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之后, 喻宵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渐渐抛到脑后。

  直到某一天, 他收到了追剿妖魔的诛杀令。

  当他来到目的地的时候, 已经是一片焦灼,一只魔气四溢的大魔正在众仙的围剿中左冲右突。

  见到新赶来的追杀者,大魔瞬间挥舞着尖利的爪子兜头劈来, 意图撕开一条裂口, 喻宵没有丝毫犹豫,提刀迎上去。

  刀刃和魔爪相撞, 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喻宵在金戈交鸣中, 看清了那魔的脸。

  魔作为狂乱煞气组成的阴邪异种, 好看的鲜有, 像喻青崖那样白发赤瞳,唇红齿白,色若春花的, 反而是异类。

  此魔一张青白交加宛若鬼魅的脸,脸上遍布蜈蚣般纵横交错的魔纹, 利齿森冷,一双血红兽瞳全无理智。

  不要问为什么仙人在砍魔时能毫不留情,因为这种丑东西确实很难让人升起同情怜悯,所以喻宵一刀未果,第二刀接踵而至, 一刀把它剁到地上。

  那魔本想找个软柿子突围,结果来了个更凶残的, 被一刀劈在山上, 砸碎一地山石。

  从碎石中爬出来, 连脑袋都被削掉一半,睁着仅剩一只的血红眼睛,看着围拢过来的仙人,终于明白,再纠缠下去,赶来的仙人越来越多,越发死路一条。

  一狠心,竟然崩碎了半颗魔心,化为一道血光,飞速逃离。

  众仙立时降下身形,去探查邪魔遗留下来的气息,喻宵也跟着众人一起降落。

  邪魔最后消失的地方,只留下了一滩不祥的魔血。

  众仙拾取这滩魔血的气息,纷纷祭起神通,开始追踪。

  喻宵作为外体入道的武神,术法不是他的专长,于是就老实在在地等在原地,坐享其成。

  安心等待结果的时候,突然察觉那滩黑血里,有一个凸起的东西。

  一时好奇,抬手拾起,擦掉表面的污血,瞳孔有一瞬收缩——

  居然是它……

  ……

  摊开掌心,上面躺着一块缺口不平的小半拉玉璧。

  喻宵拾起这半块玉璧,展示给在座的所有人看:“这就是我在现场捡到的东西,当初我送给元不渡的,是一块完整的青玉璧,如今只剩下这半截,也就是那个时候,我才知道那个魔,原来是他。”

  喻青崖从喻宵手中接过这半截玉璧,玉质坚韧,时隔百年,依然展现着当年的风采。

  只是实在很难想象,师尊记忆中那个临水抚笛,悠然自得的“强盗”仙人,最后会变成屠灭宗门的魔头。

  “元不渡逃离后去了哪?”

  “从此不知所踪,谁也没见过他,按常理说,一个魔想生存,必然会搅起风波,然而他一直没出现,或许已经在魔业膨胀中,自取灭亡了。”

  “那他意图度化的那个邪魔徒弟叫什么?”

  “柴子荆。”

  “这个柴子荆在哪?”

  真简抬起头,抚摸着狐狸柔软的毛皮,缓缓道:“柴子荆当场就死了,元不渡成魔后,把他给吃了。”

  狐大仙打了个哆嗦:“天啊,你们魔好可怕!”

  喻青崖:……

  “你一个妖好意思这么说?”

  狐大仙眨着眼睛,认真地看着他:“可是我吃素啊。”

  “那你可小心,我们魔急眼了,不仅吃人,还吃狐狸。”

  “狐狸又不好吃!你是不是有病!”

  呵呵。

  这个故事可真是太厉害了,怎么听怎么可怕。

  喻青崖终于理解元不尘为什么疯成这样,仙人亲缘寡淡,能有个血脉至亲,殊为不易,结果亲哥哥被一个“无辜之魔”勾搭进魔道,屠灭宗门,不知所踪,谁经历这样的事都得疯。

  喻宵低下头,在一旁沉吟道:“可是如此的话,元谷主为什么还要救青崖呢?”

