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青崖哭得梨花带雨, 喻宵捏捏他的脸:“好啦,我知道了。”

  喻青崖不断抽噎:“师尊……你真知道了吗?”

  喻宵无奈, 他真知道了, 反正他徒弟做的所有不可思议之事,最后都逃不了和他有关。

  “但是你为什么要往自己的心上扎一锥呢?万一出了意外,万一沉冤谷主没救你呢?你不像别人, 还有转世的机会, 你死了就是真死了。”

  “那倒也不会真死,我根本没把心带上, 扎透了也没关系。”

  “呵, 你还挺……”喻宵喂药的手突然一顿, “你没把心带上?”

  如果没扎到心上, 那就是在胸膛上刺了一个窟窿而已, 有什么柔弱好装的!

  喻宵看着他一副弱柳扶风,马上要不行了的样子……

  呼……又被他骗了。

  喻青崖:……

  在喻宵变脸之前,立刻躺下虚弱道:“师尊, 虽然我没带自己的心,但带了别人的心, 这心是从葵娘那借来的,还得给她好好还回去,啊,好痛,好痛……”

  喻宵:……

  食心魔心有千窍, 是唯一能戮心不死的魔,确实能以假乱真, 又不会真的出现生命危险, 这个计划简直完美无缺, 但是……

  “你给我起来自己喝。”

  一点事都没有,你给我装个屁!

  喻青崖撒娇:“但是好苦啊师尊,你喂我喝就不怕苦了。”

  喻宵:……

  那就灌他鼻子里吧。

  “好啦!好啦!我自己喝!”看着喻宵的脸色,喻青崖赶紧爬起来,抓住碗一饮而尽。

  果然,没有师尊喂,药变苦了好多,嘤嘤嘤。

  喻青崖皱着脸喝完,靠在软榻上哼哼,其实已经没啥大事了,但做戏做全套,师尊还在这呢,他不好立马起来活蹦乱跳。

  真简披着雍容的冕服,怀里抱着一只狐狸走进来,和善可亲地笑着:“青崖师侄,恢复得怎么样了?”

  狐大仙则舒服地趴在他怀里,惬意地吸收着天帝陛下周身溢泄的玄黄之气,哎呀,跟对主人的感觉真是太爽了,估计没多久,它就要长出新尾巴啦。

  蹭蹭下巴,跟着真简的腔调一起慵懒道:“青崖小子,恢复得怎么样了?”

  喻青崖:……

  这只死狐狸还真会狐假虎威啊?

  一把将它从真简怀里拎出来,挤扁狐脸:“师伯放心,已经没事了。”

  狐大仙吱吱乱叫,但是跑不出来,只能用求助的眼睛看向天帝陛下。

  真简好心肠地将它救出来:“对待小狐狸不要这么粗鲁嘛。”

  狐大仙泪流满面,终于遇到好主人脱离苦海了,以后再也不回去了呜呜呜。

  真简抚摸着狐狸毛绒绒的尾巴,笑眯眯道:“事情已经差不多办好了,众仙除了先离场的元谷主,都默认了万应神宫的合法存在,只不过对于魔的管理,众仙还是非常谨慎,以后肯定会有很多人盯着你。”

  这喻青崖倒并不奇怪,魔本来就是一种“生而有罪”的异种,凡能活下来的魔,手上都沾着罪孽,若不是喻青崖能“净化”魔业,且在祝龙复苏的特殊时期,众仙绝对没有这么容易接受。

  他笑嘻嘻地看着真简:“师伯放心,我肯定会万分小心。”

  不过说完,他有点在意道:“今天我终于见到师伯说的那位元谷主了,总感觉他和想象中很不一样,他的恨,似乎也很不寻常。”

  真简叹了口气:“其他人对魔斩尽杀绝大多都是出于仙人的责任,防患于未然,而只有他对魔是切骨之恨,你猜,他为什么总说魔不可度?”

  喻青崖回忆元不尘说这句话的狰狞面容,对魔的恨有千万种理由,但他说这句话时格外咬牙切齿,眼珠动了动:“爱恨纠葛,本难以分辩,爱之深,恨之切,莫非他曾经度过一个魔,但是付出了很惨重的代价?”

  “青崖师侄真是冰雪聪明,猜得八九不离十,不过不是他,而是他的兄长,沉冤谷上一位谷主——元不渡。”

