,没钱了,暑假的机票本来就不好买,又贵,你别买了,给家里省点钱吧。”

  江瑜一脸疑惑:“我怎么不知道家里……”

  嘟。

  江诏直接挂掉电话。

  陆冼赶紧过来问道:“你家里没钱了?是生意上的问题吗?缺多少?我看看我存款有多少,实在不行把我那小房子卖了……”

  “哥!”江诏顿时心软得不行,赶紧打断他,“我家里没事。”

  他停顿一下,随口糊弄道:“我跟他开玩笑呢,你别往心里去。”

  说完江诏跟没事人一样,端起那盆浆糊:“走吧,我们去贴楼上的春联。”

  陆冼仍旧不放心:“你家里真没事?”

  “没事啊,”江诏一脸无辜,弯起嘴角,说话的声音却莫名有种咬牙切齿的感觉,语调僵硬,“我跟我哥感情可好了,我刚才都是随口胡编的,跟他开玩笑的。”

  陆冼立刻身体后仰:“江诏你好吓人啊。”

  这似笑非笑的表情,跟电视里的大反派好像啊。

  江诏轻笑一声,接着端着浆糊,突然身体前倾,靠近他。

  滚烫的鼻息洒在自己脸上,江诏睫毛浓密,瞳孔深黑,他收敛起脸上笑意,仿若在看爱人般,深情地看着他,问道:“那现在呢?”

  陆冼莫名有点脸热,他顿了一下,赶紧偏开头,实话实说:“现在帅多了。”

  -

  深夜,安静的卧室里只有他和江诏两个人。

  江诏坐在一旁玩游戏,陆冼则在手机上看文物相关的电子书。

  怕吵到陆冼,江诏特意戴上了耳机。

  晚上年夜饭是跟二叔家一起买菜一起做的,江诏也早早给他爸妈打了视频电话。

  接到电话时,江诏妈妈还吓了一跳:“你居然会主动给我打电话,祝我新年快乐?!你到底是谁?你不是我儿子,你是不是把我儿子夺舍了?”

  江诏顿时很无语,心里突地酸了下,缓缓道:“爸妈,是我,我爱你们,祝你们新年快乐。”

  江诏妈妈霎时捂住嘴巴,声音都哑了:“你果然把我儿子夺舍了。”

  “……”江诏无奈叹了口气,看着他妈微红的眼睛,突然柔声哄道,“好了,我爱你们,别哭了。”

  江诏妈妈顿时没绷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江诏:“……”

  这场面他没见过,还是交给他爸解决吧。

  江诏赶紧给他爸使了个眼神,然后挂掉电话。

  紧接着,江诏又给他爷爷打去电话,祝他爷爷新年快乐,身体健康。

  除此之外,他还不忘给江瑜发消息:[新年快乐。]

  江瑜几乎秒回:[你也是,新年快乐。]

  [中午为什么骗我?家里根本没出事!]

  [给我道歉,给我发红包。]

  江诏没有片刻犹豫,他动动手指,直接把索要红包的亲哥,再次拖到微信黑名单。

  -

  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

  陆冼没有守岁的习惯,早在吃完年夜饭后,就带着江诏回来了。

  卧室窗外时不时响起燃放烟火的声音。

  陆冼揉揉眼睛,关掉手机:“我不熬了,我要睡觉了,你回去吧。”

  江诏起身帮他把灯关上:“你睡吧,我再玩会儿游戏。”

  “嗯。”陆冼盖好被子,安心闭上双眼。

  实际上,他给自己定了个闹钟,中午江诏跟他说过,想跟他一起守岁。

  他现在先睡会儿,等十二点再被闹钟叫起来,跟江诏说新年快乐。

  两小时后,闹钟响了。

  陆冼从睡梦中惊醒,刚要起身去找江诏,骤然发现江诏正坐在自己床边,手撑在他身边,俯身看他。

  两人离得很近,银色月光照在江诏脸上,在他鼻尖另一侧投下一小片阴影。

  少年注视着他的蓝眼睛,目光格外温柔:

  “愿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相同。”

  “哥,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