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冼赶忙下车,把车锁好,追了上去。

  “我知道错了,对不起啊,不生气了好不好?”陆冼一向如此,知道自己错了之后,都会非常快速地跟别人道歉,态度十分诚恳。

  江诏正在气头上,他本来就生气他哥明知有圈套还要来钟表馆,他哥还嫌弃他是小孩什么都不懂。

  江诏本着脸,步伐极快,心想我们到底谁是小孩?谁跟你似的,这么容易就被人骗。

  江诏正想着,突然停下脚步。

  也是,他哥本来就心思单纯,要不然也不会被自己装乖蒙骗这么多年。

  少年的心里难得涌上来一丝内疚,然而他气还是没消。

  陆冼试图来拽他的胳膊,也被他抽手躲开。

  两人一直走到屋里,江诏靠在大门旁边的玻璃柜上,脸色冰冷,垂眸看着地面。

  陆冼凑过来哄他:“不生气了好不好?我真知道错了,我弟弟最厉害了!”

  江诏嘴角动了下,唇角隐隐有些笑意,他最受不了他哥柔声哄他了,他赶紧绷紧唇线,扬头点了下店里的修复台:“别管我,你管文物。”

  陆冼看出他气消了大半,脸上浮现笑意,继续哄道:“修文物是正事,哄我弟弟也是正事,你这正事,比修文物重要多了!”

  江诏立刻转头看向旁边,努力抿紧嘴巴。

  陆冼跟小孩似的,探头过去看他:“不生气了?”

  江诏扭头不看他,十分傲娇地开口:“本来也没生气。”

  陆冼放下心来,柔声道:“那我去忙了?”

  江诏点下头:“嗯。”

  陆冼松了口气,这才走到修复台旁边。

  修复台上,那件千花百鸟钟的底座,被人用电锯从上而下,劈成了两半,被锯断的齿轮有的从机关上掉落下来,都分不清它原来的位置。

  而钟表台上,那件连接着铜棒的金鸟也被人直接锯断,不翼而飞。

  沈自在叹了口气,似乎已经接受了钟表被人破坏的事实,说:“我下午才看到,已经报警了,警察去对面查监控了。”

  他屋里没监控,然而周边店家屋里屋外都有监控,警察去附近查一查,说不定能查出来蛛丝马迹。

  以这件文物的历史价值,以及丢失金鸟本身的金价,都可以达到立案条件了。

  沈自在继续道:“我仔细检查过了,这屋里其他东西都没丢,就这件金鸟丢了,真是奇了怪了。”

  沈正清在旁边赶忙插嘴:“你其他东西也不值钱啊,你卖的表又不贵,这金鸟光金价就有九万五。”

  沈自在白他一眼:“怎么不值钱?我帮人修的劳力士不值钱啊?”

  沈正清顿时哑然,没有说话。

  陆冼把断裂的齿轮拿起来,仔细端详,把是一对的部分放在一起,单独收好。

  “这两个应该是一对。”沈自在戴上一次性白手套,把掉落下来的两截齿轮放在一起,装到小塑料袋里。

  陆冼点下头,又仔细观察其他裂口。

  这两人开始旁若无人地对断开的底座进行整理,必要的时候会拿起螺丝刀,把挂在机关上被锯断的齿轮拆下来。

  沈正清在旁边站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开口:“爷爷,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沈自在拧着眉,憋着一肚火:“你说。”

  沈正清看一眼陆冼,终于开始他的表演,他显得很气愤的样子,瞪着陆冼:“昨天晚上,你不是回老家了吗?店里只有我一个人看店。大概零点的时候,陆教授开车过来了,说要把这座钟搬回他家慢慢研究。我没同意,毕竟这么珍贵的东西,不可能让他直接拿走,他要是拿走搞丢了或者不还了,我找谁要去?我当时喝了好多酒,喝醉了,说话也冲,就跟他吵起来了,还骂了一些脏话,结果陆教授恼羞成怒,就拿电锯把底座割坏了,金鸟也被他锯掉拿走了。”

  沈正清咬着牙,一副气坏了的样子:“后来我就把底座搬进了仓库。我昨天晚上喝多了,我以为是我喝大了,就没当回事,早起又差点迟到了,我就没多想,提上书包就赶紧去上学了,现在想起来,原来我昨天晚上没有出现幻觉,陆教授真的没控制好情绪,把底座破坏成这样!”