  沉冤谷位于第二重天,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和长乐宫算是邻居。

  十二至圣死前,都留下了一件承载自己毕生修为的至宝,比如泰皇的社稷神剑,大巫的因果之眼。

  这两个宝物都不陌生,一个镇守在地关结界,一个在长乐宫大师兄身上。

  而太初娘娘的太初圣心,化为一眼泉水,存在于沉冤谷中。

  太初圣心是天下至洁之物,它化为的泉水,有净化百邪之效。

  相比之下,喻青崖对于魔的“净化”,只是虚假的净化。

  他让魔“恢复”了神志,外人看起来神乎其技,但其实根本不是什么“净化”魔业,他只是把那只魔,变成了自己的“触手”而已。

  在前世,魔君是后打出来的名头,他真正起家的名号,是“邪傀师”。

  他从不擅长什么治病救人,他擅长的是抽丝剥茧。

  无论是仙妖的神魂,还是魔的精魄,甚至是天道的业力,他都可以分门别类地抽出来。

  像一个精巧的手艺人,从一堆五颜六色乱糟糟的麻线中,抽出自己想要的那根线,甚至对线团不会产生一丝影响。

  弱小的时候,还需要先软化对手的意志,等强大后,就可以直接破开防御,将魂丝强拽出来。

  直接抽取魂魄绞灭,那就是“噬魂师”。

  抽取命丝操控傀儡,那就是“邪傀师”。

  抽取狂躁魔业保留神志,那就是“邪道医师”。

  他用这一手恩威并施,将魔族壮大成了最强大的一支反抗势力,所以众人才尊称他一声魔君。

  但其实就连天赋异禀,不会被混沌魔业吞噬神志这一句都是假的。

  他要真是那么天赋异禀,当初就不会让师尊跟着他流浪了。

  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也被逐渐壮大的心魔摧残得浑浑噩噩,神志全失。

  可是每当他要彻底沉沦的时候,耳边就会想起师尊的那句:“如果你踏入邪道,迷失自我,我会亲手杀了你。”

  这颗心,已经是他能为师尊保留的最后一片净土了,如果他连这也失去,就永远不可能与师尊再相逢了。

  所以在最初疯疯癫癫的那几百年,他最先切割的是他自己,他将属于师尊的那片干净的心交给那只狐狸看管,然后彻底疯魔,像一只没有理智的野兽,哪缕心魔意图吞噬他,他就反吞回去!

  不知过了多久,连他的一颗魔心都被戮穿了无数次,在这片破破烂烂的魔躯中,终于诞生了一个新的存在。

  他还能感受到时刻鼓荡在胸腔中的阴邪魔念,但是他的大脑已经不会被侵蚀了。

  谁说魔最终只能走上混沌这一条道路,呵呵呵!哈哈哈!师尊,你看见了吗,徒儿没有!!!

  重生后,他的身体回到了人类时的状态,但对于魔障的驾驭,却早已驾轻就熟,从未露出过失控的状态。

  所以他可以大言不惭地说,他天赋异禀,不会失控,还可以“净化”。

  呵呵,其实哪里有什么净化,他只是将那些魔,做成了手心的牵丝傀儡。

  因为手艺太高超,他只剔除了让魔发狂的那部分,其它部分没有一丝影响,所以被做成傀儡的魔,没有丝毫察觉,他们只觉得自己是被魔君大人恢复了神志。

  喻青崖把这些“线头”握在手中,只要他想,哪怕是顺着这缕“孽丝”,都可以将整个线团抽空。

  但是这种事,他当然不会告诉任何人,否则多影响团结,还有谁愿意找他“净化”呢?

  甚至为了表示“孽丝”并没有操控人的能力,他还会纵容只被抽取“孽丝”的属下叛乱,然后纡尊降贵、辛辛苦苦地用别的方法灭了它,表示被抽“孽丝”,真的只有好处,不要怕啦!

  他这种伪“净化”,在太初圣心面前简直不够看,太初圣心那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净化,净化到什么程度呢,喻青崖现在跳进去,连根骨头渣滓都捞不出来。

  虽然净化的效果非常出类拔萃,但是一般的魔,都不太乐意主动去。

  沉冤谷就是这么一个以净化天下邪魔为己任的门派,一直以来,他们都秉持着以圣水净化的原则,但是沉冤谷上一任谷主,元不尘的兄长元不渡,他突发奇想,魔是不是可以“心灵净化”呢?

  真简叹了口气:“‘阳之极则生阴,阴之极则生阳,仙乱而生魔,魔正何不能成仙,由此可见,魔亦可度。’这个观点,最初就是太初圣君元不渡提出来的,他相信这世间有无辜之魔,亦相信魔可以度化,可惜,可惜,他纵有悲天悯人之志,却缺少了些运气,没有遇到师侄你啊。”

  喻青崖有些好笑:“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真简认真地看向他:“还真和你有点关系,因为他尝试度化的那个魔,刚巧也是他的徒弟,如果他遇到的徒弟是你,不就证明了此论,然而很不幸的,他没有遇到。”

  在之前,真简就着重告诉过他,此事反应最激烈的,肯定会是沉冤谷,因为沉冤谷,被魔屠灭了满门。

  结合真简的话,喻青崖浑身发冷:“是他那个徒弟欺师灭祖,屠的沉冤谷?”

