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时后。

  天空下起小雪,细密的雪花飞舞着,贴到脸上有点凉。寂静空旷的马路边上,人影稀少,只有两道重叠在一起的身形,在白色路灯的照射下,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看影子形状,像是一个男人背着另一个男子。

  江诏站在路边,背着他哥,正在等红绿灯。

  地下车库在对面,他耳边就是陆冼无力垂下的脑袋,微卷的头发粘到一点小雪,贴到他耳朵上,有点湿,又有点痒。

  江诏手托住背上人的膝弯,无语地看着马路对面的红绿灯。

  就这酒量,还要请他来酒吧当奖励。

  得亏陆冼当年遇到的是他亲哥江瑜,这要换做别人,对方但凡起点歹心,陆教授早就被别人吃到渣都不剩了。

  江诏想完,不禁有点后怕,托着陆冼的手都紧了一下。

  还好还好,他哥命好,遇到的是他们这兄弟俩。

  江诏突兀地停顿一下,心想遇到自己,好像也不是那么好。

  很快,绿灯亮了。

  江诏背着他哥走上斑马线。

  他叹了口气,说:“哥,你这酒量,以后还是你喝柠檬水吧。”

  陆冼昏昏沉沉的,他闭着眼睛,下意识回复:“酒里有柠檬。”

  江诏把他往上抬一下,应道:“我知道,你往我酒里兑柠檬水了。”

  陆冼小声嘟囔:“蓝色妖姬本来就有柠檬。”

  江诏弯起嘴角,明知道陆冼意识不清醒,还是跟哄小孩似的,用一种非常温柔缓慢的语调哄他:“哦~酒里本来就有柠檬啊。”

  陆冼声音闷闷的,靠在他肩膀上:“嗯,本来就有一点。”

  江诏笑了下,没再答话。

  陆冼双手搭在他胸前,自然垂下。

  过了会儿,陆冼突然叫他:“江诏。”

  被酒浸染过的嗓音有点哑。

  江诏应了声:“嗯?”

  陆冼头也没抬,小声呢喃,吐音有些模糊,他说:“我喜欢你。”

  江诏骤然停下脚步。

  陆冼的脖子上,还缠着他送给江诏的蓝色围巾,江诏怕他冻着,特意把围巾摘下来给他戴上。

  许久,江诏缓缓回头,不敢置信地问了句:“什么?”

  陆冼即将睡死过去,却还是把想说的话说完,他闭着眼睛,喃喃道:“你真是天底下最好的弟弟。”

  “……”

  江诏转过来,苦笑:这种喜欢啊。

  他背着陆冼继续往前走,即将进入车库的时候,淡然开口:“哥,如果你能单身一辈子,我可以一辈子是你弟弟。”

  言下之意,如果陆冼不能,那对不起了。

  他这个人很卑劣的,如果陆冼喜欢别人,哪怕强取豪夺,他也要把陆冼留在自己身边。

  聪明的陆教授如果能听见他这句话,肯定能想明白江诏的言下之意,可惜陆冼早已闭着双眼头一歪,早就睡着了,什么也听不见。

  -

  “哥,早!”

  第二天一大早,陆冼刚起床,就看到他那乖巧勤劳的弟弟早就起床了,还把早饭做好了。

  陆冼揉揉头发,略有些困倦地去洗漱。

  吃饭时,江诏把一张裱好相框的照片放到餐桌上。少年的脸上带着讨好的笑,问他:“哥,喜欢吗?”

  陆冼垂眸看一眼,照片里,他和江诏两个人跟情侣似的,看着镜头微笑比心。而江诏左边空无一人,只有左边袖子后面还有一点点蓝色布料没p干净。

  那是当时站江诏旁边的女同学的蓝色校服袖子。

  陆冼挑了下眉:“你怎么把人p掉了?”

  江诏理所当然地回应:“我们俩的合照,不需要她。”

  “噢。”陆冼把照片还给他,没太在意。一张合照而已,随江诏怎么弄。

  吃完饭,江诏把照片放到玄关柜子上,拿着作业本坐到餐桌旁,铺开,问陆冼:“等期末考试结束,你打算怎么奖励我?”