  沈正清深吸一口气,似乎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对陆冼说:“陆教授,昨晚的事情就当没有发生过,你好歹把金鸟还给我们啊,偷东西是犯法的!”

  江诏垂着眼眸,缓缓捏下手指,骨节摩擦间发出清脆的咯咯声。

  忍住,当着他哥的面,打人不好。

  宋阳光站在他旁边,舌尖抵了下腮帮,问江诏:“这能忍?”

  江诏看着沈正清,眼神冷到极点,没说话。

  沈自在听着自家孙子的胡言乱语,缓缓摘下手套,对正在给文物检查的陆冼说:“陆教授,你等我一下。”

  沈自在摘掉老花镜,随手抄起挂在墙上的鸡毛掸子,突然往他孙子身上打:“你胡说八道什么呢!陆教授会偷你家鸟???”

  沈正清被揍得上蹿下跳,边躲边哎哟地叫:“是真的,我没说谎!昨天晚上就我一个人看店!我喝醉了,差点跟他打起来!”

  沈自在气得差点撞到桌角:“你还敢胡说!”

  宋阳光赶紧跑过去假装阻拦,实际双手用力地把沈正清抓住,好让老爷子能打到人,他装模作样地开口:“有话好好说,不能打人,不能打人!”

  宋阳光说着,把沈正清往他爷爷那边推得更近了。

  “哎哟我去!”宋阳光离得太近,自己都差点挨了一下。

  沈自在赶忙道歉:“不好意思啊。”

  沈自在说完,一掸子结结实实地劈到沈正清胳膊上。

  沈正清被打得龇牙咧嘴,又被宋阳光抓着,没地方躲,他结结实实地挨了好几下打,挣扎着拿出自己的手机:“是真的,我都跟我同学讲了,我同学都帮我打抱不平,发微博了!”

  沈自在一愣:“你居然还发微博了?”

  沈正清疼得呲牙:“不是我发,我同学发!”

  宋阳光扭头看眼江诏,江诏冷着脸,示意他先把人放开。

  宋阳光赶紧松手。

  沈正清揉揉被打疼的胳膊,点开微博,拿给他爷爷看:“你看,不是我发的,是我同学发,我同学都相信我,帮我发微博求证,你怎么都不相信我呢?”

  宋阳光凑过去一看,十分钟前有个微博小号发表了一篇长微博,指责陆教授情绪不稳定,破坏文物,还见财起意,偷走金鸟,并且艾特了黎阳博物院官方微博,问官方怎么处理。

  这条微博热度不高,只有几十人点赞,一百多条评论里,前排都是路人或陆冼粉丝在帮他说话:

  [开什么玩笑?陆教授会偷金鸟?你要不要看看他脖子上的项链多少钱?]

  [情绪不稳定?吵架气上头了拿电锯劈文物?你疯了还是我疯了?太假了吧?]

  [哥们,造谣犯法的,赶紧删了吧。]

  这微博号主还特意出来解释:[没说一定是他干的,只是合理怀疑,我更倾向于我同学说的都是真的。]

  底下评论:

  [槽多无口,让警察来。]

  [报警了吗?发生这么严重的事情不报警?]

  号主:[已经报警了,正在处理。]

  除此之外,还有复仇群里的人在浑水摸鱼,胡说八道,试图带节奏。

  有骂陆冼是小偷的,也有骂他情绪暴躁的,管不住情绪的,说他上次B市罢录节目就是证明,肯定是跟别人吵起来了,所以才没录,耍大牌的是他才对,孟平诀说不定就是无辜的,替陆冼背锅的。

  当然,提到孟平诀的微博号主都是看不出粉籍的路人号。

  沈自在对网上的纠纷不了解,但看到评论区这么多人骂陆冼,他依旧气得手都在颤:“这怎么骂人啊,赶紧把微博删了!”

  沈正清假装无辜:“我删不了,这是我同学的号,是我同学在替我打抱不平!陆教授!陆教授!陆冼!”

  沈正清突然把矛头对准陆冼,逼问他:“网上这么多人骂你呢!你说两句啊!”

  从一进门,陆冼除了看他弟弟,眼睛就一直在观察这件文物。

  他放下放大镜,站起身,终于回了两个字:“能修。”

  沈正清:“???”