  真简微笑道:“元谷主就是这样一个人嘛,你别看他表面凶厉,其实外厉内宽,是个很死板又很讲道义的人,我之所以敢和青崖师侄谋划这招险棋,就是赌元谷主无论是出于公义还是私理,都不会袖手旁观,果然,他真的出手相救了。”

  “哎,遥想当年,这位元谷主在他兄长尚在时,其实是一个性格柔怯,沉默寡言,很不引人注意的小郎君,世殊时异,竟一变至此,说起来也令人唏嘘,这么算计他,连我都有点不好意思。”

  喻青崖也跟着悲叹,不过悲着悲着,心神就有点飘忽。

  刚刚师尊,是不是叫他“青崖”了?

  青崖……嘿嘿,怎么那么好听呢~

  喻宵喜欢独居,孤其山上常年他们两个人面面相觑,不用叫名字,一句“你”,就知道指代谁了。

  难得听见师尊在别人面前全须全尾的叫他名字,那感觉,可真不一样~

  好像之前他“死”的时候,师尊也这么叫过,青崖、青崖,嘿嘿~

  喻青崖努力抿起唇,品味着这两个字。

  品味着品味着,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骤然到来的寂静,让喻青崖猛然回神,他看向一起盯着他看的两人一狐,警惕道:“怎么了,都看着我干嘛?”

  真简斟酌了一下措辞,一言难尽道:“师侄……这么惨的事……你听完怎么还能笑出来呢?”

  喻青崖:……

  笑……笑出来了吗?

  狐大仙打着哆嗦看向他:“天哪!太可怕了!说实话,你是不是也想吃人!”

  “滚。”

  无辜地看向喻宵:“师尊,怎么连你也这么看我。”

  喻宵:……

  因为我觉得,你要吃的,好像是我……

  他突然想起来了,元不渡不就是养了一个养不熟的小魔头才栽的吗?

  他是不是应该担心一下自己……

  喻青崖:……

  好家伙,就笑一下,怎么就成了众人眼里的变态杀人魔了!

  收敛神色,一本正经道:“毕竟是过去的事了,咱们也不是当事人,追思无益,不如聊聊眼下的事吧。”

  众人:所以你刚刚为什么要笑?

  喻青崖当然不会坦承自己刚刚为什么要笑,淡定地转移着话题:“四师伯,天界肯定会派一个人监督我,这个人选可是很重要,您决定好是谁了吗?”

  一聊起正事,真简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乐呵呵道:“这么重大的事,理当派一个得力的人。”

  “不会是元谷主吧?”

  “那当然不能,有他在,一晚上给你杀空了,我要派出去的是一个非常有才干,非常有才华,对你还很熟悉的人。”

  喻青崖眨眨眼睛眼睛:“谁啊,难道是把师尊派给我吗?”

  “呵,我想派,你师尊也得乐意啊,他这个人,这么懒。”

  “他乐意!”喻青崖毫不犹豫替喻宵抢答。

  一旁的喻宵:放屁,他才不乐意,还有……他懒?

  真简继续笑呵呵道:“而且就算他乐意也不行啊,经过众仙大会上那一出,天底下还有谁不知道你们是师徒,你师尊当初那个吓人样子,把众仙都吓到了,他们哪敢让他监督你啊,那不是监守自盗。”

  “不过师弟,为兄是真没想到,你的演技居然这么好,那副失去徒弟痛不欲生,近乎疯癫的样子,简直就和真的一样,师兄当时都被吓到了。”

  喻宵:……

  “谢谢师兄夸奖。”

  真简赞许地拍拍他的肩膀,转过头来笑着对大家说:“所以,派出去的这个人,要德才兼备、才华出众、大公无私、不仅深受寡人器重,还对你们很熟悉,最好地位很高,仙位在真君之上,才能服众。”

  狐大仙从他怀里钻出来,嘎嘎乐:“陛下,你说的难道是陆危真君?”

  哈哈哈,让那个臭小子那么嚣张,派那个死人去,膈应死他,嘿嘿嘿!

  真简低下头,慈祥地看着它:“不,就是你啊,寡人最器重的逍遥真君。”

  狐大仙:……

  嘎?