  陆冼懒散地靠在椅子上,问:“怎么还要奖励?不是高考完我还得给你奖励吗?”

  这是他们之前就说好的,等江诏考上北体,他就答应江诏一件事,具体什么事,江诏还没说,等考上了再告诉他。

  江诏一本正经道:“那是最终奖励,阶段性也要有激励政策的,就跟打游戏一样,打通一个副本拿一件武器,等全部通关,还有通关奖励……”

  “哎行行,我知道了。”从不玩游戏的陆冼一听他说游戏就头疼,他单手支着太阳穴,说,“那等你期末考完,我们再去一次酒吧?”

  江诏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哥,你这酒量,到时候还得我背你回来。”

  陆冼笑了笑,开口道:“放心,下次绝对不让你背我,下次去酒吧,我喝柠檬水。”

  他说:“我是你哥,我背你。”

  -

  生活照常继续。江诏努力学习,陆冼一边努力修文物,一边努力辅导他功课,闲暇的时候,听李宏跟他聊聊八卦。

  “哎,那个,孟平诀,昨晚突然退圈了。没有任何征兆,工作室突然解散,微博突然宣布注销,注销前孟平诀只在个人主页上更新了一句签名,‘勿扰,回归平凡生活,退出娱乐圈’。热搜挂一天了,已经爆了。”

  陆冼吃口面:“哦。”

  他都快忘了孟平诀这个名字了。

  李宏啧啧称奇:“这一个多月来,我跟着吃瓜,眼睁睁看着孟平诀一点点掉光代言,掉光早就画好饼的男主角,粉丝们都说他得罪了某位大佬。”

  李宏想,这不废话吗?得罪了陆冼,还能好?

  江瑜江诏不得搞死他。

  李宏继续道:“我还以为他会慢慢糊掉,然后退出娱乐圈,可我怎么也没想到,他退出娱乐圈的方式竟然这么决绝,连工作室的微博都清空了,说是已经提交了注销,现在微博正在销户处理,七天后就找不到这个账号了。”

  李宏突然有些感慨:“他死在了他粉丝们最爱他的时候,也算是有两分骨气。”

  陆冼丝毫不解风情,冷漠道:“没死,别胡说。”

  李宏一脸麻木:“这是比喻!b站都刷疯了,好多大手开始剪辑怀念孟平诀的视频,他个人正在走注销流程的微博账号,一夜涨粉三百万!这可都是活人!”

  陆冼:“跟风而已,退圈了才怀念,早干什么去了?”

  李宏连连摆手:“话不能这么说,你不追星,你不懂。正是因为热度高,之前丝毫不了解孟平诀的路人才会过来围观,然后垂直入坑。哎,他现在这么高的热度,他不会又回来说不退圈了吧?为了钱,他还真有可能干得出来。”

  陆冼垂眼想了下,回道:“应该不会。”

  江瑜江诏不可能让他回来。

  “好啊,”李宏看热闹不嫌事大,笑着感叹,“现在大概是他最火的时候了,可惜了,对文物毫无敬畏之心的孟顶流。”

  现在孟平诀的流量和热度,的确直逼顶流了。

  如果能稳下来,说不定还真能成顶流了。

  “可惜什么?”陆冼突然话锋一转,问李宏,“我记得你还有两支股票被套牢在股市了?”

  提起股票,李宏顿时想悬梁自缢,他紧紧握住筷子,咬牙切齿:“是啊,小三十万呢。”

  陆冼哦一声,语气平静:“你猜那个孟顶流,以他现在的存款,能买你多少支这样的股票?”

  刚准备可怜大明星的李宏:……

  算了,他还是可怜可怜自己吧。

  李宏吃饭的眼里似乎都闪烁着泪花。

  面馆里,两人正聊着,突然有个身穿白色羽绒服的男子向他们靠近。

  这人戴着眼镜,皮肤很白,眼神清澈,看起来很年轻,像是个大学生。

  这人彬彬有礼,弯腰问陆冼:“你好,是陆教授吗?”

