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辆停在山崖旁的高架桥。
这是一条建立在陡峭山体旁边的公路，阿尔娅站在加固围栏边上，她示意出租车司机直接开走就好，不用在意他们两个怎么回去。
司机狐疑地看了两人一眼，扔下句“你们可别给我寻短见啊，这里有很多摄像头盯着呢”便开走了。
乙骨忧太查看地图定位，此处位于多县的交汇地带，距离最近的是宫城县。
本来约好是第二天白天启程，但入夜后两人越想越不对劲，如果要跟诅咒扯上关联的话，夜晚是个绝佳接触诅咒的时间段。
于是报备过后，跑出校门去赶新干线。
“我直接说结论了。”阿尔娅整合完脑海中的信息，道，“武田竹子——那个老太婆，曾经做过拐卖儿童的勾当。”
乙骨忧太点头，示意他会把每个字每句话都完完整整地记住，只需要说一次就好，让阿尔娅毫无负担地讲下去。
其实阿尔娅本人没多少心理阴影，她牵住乙骨忧太执意和她十指相握的手，看了眼附近的路牌，望向宫城县所在的方向。
宫城县，乙骨的出生地，他们最初认识的地方。
“武田竹子最初做的只是些普通社会渣滓会干的人口倒卖，主要目标是孩童。她会扮出一张无比随和慈祥的脸，再用一些零食糖果之类的，趁机把小孩引到没有监控和人流的地方。”
“后来逐渐开始不对劲了。”阿尔娅说，“我曾经见过一到两个陌生的男人和她在家中会面，提出几点新的要求。”
“第一是符合一定年龄区间的孩童，身体健康；第二是不需要完全拐骗，只要能保证离开公众视野三个小时就足够。时间到了，他们自行会把那些孩童送回家里去。”
“更高的收入，更少的风险。那老太婆自然高高兴兴地答应下来。”阿尔娅道。
“武田竹子在收养之前就在做这些事了吗？”乙骨忧太问。
“对，所以我从不让你们来我家玩。”阿尔娅双手握住围栏，回头，“她还同时向孤儿院发送了领养申请，我觉得主要是给自己伪造出一个热心有爱的人设来。”
“况且，‘家里有同龄的小孩’这种信息很容易跟别的相似家庭打交道、找到共同话题……如果老太婆遇到的不是我，估计那个收养的孩子还能被培养成帮凶。”
夜晚的风很大，乙骨忧太抿抿嘴，短暂地开口：“不处理掉她？”
那时候的阿尔娅应该也有实力的吧。他心想。
阿尔娅愣了下，噗呲一声笑出来，食指戳他额头：“杀人不合法多麻烦啊，当年我有偷摸去报警过，但从没成功，所以‘他们’的人遍及各处。”
目前为止的所有疑点都和乙骨忧太调查的一样，有了阿尔娅的回忆，更加被证实了。
要想彻底解决掉“他们”，不止是咒术界，还要和普通人的世界接轨。
乙骨忧太：“为什么需要孩童？”
阿尔娅：“人体实验。”
说到这里，阿尔娅转身，背靠围栏，指着摄像头：“那个司机有一点说得没错，新闻上标注的这里确实是事故多发地带，但，是‘自杀多发地’。”
公路外，围栏下，是将近十几米的落差，下方的树林将近有一半被淹没在浓厚的夜色中。
避开摄像头的追踪，找到死角，两人轻松翻过栏杆，一跃而下，几秒钟过后，双脚平稳落地。
乙骨忧太解开剑袋，很自然地站到前面，听到阿尔娅说：“有一点，‘他们’骗了武田竹子。”
“那就是——如果时长三小时的‘人体实验’中途出了差错，让那些孩童没法回家，‘他们’就会找一个适合的地方处理、并且抛尸。”
“比较有名的自杀多发地，不管真假，流言和恐慌都容易引发诅咒。”乙骨忧太说，向前进。
阿尔娅接上话：“而且诅咒的行动无法用常理来判断，当尸体被划分在咒灵事故的范围里，咒术界接手以后，只会把那些事件归进‘有特定袭击人群’的咒灵所为。”
“虽然过去好多年了，也不知这里还会不会有线索，但……”
下一秒，一只长相怪异，全身蜷缩在一起，有三颗脑袋六双手的咒灵匍匐在地，向两人大喊嘶吼！
