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病的人脾气似乎格外暴躁。

  陆冼半阖起眼皮,从眼缝中透露出一点倦怠的神色,连带着眼角那颗小痣都显得格外冷淡,他整个人脸色苍白,气质显得尤其疏离冷漠。

  江诏赶忙讨饶:“我错了哥,我这就闭嘴。”

  陆冼跪在床上,眯着眼睛问:“能安静吗?”

  “能能能,我现在就闭嘴。”江诏赶忙做出一个把嘴巴拉上的手势。

  “这还差不多。”陆冼放开他的耳朵,头昏脑胀间,整个人往枕头上摔去。

  江诏怕他磕到床头,赶忙伸手抱住陆冼。

  陆冼意识昏沉,感觉到自己被人揽在怀里,然后这人慢慢地帮他摆好睡姿,动作温柔地把他往床上放。

  陆冼鼻子不透气,眼睛也非常酸涩,他几乎是无意识地流下两滴生理性泪水,嗓子哑透了,说:“江瑜我头疼。”

  江诏手臂几乎瞬间收紧。怕把人抱疼了,他又赶紧松开力道,把陆冼平稳地放到床上,帮他盖好被子。

  江诏深吸一口气,气到咬牙切齿:“哥,我刚才真想摔死你!你个没良心的!”

  没良心的陆冼根本没听见,他早就裹着被子,梦周公去了。

  药效慢慢发挥作用,陆冼原本紧蹙的眉毛慢慢舒展开,安心睡着了。

  陆冼睡着的时候格外乖巧,眉目柔和,温柔,宁静。

  江诏坐在床边,抽出纸巾帮他哥擦掉刚才额头冒出来的汗,接着手撑着下巴,静静地看着他哥安静的睡颜,心软得不成样子。

  他想,还是弄死江瑜吧。

  他哥才没错。

  ——这个没错的哥,指陆冼。

  -

  陆冼一觉睡到下午三点,中间迷迷糊糊醒来几次,不是去卫生间方便,就是要水喝。

  他去卫生间,江诏扶着他去;他要喝水,江诏给他递水杯。江诏的手臂总是非常平稳有力地扶着他的腰,两人靠得最近的时候,只要一抬眼,就能看到对方的脸。

  然而陆教授近视。

  他本来视力就不好,再加上病魔的打扰,他昏昏沉沉间,还是叫错了几次江诏的名字。

  “江瑜你扶我一把。”

  “江瑜,你再帮我倒杯水。”

  “江瑜……”

  “哥!”江诏忍无可忍,突然靠近。

  俊朗的脸庞突然在眼前放大,两人靠得非常近,陆冼睫毛颤了颤,他似乎都能感受到少年脸上炽热的鼻息。

  江诏长着一张标准的剑眉凤目的脸,他眉毛很浓,眼尾有些长,他抬眼看人的时候,眉宇间总会不经意流露出些许戾气。

  陆冼坐在床上,他站在床边。

  江诏手撑在他身体两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高大的身躯微微往下压,脸靠得更近了。

  仿佛下一秒就能亲上。

  江诏问:“我跟我哥长得很像吗?”

  “再叫错名字,我真不管你了。”

  陆冼一巴掌盖在他脸上,把人推开:“太近了,离我远点,热。”

  江诏瞬间没脾气了。

  他站起身,委屈死了:“你能不能别叫错了?我哥在国外呢。”

  “知道了,江——诏。”陆冼拖长尾音,故意逗他。

  江诏又给他倒了一杯温水,把水杯递给他,脸色这才稍微缓和:“这还差不多。”

  陆冼喝着水,江诏忍不住问:“哥,我跟我哥长得又不像,你怎么总认错?”

  他跟江瑜,只是眉宇间有那么一点相像,眉毛都很浓,其余完全不一样。

  江瑜的气质要柔和点,而江诏不说话时,总是显得非常凶。

  ——在陆冼面前,会好很多。

  陆冼理直气壮:“因为我生病了,可能太想你哥了吧。”

  江诏撇了下嘴,没出声。

  陆冼把水喝光,实话实说:“说起来,你比你哥帅气点,你刚才靠近的时候,我都忍不住要心动了。”

  江诏顿时竖起耳朵:“怎么心动?”

  陆冼抬头想了下,想到一个绝妙的比喻:“就像我看到一件绝美的文物那样心动,是那种发自肺腑,欣赏美的心动!”

  被莫名其妙比成文物的江诏:“……”

  他一把夺过陆冼喝完的水杯,没好气道:“渴死你算了。”

  陆冼没跟他计较,又吸了下鼻子,说:“我都喝光了。”

  陆冼盖好被子,重新躺回床上,他闭上眼睛,说:“我再睡会儿,保持安静。”

  “嗯。”江诏说着,再次坐到床边,一步都没有离开。

  半小时后,陆冼睡醒了,他出了一身黏腻的汗,虽然头还有点晕,但至少一只鼻孔能通气了。

  他声音闷闷地说:“江诏你扶我一把,我要去洗澡。”

  江诏立刻皱了眉,没伸手扶他:“哪有刚出汗就要洗澡的,小心病得更重了。”

  陆冼坐在床边,手搭在他胳膊上:“没事,我开浴霸。”

  江诏转身,把体温计拿过来,说:“我再帮你量一下。”

  陆冼听话地抬起胳膊:“行。”