  真简笑眯眯道:“寡人遍观众仙,发现还是爱卿最得力,所以这个重任,就交到你手上了。”

  狐大仙:……

  “可是……可是我不应该主持逍遥宫相关事宜吗……”

  “哦,这就是我想跟你说的第二件事,逍遥宫事务最多涉及的就是人间,接待的大多是散仙、地仙,散仙散落在各地,总让他们奔波于九重天也不好,而地仙甚至都上不了天,所以寡人决定,将逍遥宫迁到下界,以便众人,你去了下界,刚好顺便监督万应神宫。”

  狐大仙:……

  “那我可以领两份功德吗?”

  真简慈祥地摸摸它的狐头:“修仙最要紧的是基础夯实,不要那么急功近利,你不能一天天想着功德,给功德才去办事,那样反而欲速不达。放下功利之心,不求回报地办好交给你的每件事,时间久了你就会发现,你和过去不同了,这就是磨炼的意义。”

  狐大仙:……

  听起来非常有道理,但他只是一只可怜的小狐狸啊,轻点磨好不好,嘤嘤嘤。

  喻青崖微笑着把它从真简怀里捞出来:“欢迎回家,小狐狸。”

  狐大仙:……

  呜呜呜!让它死!就现在!

  ……

  天宫这边是一家团聚,花好月圆,沉冤谷中,却是死气沉沉。

  一个面目普通,没什么记忆点的青年,单膝跪在谷主面前:“师尊,弟子已经打听到了,天帝将那个魔头任命为‘万应神尊’,他们要尝试招安邪魔。”

  元不尘的脸色变得非常阴沉:“去盯着那个邪魔,但凡出现一点问题,都要立刻汇报给我!”

  “是!”

  “起来吧。”

  青年恭敬应诺,不过在起身前,又有些犹疑道:“师尊,若是他真能度化邪魔,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我们……”

  “啪——”

  元不尘毫不留情的一巴掌,重重地抽在下首弟子脸上,双目狰狞地问:“我们什么!我们什么!”

  弟子忙跪倒在地,不敢抬头。

  元不尘宛如一头被激怒的狮子,双目血红:“再让我听见一句如此不知轻重的话,你就给我滚出沉冤谷!”

  青年匍匐在地,双目含泪:“弟子知错,师尊恕罪……”

  元不尘胸膛起伏,连手里的念珠都捏得粉碎,余下的珠子叮叮当当地洒落一地。

  直到看见徒弟不停发颤的身体,起伏的胸膛,才逐渐平息。

  深吸一口气,重新保持回原来的样子,用最轻的声音慢慢道:“咸池,过来。”

  那名叫咸池的弟子,立刻匍匐上前。

  元不尘捧起他的脸,用极轻极柔的声音道:“咸池,为师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魔不可度,不要轻易被他们动摇,知道吗?”

  咸池立刻用力点头。

  元不尘露出一个微笑,指尖在他的脸上留下一个深深的红痕:“乖,痛了就要长记性,知道吗?”

  咸池用力点头:“弟子铭记于心!”

  元不尘终于满意了,轻声道:“去吧,早点休息。”

  咸池唯唯应诺,房间里便只剩了元不尘一个阴郁的影子。

  空荡荡的空间中,元不尘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

  他想起很久很久之前,他站在阴影里,对着那个青衫缓带的背影,漫不经心地问:“你就那么放他走了?”

  元不渡摇晃着手中质地普通,没有一丝仙力的青玉腰佩,转头笑道:“那怎么办,他可带着那么老长老长的一把刀呢,脸上还都是血,我可害怕。”

  “这也太没出息了,传出去,沉冤谷恐怕威名扫地,以后大家都来免费讨水了。”

  “那你可不用怕,认识我的,都知道我是什么人,要扫地,早扫地了,你要是厉害的话,明天你看水,我可不干喽,走啦,别找我~”

  ……

  元不尘看着满地散落的珠子,手指深深抓进地板里。

  为什么……我觉得你还没有死呢?

  作者有话要说:

  师尊:再不听话,把你送到沉冤谷当徒弟,一天打十顿。

  崖崽:啊?【乖巧】

  幸好师尊脾气好,等等,师尊脾气好?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