“诅咒气息意外地很淡呢……顺带加班祓除掉吧。”阿尔娅双手插兜，看着咒灵被太刀一斩两断。
继续前进。
大约走了几分钟，脚步停在一栋破旧的居民楼前。
树林里为什么会有居民楼？
凭空出现的地基，拔高建起的居民楼住房，将他们来时走过的路围堵得水泄不通。
眼见着不该出现在此处的事物、不合理的空间结构，答案呼之欲出。
“领域……不对，是未完成的领域吧。”阿尔娅观察道，“分头走。”
分开行动以后，阿尔娅加快了脚下的速度，在随时有可能再度发生变化的建筑中间穿梭。
空间构造出的石路地面到处都可以见到体格怪异的人型诅咒，阿尔娅诧异片刻，过了一会，掏出手机镜头对准了他们。
[手机照不出来，不是人类，是咒灵。]
确认完毕，塞回手机，不怪阿尔娅会有如此联想，当初顺平的电影院事件里，缝合脸咒灵最喜欢做的实验便是改变人类的灵魂。
将人类原有的灵魂肆意捏造，导致身体也随之变形，当时“窗”在清理下水道的时候，总结文件里有提过一次。
是这样描述的：“人体变形最大约有三米高，全身肿胀如充气球，最小仅掌心长短。”
稍微想象了一下两种极端的造型，好像突然生出三头六臂的变形人也情有可原了。
放小幽灵出去巡逻探索，阿尔娅决定先不浪费过多体力，用最简单直接的方式把所有人型咒灵逐一祓除。
一拳一个。
……
机械性的动作不知重复多久，在这个领域内待得时间越久，时间概念越有些模糊不清。
再度翻开手机，显示过去了二十三分钟。
在此期间阿尔娅也没有停止思考，有一点她不明白：过去这么多年，这里竟然还能生成高级的咒灵吗？甚至是能展开半成品领域的类型。
普通的流言蜚语无法将诅咒强化到如此境界，所以，阿尔娅认为这里的诅咒和“人体拐卖与实验”有关，虽说有线索，但她的心情依旧十分微妙。
[“他们”会犯下如此简单的错误，利用此处多年都不转移到阵地吗？]
就在她想不通的时候，那只派出去巡视的小幽灵回来了。
它先让自身几十个瘦小的分身汇聚到半空，黏在一起，惬意地发出叹息。
阿尔娅：……
为什么咒力技巧升级后，感觉自家的幽灵们都生出自我意识了。
小幽灵飘到阿尔娅耳边，脸颊染上几条绯红色的线条，无比激动地表示：我在路上见到忧太了！
阿尔娅敷衍道：嗯嗯好好，知道了……但是碰到忧太有什么好害羞的啊！？
阿尔娅差点对着自家术式指指点点。
小幽灵：（无辜脸）
发泄完多余的情绪，小幽灵便不闹了，连忙钻回阿尔娅体内，同时把信息印在脑中：[找到展开领域的那只咒灵了。]
*
“咕噜，咕噜。”
血肉喷涌而出，太刀斩过的手感变钝了。乙骨忧太略微蹙眉，重新审视起眼前的这只“诅咒核心”，构建了整个半成品领域的咒灵首领。
他之所以将它定义为首领也是有原因的：无数或爬行或蠕动的咒灵们为“首领”的受伤而嚎哭尖叫，用自己的残肢断臂一点一点地爬到核心的身边。
融于核心的体内，化作集体中的一分力量。
从远处看，核心就像是一棵光秃秃的树，扎根于一个天井，被几幢高层建筑包裹着，静静地待在原处。
咒灵们纷涌挤入的是位于底端的唯一一个“树洞”，而那个树洞是由清晰可见的血肉组成的，因此，那种画面有点类似于……
生出的胎儿爬回母体，被母体反过来吸收的情景。
画面略血腥了些，乙骨忧太挥甩了下太刀，陷入沉思。
分头行动以来，乙骨忧太通过气息寻找了核心许久，发现始终没有进展。
一念之间，他回想起自己和阿尔娅进领域前，那只吸引他们的咒灵，也是同样的气息微弱。
如若不是他们向前深入，甚至都不会怎么察觉到诅咒的气息。
[代价。]
乙骨忧太渐渐想通了：这里的咒灵，包括领域本身，都以支付了某个特性为代价，以最大幅度削弱了自己的气息。
[可它们为什么执着于收敛气息？]
补充完力量的核心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哀嚎，伸展的如触手般的树枝软绵无力地拍打在地板上。