  真简摇摇头,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不,比那还可怕,屠灭沉冤谷的,是元不渡,他一心想将弟子引入正道,却不承想他那个弟子包藏祸心,反将他引入魔障,最后元不渡入魔,屠尽了沉冤谷上下,只剩元不尘一个幸存者,从此之后,这位新谷主对魔的恨,就接近疯癫了。”

  喻青崖沉默了,这位意图度魔之人,竟反将自己度成了魔……

  真简抚摸着狐狸雪白的毛皮:“仙人对魔的杀戮更不留情,就是从那时起,所以我才要你设今天这个局,沉冤谷和魔的仇恨,无法化解,就连我,面对他们,也无颜提起啊。”

  “元不渡……”一直在旁边旁听的喻宵,轻轻念着这个名字。

  喻青崖立刻转向他:“师尊,怎么了。”

  喻宵歪歪头:“我曾经见过他。”

  喻青崖:……

  师尊,你怎么什么人都见过呢?

  喻宵没理他委屈的目光,慢慢回忆,那是他刚成仙的时候,有一次他追剿残妖,一直打到了第二重天。

  当他将最后的妖斩于刀下,已经是满身飞溅的妖血,连手上也沾染了许多。

  一堆不知是什么妖的血,黏糊糊臭烘烘,甩也甩不掉,非常恶心。

  喻宵就打算找个清净的地方,一点点洗掉。

  他驱动乌鳞羽衣,几个振翅就找到了一处幽静的溪流。

  那里的水非常干净,喻宵很满意,就准备蹲下去洗洗手,洗洗脸。

  洗澡就不行了,因为这里已经有个仙人,先一步坐在溪流中心的石头上,悠哉地吹着竹笛。

  他刚要将手浸到水里,就听见一声轻喝:“喂,不要弄脏我的水。”

  喻宵抬头看,就见那个坐在石头上,手持竹笛,青衫半散,目光如水,单足点在水中的仙人,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虽然喻宵想不明白,为什么他能在这河里洗脚,却不让他洗手,但因为他看起来非常好看,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喻宵就原谅了他,乖乖地走到河水下游,这下子总弄不脏他的水了吧。

  喻宵走到下游,刚伸出手,仙人又叫住了他:“等等。”

  喻宵抬头,有事?

  仙人看着他无辜的眼神,和身侧无辜的长刀,最后选择了妥协,拾起竹笛,继续吹响刚才未完的调子,不去看他。

  他的笛音清扬优越,喻宵的心情都跟着变好起来,将手浸润在水中,手上的妖血瞬间蒸腾不见。

  嘶,好神奇的水,天界的水就是不一样。

  喻宵很满意这去污能力,就着水连刀都洗了一遍,终于将一身的脏污全部洗净。

  正在他满意地转身离去时,那位青衣仙人又叫住了他,竹笛抵着下巴,笑吟吟道:“等等,你洗过我的水,还没付钱。”

  喻宵:……

  啊?

  他看向仙人没有一丝不好意思的脸,陷入沉思,这天上的仙人劫道都劫的这么理直气壮的吗?

  喻宵看了他好几眼,最后还是决定,初来乍到,少惹事为妙,摸遍身上,将一块青玉腰佩递给他。

  仙人看了看玉佩,又看了看他,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最后一脸牙疼地收下:“算了,就当你欠我的。”

  喻宵:……

  嗯?

  谁欠谁啊!你不要还我!

  青衣仙人收下玉佩,就不再理喻宵了,继续吹起悠扬的调子,吹了半天,发现喻宵还蹲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青衣仙人:“不知这位仙友……还有什么事吗?”

  喻宵托着下巴,面无表情道:“我要把这首曲子听完。”

  不然太亏了!

  青衣仙人忍不住笑了:“呵呵,这位仙友还真是有意思,要不咱们交个朋友?”

  喻宵一言不发,完全不理他。

  不和劫道的交朋友。

  喻宵就这么怀着被打劫的心情,听完曲子回到了长乐宫。

  等回去他将这件事告诉松隐子师兄,松隐子一口酒呛在喉咙里:“第二重天?一条涤尽百秽的灵泉?”

  喻宵回想了一下,确实,那个河水清理污秽的效果非常好,应该就是师兄说的涤尽百秽吧。

  但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被一个长的很好看,但完全不要脸的仙人打劫了。

  松隐子嘴角抽搐,又喂了自己一碗酒。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那个“河水”,应该就是沉冤谷的太初灵泉,而那个“强盗”仙人,应该就是沉冤谷主,太初圣君元不渡。

  洗太初灵泉的报酬其实也不贵,只需将一颗魔心投入泉水中,就可以享受全身心的净化,只要注意身上和心里藏的脏东西别太多,再把自己洗没了就行。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师弟把太初灵泉当普通洗手池洗,真的很牛逼。

  但是用一块青玉腰佩换泉水沐浴这种骚操作,太初圣君回去一定会告诉家里人,今天有个拿刀的仙人,来这洗“霸王水”,还听“霸王曲”吧。

  但愿没人告诉他,那是长乐宫的人,要不然他这个当掌门的,就没脸见老邻居了。

  作者有话要说:

  师尊:说来你可能不信,我今天被打劫了,那恶霸伸手就和我要钱,我都没敢说话。

  元不渡:说来你可能不信,我今天被白嫖了,那恶霸把刀往那一杵,就要我给他吹曲,我都没敢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