  他随即反应过来,忍不住破口大骂:“你有病啊!”

  他话音刚落,后脑勺就狠狠挨了一下。

  沈自在狠狠瞪他:“怎么说话呢?”

  沈正清莫名有点委屈,眼睛都红了:“爷爷,我可是你亲孙子!你胳膊肘不能往外拐啊!”

  “你再是我孙子,你也不能往别人身上泼脏水!”他颤着手,手指指向门外,忽然间明白些什么,老爷子的眼眶也有些红了,说,“警察就在外面!我店里没监控,那街上能没监控吗?小陆昨天晚上有没有过来,监控一查就知道!你信口开河胡说什么呢!”

  沈正清梗着脖子:“监控有盲点,他把车停在别的地方,躲开监控跑过来的!”

  “我家小区楼道有监控,小区门口也有监控。”一直沉默的江诏突然开口,冷冷看着沈正清,说,“我哥昨天晚上一直跟我在一起,我算是人证。小区的监控也能查到我哥昨晚九点多回家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这算是物证。你口口声声说我哥跟你吵架,一气之下把文物锯断了,你的人证物证呢?光凭你的一面之词吗?还有,那锯子呢?有我哥的指纹吗?”

  沈正清沉默一下,嘴硬道:“电锯被他拿走丢掉了。”

  江诏都被这傻逼逗笑了,语调突然轻松起来:“行,那等警察查吧,看看警察能不能查出来,那把电锯有没有可能被某人装进书包,带到学校里扔掉,反正这大街上,哪哪都是监控,你说是不是?”

  沈正清瞬间脸色一白。

  江诏继续补刀:“还有,你说我哥开车过来,谁家车上没有行车记录仪,调出来一看不就知道我哥昨晚有没有开车过来。”

  沈正清脸色已经全白了,却依旧试图争辩:“也有可能打车过来,或者坐地铁,我也不是很清楚。”

  他话音刚落,宋阳光都忍不住喷他了:“傻逼,打车能没有记录吗?你当警察查不到?还坐地铁,妈的半夜十二点有个屁地铁!”

  江诏突兀地叹口气,他已经不想跟傻逼说话了,跟傻逼争吵,容易显得自己智商也很低。

  沈自在已经完全听明白了,他震惊地看着沈正清,指着那件断成两半的钟表底座,声音颤抖:“你干的?”

  “怎么可能?”沈正清仍然嘴硬,气势却已经完全消失了,他声音微弱地开口,“我昨天喝醉了,有些事情可能记错了吧。”

  宋阳光撸起袖子:“酒还真是个好东西。”

  他已经忍不住想打人了。

  江诏突然拿起手机,拨通一个人的微信电话。

  与此同时,沈正清的微信铃声响了起来。他拿起手机一看,来电正是今天新认识的女孩子,备注叫小阳的。

  宋阳光走到江诏旁边,顿时笑了,他挑衅地看眼沈正清,轻笑:“愣着干什么,接电话啊。”

  沈正清拧着眉,正要挂断,宋阳光突然夹起嗓音,做出那个标志性的wink动作,对沈正清抛媚眼:“哥哥接电话呀~我是小阳呀~”

  沈正清瞬间瞪大双眼:“!”

  “操!”半分钟后,沈正清终于反应过来,愤怒地朝宋阳光扑去,“老子弄死你!”

  宋阳光身手敏捷,早就跳到一边去了。

  屋里顿时乱成一团。

  怕这两人误伤到陆冼,江诏赶忙跑过去,皱着眉,把他哥安全地护在自己怀里。

  ……

  半小时后,几人出现在凤祥街派出所。

  事情都已经调查清楚了,沈自在看着他孙子手机里的聊天记录,人气得差点晕过去。

  他下意识摸摸桌面,看看能不能找到几件趁手的可以打人的工具,他边找边骂:“畜生啊,我还以为你真的喝酒喝醉了,记错了,原来你早有预谋,追星追成这个疯样,我今天非得打死你!”

  沈自在情绪非常激动,声音都在颤抖,他说着,大耳光子就要往沈正清身上打去。

  可惜没打着。

  一旁警察赶紧把他拦住,把他拉到一边安抚:“消消气,警察局不能打人。”

  与此同时,沈正清的保证书已经写好了。

  警察接过保证书,继续对他严肃教育:“以后不许再干这种事!这个群我们现在就联系微信官方,给你封掉,群里其他人我们也会一一找他们谈话。下次还敢建这种群,搞这些三观不正的东西,我见一次封一次,听见了吗?”

