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卓越厅。

  陆冼按下鼠标,把郑扬清做好的ppt投放到大幕布上。

  其实,近代史的讲座并不好讲,在讲述那些灾难苦难时,多少会带些压抑。

  所以这次郑扬清做的ppt索性改变原有计划,从青年节出发,只讲五四运动这一个活动。

  演讲稿通篇底色为青春健康的绿色,每一页ppt左下方都有卡通式样的学生在对着国旗敬礼。

  陆冼大致浏览一遍,把投影关掉:“挺好。”

  郑扬清赶紧阻拦:“哎,你不试一下?”

  陆冼笑了下,抬起眼帘:“怎么,不相信我的业务能力?”

  郑扬清实话实说:“这种跟历史课件似的ppt,我怕你讲不好。”

  陆冼瞥他一眼:“郑扬清,你这是免费让我帮你给学生上课啊。”

  郑扬清嘿嘿一笑:“都一样。”

  回去之后,再讲到五四运动,郑扬清会结合这次讲座,再简单给学生过一遍。

  “行吧,”陆冼把投影打开,跟老师似的,站在演讲台旁娓娓道来。

  陆冼嗓音清越,婉转动听,莫名带着一股空灵感。

  郑扬清听得都入神了,等陆冼讲完,他鼓起了掌:“陆教授,你没当老师,真是可惜了。”

  陆冼手肘靠在讲台上,微微歪下身子:“我又不是没带过学生。”

  他自己都教过文物修复学科的学生,石头更是他的嫡传弟子。

  陆冼把文件拷贝到自己的u盘里,关掉电脑:“没事了吧,那我走了。”

  郑扬清:“中午一起吃饭啊。”

  陆冼:“行,我问下我弟。”

  陆冼说着,往操场走去。

  -

  “诏哥加油!”

  “江诏加油!”

  “加油!”

  “……”

  集体荣誉感在此刻体现了出来。

  尽管班里没几个人喜欢跟江诏玩,但为了班级荣誉,班里同学仍旧聚集在跳高场地前给江诏加油。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江诏已经扔完了铅球,拿了第一,现在正在参加跳高项目。

  宋阳光怀里抱着江诏的衣服,喊得最大声。

  江诏看一眼教学楼方向,热闹的人群里并没有他哥的身影。

  少年收回视线。他穿着白色毛衣,在裁判的示意下,助跑两步,接着如一道流星纵身一跃,稳稳跨过栏杆,落在对面的软垫上。

  “嗷——”

  “第一——”

  人群里爆发一阵尖叫声。

  他翻身跳过栏杆时,毛衣底下露出一小截腰身。

  眼尖的女生看见了,顿时控制不住地尖叫:“腹肌,我看到腹肌了!”

  “啊啊啊啊!他们体育生果然都是天菜!”

  “好帅啊,我要给他拍照!”

  无聊。

  江诏脸上没什么表情,从宋阳光手里拿走自己的手机,披上羽绒服,给他哥发消息:

  [哥,你到哪了?]

  正在跑步前来的陆冼停下脚步,粗喘着气,扶着自己的腰。

  他抬头看眼不远处的操场,又望望身后的教学楼,不由感叹出声:“这学校这么大的吗?”

  卓越厅到操场的距离也太远了,差点跑死他。

  从不锻炼的陆教授再次加快步伐,感觉自己要折在这里了。

  -

  “诏哥,曹良在看你。”

  江诏:“哦。”

  他眼睛也没抬,视线盯着手机屏幕。

  两分钟过去了,他哥还没回消息。

  可能不来了吧。

  江诏皱了下眉,点开微信小程序。

  黎阳博物院现在热度正高,买票都得提前七天预约。

  他现在已经约不上了,之前买好的订单已经被他退了。

  算了,他随便上去跑两步走人吧,不浪费时间了。

  宋阳光还在他耳边叨叨:“哇,你看那个曹良,他一直在看你,他在挑衅你!”

  江诏正听得心烦,索性抬起头,直接跟曹良对视。

  这大块头,练了一身的腱子肉,可惜年年运动会被江诏抢风头。

  江诏长腿一伸,对几步远外的大块头招手。

  他语调散漫,流露出些许烦躁和不羁:“这么喜欢看我,你到我跟前看。”

  气氛顿时剑拔弩张,两人仿佛下一秒就能打起来。

  曹良冷冷看他一眼,转身走人。

  江诏没再搭理他,继续低头看手机。

  广播里,正响起主持人的声音:“十分钟后,男子三千米长跑正式开始,请听到广播的同学迅速前往红旗处集合,请听到广播的同学迅速前往红旗处集合!高三七班赵飞翔!高三十班江诏!高三十一班曹良……再说一遍,请听到广播的同学迅速前往红旗处集合。高三七班赵飞翔……”

  江诏把羽绒服和手机都交给宋阳光保管,他穿着白色毛衣抬腿往红旗处走。

  他刚走两步,眼睛余光无意间往下一扫,发现自己鞋带开了。

  江诏正要弯腰,却有个人影先他一步,半蹲下去。

  江诏瞬间愣住。

  陆冼半蹲在他面前,低着头,仿若虔诚的信徒。

  他整个人沐浴在白色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圣洁、明朗。

  陆冼穿着黑色大衣,江诏一低头,就能看到陆冼细软的卷发,以及后脖颈上那一小片白皙的皮肤。

  江诏目光瞬间变得深邃。他盯着他哥的头发,一动不敢动。

  陆冼手指灵活,帮他重新系好这两只鞋的鞋带,然后抬起头,笑容很浅,跟他对视:“加油,努力跑!”