  陆冼刚吃完面,抽纸擦了下嘴:“是我。”

  男生轻声细语,嗓音里带着南方人的温柔和软糯:“我叫沈正清,是黎阳大学的学生,今年大二,我爷爷是开钟表店的,家里有一件祖传的西洋进贡钟表,底座还有装饰都坏了,想请您帮忙看一下,您看您方便吗?价格好谈。”

  陆冼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拒绝:“不好意思,我不接私活。”

  这大学生人看着木讷,脑子却转得很快,他很快找出最戳陆冼的点,继续劝道:“那件钟表是乾隆年间赏赐给民间富商的,后来几经辗转,到了我们家。我爷爷修了一辈子钟表,眼睛都修坏了,却依旧没能力能修好这件钟表。我听我爷爷说,这件钟表收藏价值很高的,是那种修好了,可以直接当博物馆馆藏的文物。您不是大夫吗?这么一件文物价值极高的艺术品,您忍心让它一直生病吗?要是彻底毁坏了,再想挽救,可就来不及了。”

  陆冼眼神晃动一下,但也仅仅只是一下。

  这样的话术,他早就不知道听过多少遍了。

  陆冼仍旧拒绝:“民间修复师也有很多,他们很多也都是修复专业毕业的,有的甚至还是我的学生。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倒是可以帮你介绍一下,我认识的会修钟表的朋友,他们可以接。”

  陆冼身边会修文物的大佬朋友众多,很多时候,别人找到他,他都会把这人再介绍给自己的朋友,让自己的朋友帮忙修复。

  反正他自己不接民间私活。

  陆冼刚入行的时候倒是接过一次私活,帮一个富豪大佬修私人藏品。那是件文物价值很高的古画,陆冼秉承着保护文物的心态,免费帮他把古画修好,然后那位富商转头就把修好的古画卖到国外去了,那古画下落不明了好几年,等到陆冼再次见到那张古画时,古画已经被国外那位不懂行的老外撕得七零八落,分开卖给十几个富商。

  还是专门拿手撕的,美其名曰撕开的痕迹有种自然美。

  当时陆冼就在想,他细心修补这么久,却换来这么个结果,还不如让这古画烂在国内算了。

  沈正清显然没想到陆冼会这么说,只能讷讷回一句:“我爷爷只相信你。这样吧。”

  沈正清态度诚恳,说:“您要不跟我去一趟我家的钟表店,我爷爷是您的忠实粉丝,好多修补技术都是看着您的书学的。您见见我爷爷,再决定修不修,可以吗?”

  李宏跟着起哄:“去吧,他都在这弯腰弯半天了!”

  陆冼视线往左偏一下,沈正清仍旧站在他旁边,弯着腰,语调缓慢,不急不躁地跟他说话,这正是求人办事时最诚恳的态度。

  陆冼心软了下,拿出手机:“加下微信吧,下午五点我给你打电话。”

  “太好了!”沈正清赶紧加上他的微信。

  陆冼顿了下,补充道:“不保证能帮你修,我只是先过去看看。”

  沈正清十分高兴:“明白!”

  “那我先回博物院了。”陆冼和李宏站起身,眼角余光突然扫到沈正清脸上。

  大学生低头拿着手机,脸上突然露出一个略有些诡异的笑。

  看着很让人不舒服。

  陆冼皱了下眉。

  沈正清很快抬起头,眼神依旧清澈:“怎么了?”

  陆冼:“……没什么。”

  可能最近压力太大了,看错了吧,大学生而已,没什么可防备的。

  陆冼没想太多,转身走人。

  他身后,沈正清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他的手机界面,正停留在一个聊天群上,群里正聊得火热:

  [别费事了,直接抓起来暴打一顿!]

  [太粗鲁了,先让未成年上去扇几个耳光,反正未成年打人又不犯法!]

  [我爷爷今年八十了,让他来!警察都不敢拿我爷爷怎么样!]

  ……

  沈正清一屁股坐在面馆凳子上,懒懒散散地把腿搭到另一个凳子上,浑身上下再没有刚才半点温和谦逊的模样。

  他直接在面馆点燃一支烟,叼在嘴里,赶在面馆老板赶来制止前回复:

  [粗鲁!文明社会,得让他身败名裂!]

  [按原计划执行。]

  手机界面上,这个群的群名有点长,算上感叹号,足足有十一个字:

  守护全天下最好的孟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