乙骨忧太挥刀，攻击时触及核心的钝感依然没有消失，这一次，新划出的伤口不仅有了好几只咒灵的自愿挡刀，还加快了恢复伤口的速度。
[按照这样的情况进行下去，等到整个领域里的咒灵全部都被核心吞没，就是祓除它的最好时机。]
[但……]
乙骨忧太犹豫片刻，他没忘记两人来此处的根本目的：查明当年的真相。
暂时不能祓除它。乙骨忧太轻捏耳垂，忽然间一只小幽灵飘到眼前，扭动着身子，亮出几条绯红的线条做出“害羞”的表情，而后头也不回地跑回去报信了。
阿尔娅赶过来时看到的便是如此一副诡异的场景。
利落地交换掉信息，阿尔娅说：“首先排除掉它们是人类的可能，接着，它们没有攻击我们的欲望。”
“力量很弱。”乙骨忧太从善如流，“所以，应该是收敛气息的交换代价。”
“那究竟……等等。”脚边有只咒灵悄悄摸了过来，无害地朝阿尔娅挥手。
然后缓慢地朝核心方向继续移动。
有个奇怪的想法出现在脑内：“它们……认识我？”
阿尔娅茫然地思索道：“那段时间里，我威胁过武田竹子，她根本没机会对我下手。”
“但我仍然是受到了‘记忆切割’，意味着我无知觉地接受了某种‘实验’。”
“阿尔娅。”乙骨忧太提醒，“诅咒是从负面情绪里诞生的，天然会攻击人类。”
“可它们非但没有对我们下手的想法，并且视阿尔娅为‘同类’，极有可能也是支付代价的一种……”
“‘它们’源于当初那些实验失败的孩子们…因为纯粹的痛苦和恨意滋生出的诅咒。”
阿尔娅咬手指：“如果我是那群孩子的话，我会愿意交换任何东西为代价，只为了潜伏于此，一直等待着那个对他们做实验的罪魁祸首，哪天重新来到此处，而后拼上一切，复仇。”
“原来如此。”她愣住，大脑逐渐无法运转：“可，为什么它们会知道我也…”
乙骨忧太想起五条悟提起过的，一个咒术界研究至今都没有得出确切结论的课题。
或许那些诅咒也象征着死去的亡灵意识。
能够突破身体的阻碍，直接识别出阿尔娅的…
“通过灵魂。”
*
“所以为了灭口，武田竹子老早就死了。”阿尔娅一身轻松道，转念一想不对，猫猫生气，“我又没能帮上忙！”
又这个字就很严谨。
让她报复回来啊！！！
乙骨忧太边顺毛，边说：“现在的猜测推演到一起，是咒术界里的某方势力在做研究【灵魂与身体】的人体实验，先前提到武田竹子跟盘星教有往来…”
“是那个人吗？盘星教的那个！”阿尔娅眼睛一亮，很快再度昏暗下去，牙痒痒，“可惜他死太早了。”
”不清楚。”乙骨忧太说，“具体内容我会发简讯给老师和他安排的专门人士，等后续消息。”
小幽灵回来了，飞到二人的中间转圈，同时举起刚捏的小手告知：［报告！爆炸准备就绪！］
“轰！！！”
公路的围栏内侧，阿尔娅朝半完成领域的位置望去，由小幽灵扔下的一大把迷你幽灵炸弹，顷刻间覆灭了那里。
将所有诅咒祓除，将所有亡灵超度。
单手捏出的放“帐”手势解除，阿尔娅忽然觉得在此情此景下，自己应当说些什么。
她偷偷去瞄乙骨忧太，发觉他也等着自己开口。
“……”小幽灵开始在她的脑袋周围乱飞，不时做出忸怩作态的动作，羞红了脸。
犹豫不决后，阿尔娅终于下定决心，转过身。
夜幕下，轰炸后的回音好似引发了她的耳鸣，阿尔娅紧紧盯着眼前人，霎时间大脑一片空白。
“我…”
有一句话她常放在心里，从没挂在过嘴边。
即便知晓他明白自己的心意，就算不表达出来也不会影响他们之间的感情。
但是、但是…必须要传达出去，她找了许久都没有把握住的时机…！
“一直以来，我都爱着你啊，忧太。”
对，就是这样一句，无论需要多少次她都可以说出口的……
两人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