  江诏咬了下唇角,许久,声音很闷:“嗯。”

  -

  赛场上,曹良正好站在江诏旁边。

  两人直视前方,谁也没搭理谁。

  很快,发令枪响。

  曹良直冲出去,江诏却瞬间站直身体,站着不动了。

  曹良诧异回头,无声询问:你怎么不跑?

  江诏十分大方地冲他摆摆手:“让你半圈。”

  曹良立即表情皲裂,终于吐出一个字:“操!”

  江诏站着不动,他也不动了。

  曹良甚至跑回起跑点,跟江诏站在一起,冷声道:“我不要你让。”

  江诏活动活动手脚,半撩起眼皮:“随便你。”

  半分钟后,江诏这才迈开腿,往前奔跑。

  曹良紧随其后,也跟着跑了出去。

  很快,一圈,两圈……所有人都被江诏甩在身后。

  就连曹良,也慢了他半圈。

  江诏保持匀速,毛衣很快湿透,嘴里弥漫上铁锈味道。

  冬天的风打在脸上,有点冷,又有点疼。

  他停下脚步,歇了一下,继续跑。

  三千米很长,足足十五圈,他每次跑到起跑点,都会有同学告诉他跑了几圈。

  “江诏,五圈了!”

  “五圈了,加油!”

  起跑点附近的跑道边被班里同学挡得严严实实,江诏根本看不到陆冼的身影。

  江诏皱了下眉,却在往前一点,人群并不拥挤的跑道边上,看到他哥的身影。

  陆冼搬来一把椅子,整个人跟小学生似的,十分乖巧地坐在椅子上,每当江诏从他面前跑过时,陆冼都会挥一下右手,冲他说一句:“加油!”

  陆冼到底不是学生,情绪上有着成年人的收敛,不可能跟高中生一样,放声大喊着为江诏加油助威。

  他只能用正常说话的声音,对江诏说一句:“江诏,加油!”

  这点音量放在嘈杂的运动会上,别人根本听不见。

  江诏却看着他的口型,读懂了他的意思,对着陆冼比了一个耶。

  少年勾起一抹笑,身影自信飞扬,把风都甩在了身后。

  陆冼手里捧着保温杯,注视着江诏肆意奔跑的背影,脸上一直带着笑。

  很高兴,他弟弟真棒。

  江诏又跑了两圈,突然停下脚步。

  他撩起毛衣下摆,擦了把脸上的汗,露出一大片腹肌,以及半截人鱼线。

  现场顿时一片尖叫。

  女生们要疯了:“啊啊啊啊,腹肌,我看到了!”

  “我也看到了!好帅啊!”

  跑道两侧一片混乱。

  跑道旁,跟江诏他们关系还算不错的同学问宋阳光:“他干嘛呢?怎么突然耍帅?”

  宋阳光看看江诏,又看看坐在前面跑道边上的陆冼,又看看江诏,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他……发情呢吧。”

  -

  很快,江诏跑到最后一圈。

  他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在这最后一圈上,全力加速。

  ——尽管,他已经是第一。

  所有人都被江诏甩在身后,江诏盯着目标线,全力冲刺。

  “嗷嗷嗷嗷——”

  所有人都在尖叫。

  广播员及时广播:“男子三千米,第一名,高三十班江诏!”

  江诏刚跑完步,腿有点软,却不能停,得走一走。

  他手搭在宋阳光肩膀上,额前头发湿漉漉地粘连在一起,嘴唇有点紫:“你带我走几步。”

  他嗓子眼里,全是血腥味,有种要吐血的感觉。

  下一秒,他左胳膊被人牢牢扶住。

  陆冼好不容易挤过人群,过来扶他,把保温杯递给江诏。

  陆冼一向细心,他保温杯里装的全是温水。

  江诏漱了一口水,没敢喝,嗓子眼里又干又疼。

  陆冼扶着他,慢慢往操场中间走,边走边吩咐宋阳光:“去把他衣服拿过来,得穿上,不然要感冒了。”

  宋阳光赶紧跑过去拿衣服,不一会儿把衣服和手机都递给江诏。

  陆冼帮他穿好衣服,扶着江诏的胳膊,又带他走一段。

  几分钟后,江诏缓过劲来,他把保温杯里的温水喝完,揉揉自己的小腿肚:“哥,我刚才扔铅球和跳高都拿了第一,我可厉害了。”

  “是,我弟弟最棒了。”陆冼扶着他的胳膊,仍然不敢松手。

  江诏早就缓好了,却一直假装虚弱地拽着他哥的手不放。

  两只手紧紧交握在一起,江诏垂着眼眸,这才发现,他的手,早就比他哥的手大了。

  少年微微屈起手指,轻轻挠下他哥的手背。

  陆冼右手动了下,接着转头问他:“你挠我手干什么?”

  “没有啊。”江诏壮着胆子,又轻轻挠了下,接着睁眼说瞎话,“可能指甲不小心挠到了,回去我就剪。”

  陆冼看一下对方修剪齐整的指甲,语气无奈中又带着些宠溺:“江诏,你真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