  十分钟后,江诏看着已经回落下去的体温度数,稍微松了口气。

  陆冼已经退烧了,但头还是有点晕。

  他扶着江诏的胳膊,自己站了起来,说:“我去洗澡,你帮我煮碗粥,顺便把晚饭做一下,晚上吃。”

  江诏嗯一声,仍有些不放心地把陆冼扶到卫生间,说:“哥,你一个人能行吗?我帮你擦背吧。”

  陆冼换上凉拖鞋,说:“我很快出来。”

  “哦,那我在外面等你。你别洗太久,冲一下就出来。”江诏把手里的衣服递给他,关上房门。

  陆冼打开浴霸,把衣服放在凳子上,接着脱掉衣服,打开淋浴。

  狭小的卫生间很快蒸腾起一片雾气。

  水珠沿着皮肤往下滚落。陆冼站在淋浴底下,想到江诏那句他哥何德何能,能跟自己做朋友的话,陆冼弯起嘴角,心想自己才是何德何能,能有这么两个好兄弟。

  哦,对了,等下出去还得跟江诏说一声,他生病的事肯定不能告诉江瑜,不然以江瑜那个暴脾气,肯定又要打电话念叨自己半天,骂他不会保暖了。

  陆冼很快冲完出来,连沐浴露都没打。

  江诏似乎并不放心,一直在门口等他。见陆冼湿着头发出来,顿时又皱了下眉:“哥,你不要洗头啊!”

  陆冼撩撩头发,并不在意:“洗澡嘛,打湿了就顺便洗一下。”

  “我来帮你吹。”江诏赶紧拿起毛巾帮他擦头发,接着把人带到客厅,插上吹风机帮他吹头。

  江诏随口问道:“不过你洗得倒是挺快。”

  他说着,指尖从陆冼的发丝间掠过。

  江诏偷偷眯起眼睛,心想他哥的卷发,摸起来果然很舒服。

  沙发上,陆冼也在舒服地眯起眼睛。

  暖风从发顶吹过,温度正合适。

  陆冼道:“随便冲一下就出来了,去去汗气。哦对了。”

  陆冼稍微抬了下头,说:“我生病的事,千万别跟你哥说啊。”

  江诏心情刚有些不错,他一听这话,轻微上翘的唇角瞬间落了下去。

  江诏闷声道:“你能不能别老提我哥?”

  陆冼抬头看他:“不是你说,你很想他吗?”

  不经意间,给自己挖过坑的江诏:“……”

  他摸摸陆冼的头发,一本正经道:“心里想,不想总是嘴上提。”

  陆冼哦一声,没有多想。

  他叹口气,解释道:“你哥那人嘴碎,他要是知道我冻感冒了,肯定又要打电话说我半天。”

  江诏语气平静:“你别接。”

  陆冼笑了下,就当江诏答应不跟江瑜说了。

  提到电话,江诏倒是想起一件事。

  他面色如常,语气波澜不惊:“哥,刚才你睡觉时,郑老师给你发消息了。”

  江诏说完停顿一下,继续道:“我帮你回了。”

  陆冼抬头看他,问:“什么事啊?”

  江诏嗓音平淡:“帮你相亲的事。”

  心里头莫名涌上来一种不祥的预感。

  陆冼舔了下嘴唇,问道:“你没乱说话吧?”

  江诏:“没有,等下你自己去看。”

  江诏说:“先把头发吹干。”

  “好。”陆冼应了声,乖巧地低下头。

  不一会儿,他轻轻笑了下:“这个郑扬清,还真执着,我还以为他已经放弃了呢。”

  江诏:“可能是想最后再试一下吧。”

  陆冼点了下头:“应该是,毕竟是他表妹嘛,虽说是远房的,怎么说也算是亲戚。亲戚找他帮忙,人情世故嘛,肯定要帮一帮。”

  陆冼能理解。

  江诏嗯一声,脸上没什么表情。

  几分钟后,陆冼的头发已经全吹干了。

  他站起身,往卧室走:“我去看看,你说了什么。”

  陆冼回到卧室,拿起手机。

  半小时前,郑扬清给他发了几条微信:

  [老陆,你再考虑一下。]

  [我表妹算是你路人粉,她见过你直播的样子,当时就跟我说你长得特别帅。]

  [她妈是教历史的,你们应该聊得来。]

  陆冼看着这三条微信,不免觉得好笑。

  她妈是教历史的,关她什么事?

  接着他视线往下移。

  两人的微信聊天框里,江诏直接在陆冼的微信账号上,给郑扬清发去三条语音。

  那种不祥的预感似乎更强烈了。

  陆冼将这三条语音依次点开:

  “郑老师,我跟我哥住在一起呢。”

  “你要给他介绍对象,得先过我这关。”

  “你那个表妹,我先见见?”

  少年语气一直很平静,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却突然尾音上翘,露出满满的挑衅意味。

  陆冼抬起头,江诏正靠在门边,脸上似笑非笑:“哥,这下郑老师应该放弃了吧?”

  陆冼低头看眼手机,拼命忍笑。

  就在刚刚,郑扬清回复了。

  他举起手机,把手机拿给江诏看:“你自己过来看。”

  江诏眯着眼睛走近,接着骤然停下脚步。

  聊天界面上,就在刚刚,郑扬清回复了一个字:

  [好。]

  一个字,言简意赅。

  陆冼没忍住,笑出了声:“去吧,去见见他表妹。”

  江诏顿时表情僵硬。他舔了下牙齿,努力控制住当他哥面骂人的冲动。

  不是,这老师,有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