  沈正清此时乖得不得了,唇角却露出难以掩饰的胜利的笑意,回道:“知道了,我肯定改正。”

  警察严肃道:“不许嬉皮笑脸,你们这是造谣!到底能不能改正?还有你爷爷的文物,从你爷爷的爷爷传来的宝贝,能随便锯吗?还能找人修好吗?”

  警察都气得不行。

  沈正清赶紧收敛笑意:“你放心,能修好,肯定能修好,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会在网上造谣,再也不敢损害文物了,我都改!”

  他保证书都写了,以后的确不敢乱来了。

  该批评的话警察刚才都已经说完了,这事发展到现在,就算彻底结束了。

  江诏狠狠磨了下牙,胸膛剧烈起伏一下,深深喘了口气,问警察:“道歉,和解,写保证书,这事就这么算了?”

  警察也很为难,还没等警察开口,已经看得很明白的陆冼替警察开口,语气非常平静:“网上的负面消息早就被清空了,原微博的浏览量只有一点,这事没有闹大,定不了他们的罪。”

  陆冼站起身,说:“走吧。”

  围观全程的宋阳光只在心里说句可惜。

  网上的负面消息能够瞬间清空,原微博能够很快删除,全靠江诏找他爷爷帮忙找人做的公关。要是这事能闹大,陆冼牺牲一下,名誉受损,肯定能以毁谤罪把沈正清他们送进监狱。

  可惜了,这事还没发酵起来,就已经被江诏扼杀掉了。

  江诏说了,不能拿他哥当鱼饵。

  这要是换成是他,他肯定要钓鱼,哪怕自己多挨骂,也要把造谣他的人送进监狱!

  江诏站起身,跟在陆冼身后。

  陆冼刚走两步,突然停下脚步,看着沈自在。

  沈自在没脸见他,低着头,枯瘦的手指死死捂住自己的眼睛。

  事情发展成这样,陆冼不想再帮他修文物了,他淡淡开口,提醒道:“那座钟能修,坏掉的零件可以找工厂,利用现代技术复制出来。比较麻烦的就是底座机关,有些齿轮掉下来了,得找到它原来的位置,其余的就没什么了。”

  底座是被电锯从中间锯断的,受损的地方只有这条锯断的线上的零件,断掉的齿轮以及其他金属部件可以找出原件,拼好后花钱找工厂复制出来。其余的还是原来的老问题,损坏的机关部分得好好整理调试,还有些安装不稳的齿轮被电锯震掉了,也得找出它原来的位置在哪,总而言之,得把复杂的机关修好。

  至于那只丢失的金鸟,沈正清刚才已经交代了,被他藏在自己卧室的枕头底下了,这部分也能修好。

  沈自在捂着脸不停点头,连个谢字都没敢说出来,他现在已经完全不好意思跟陆冼说一句话了。

  陆冼神色淡然,带着江诏和宋阳光离开派出所。

  三人刚上车,沈自在他们也紧跟着从派出所出来,准备打车回去。

  江诏安静坐着,陆冼刚插上车钥匙,江诏突然扯开安全带,飞一般从车上窜出去!

  “江诏!”陆冼赶紧下车追出去。

  下一秒,江诏跟疯狗一样,飞起一脚把沈正清踹飞出去,然后整个人骑到他身上,挥起拳头往他脸上捶!

  沈正清下意识想喊,嘴巴却被江诏左手死死捂住。

  他眯起眼睛,下手毫不留情:“闭嘴!”

  他下手极重,几拳下去,沈正清脸上就糊了一脸的血。

  沈自在下意识想过来拉人,却被江诏凶狠的目光死死钉在原地。

  “你报警啊!”

  江诏豁出去了,他们现在就在派出所门口!

  他现在跟条疯狗一样,又像只饿狼,逮谁咬谁,他胸膛剧烈起伏着,额头突起青筋,鬓角因为打人开始冒汗,不一会儿,他头上碎发全湿了。

  冬天里,路灯下,他每一次喘息,脸前都浮起白色的雾气。

  江诏跟疯了一样,在派出所门口冲着沈自在大喊:“要脸你就报警!报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