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在什么地方发这些纸?”宋柏面沉如水,打开门,身后掀起一阵风。
他在地图上标记了好几个红点,旁边注上了人流量。
这些人发的小广告集中在地铁口和闹市区,无数接触过符咒的人涌向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这人疯了吗?”赵明川愕然道。
“以他在周氏祖宅的发疯程度来看,做出什么我都不会惊讶。”宋柏喃喃道。
这些学生明显只是底层被诱骗的小喽喽,连当初唐拾在外地查到的那些教徒都不如,除了会那几句神神叨叨的,再往深里就一问三不知了。
“这个,呃,他们选的这地方是不是有点问题。”祝山乾还抱着纸巾,转椅“嗖”一下滑到他们身边。
“什么?”
“七号线和八号线这边没什么人啊,这边是会展中心和工业园区,我在那实习过,除了早晚高峰都是上班族,地铁很空的。”祝山乾指了指图上其中两个红点,“刚才问过那个男生了,他们说发传单的地点都不是自己定的。”
赵明川摸着下巴:“干嘛去这么偏的地方发?”
办公室里的灯白晃晃的,角落里空调艰难地吱呀吹着暖风,几个人对着地图一筹莫展。
宋柏脑海里突兀地冒出一个念头。
要是唐拾在就好了。
他擅长抽丝剥茧地剖析案情,但很多时候直觉并没有唐拾那么强烈,少有那种一击必中的精准判断。
宋柏看了一眼漆黑的窗外,摸摸掌心的伤痕,叹息一声。
“你叹什么气?”赵明川说道。
“我——”宋柏话还没出口就被打断了。
“你又嫌弃我傻是不是!”赵明川控诉道,“就是这个表情!以前每次你看我试卷分数的时候就是这个表情。我告诉你,虽然我不是你这种破案机器,我也是有尊严的!同为好队友,我哪里比不上周临风!”
“有的,”宋柏诚恳道,“你不能给我暖床。”
祝山乾一直默默在旁边当蘑菇,闻言一口水喷了出来。
赵明川嘴角微微抽搐。
“伤风败俗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一直到五分钟之后,赵明川还在自言自语。
宋柏懒得理他,兀自观察着那张地图。
当年的笔录里对阵法提及得太少了,他很难从中找出什么线索。
他闭上眼,试图用那个神经病的思维来考虑问题。
事实上他应该很着急。
三年前的失败如同笼罩在心头的阴云,他担当得起失败的后果,因为他不会死,但要是再来一次,太麻烦了,实在是非常麻烦,所以他需要尽快搜集到足够的魂魄,并且在那之后立即开始血祭。
在地铁站散出符咒效率非常高,但风险同样大。
他要尽快布阵。
为什么选择这些地方?
商场和地铁出入口在脑海中不断闪烁着,宋柏睁开眼,漆黑的道路线条交错连成一片,他猛地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在杂乱无章的办公桌上“哗啦哗啦”一阵翻。
“你干嘛?”赵明川不明所以。
“找城建地图!”宋柏说道。
办公室里收藏了将近一百年的城建地图,每年都会更更新换代,足足有一沓。
宋柏用力抽出最底下的那张,上面的文件夹劈里啪啦倒下一堆,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把那张泛黄的手绘图摊开。
崇江市历史上曾经是皇都,古代城建的时候除却研究规划,也很看重风水,漓阳市也是一样的。古崇江的老城墙一直维持到一百多年前才拆除了一部分,现代城市建设已经把原本的布局打乱得七零八落,但近民国时期的地图还能看出一些端倪。
从那时的地图来看,老崇江市实际上是依照当时的八卦星图所建。
古人的智慧在冥冥之中依然发挥着作用,有几条地铁和星图上的线恰好一一对应,巧妙避开了容易塌方和漏水的地方,而那人散布符咒的点,是八卦星图的几条边。
而传统观念来讲,祭祀之所,就是阵中!
“按这么说,连起那几个点,确定阵中,就能找到血祭的地点?”赵明川倒抽一口气,嗓音由于激动而微微颤抖。
“不错!”宋柏道。
四周的人都如蒙大赦般松了口气。
“可是这几个点连起来是半圆啊?”祝山乾在边上道。
按这么说,凑不出完整的八卦图案。
宋柏点了点那张地图:“崇江临水,有一小部分的阵法在水里,得按照这个来算。”
他咬着笔帽,在上面划了几道。
“这里。”他抽出一张新的地图叠上去,“是什么地方?”
赵明川在电脑上啪啪一阵敲。
“崇江最大的体育中心,两年前新建的,由于特殊的船形外观成为崇江市新晋知名建筑,下周刚好有个演唱会在办!”赵明川道。
宋柏抬手。
“啪!”
赵明川吹了声口哨。
四周几人跟他分别击掌。
宋柏收好了地图,犹豫片刻,在众人察觉不到的角落里,朝着虚空又遥遥击了一下掌。
他摸出一根烟,叼在嘴里没点。
佛家讲究八苦,爱瞋痴怨憎会求不得,道家则是五苦,究其根本都是一样的,人世间所受苦难,很难一言蔽之。
宋柏眸色沉沉。
他想起来了。
笔录里提及,入阵的魂魄需受五苦。
支撑周白桃的是恨意,王万麟是贪念,小墨是执着到死的爱,最终却没人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人之所愿,化为执念,在这世间飘散不去,最终撑起了整个阵法。
那人果然从很早就开始布阵了。
宋柏看着掌心的伤。
走廊外堆了满地枯叶尚未扫,冬风萧瑟,寒云无归,只见枯枝不见人,活在世间,没人能逃脱尘心的牵累,那他又是为什么所累呢?
崇江郊区。
唐拾站在高处,被寒风吹得几乎睁不开眼,他艰难地活动了一下胳膊,伤口处的线早已拆了,这边的肩膀运气真是很不好,伤了太多次,至今抬起来的角度都受限。
细碎的雪从天空飘了下来,落到他头顶又迅速融化。
从山上俯视,能看到无数货运船从港口出发,经过入海口向着远方驶去,而在不远处,船形的体育文化中心灯光闪烁,似乎要举行什么活动。
“你看。”他身后有人感叹道,“门快开了。”
他旁边的两个人神色狂热又兴奋。
这声音又换了个样子,但唐拾并未回头,他知道身后是谁,最近这人换身体的速度愈加快了,频繁的夺舍会使得魂魄受伤甚至消失,但这人的魂魄并没有丝毫虚弱的迹象。
山上笼罩着淡淡的蓝光,透明的魂魄被拘禁在阵法中,面目扭曲,发出凄厉的哀嚎。
那两个普通人对此熟视无睹。
事实上即便是城隍来也看不见这些孤魂野鬼,熟悉的寒冷侵入骨髓,同类痛苦的气息让唐拾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他费了些力气,才生生止住了后退的步伐。
“上次你在酒吧……”
唐拾猝不及防回过头,掌心的匕首森然出鞘,架在那人脖子上,再深几毫米就要见血,旁边两个人慌忙把符咒对准了他。
“脾气别那么大嘛。”那人遗憾道,“你都跟那姑娘共度良宵了,还忘不了老情人?”
那副皮囊上的表情像是蜡像雕上去似的,根本看不出真伪,只有从漆黑的眼仁里还能瞥见些许诚意。
刹那间唐拾脑海里转过很多念头。
上次仓促间宋柏没跟他解释很多,但他做事没那么不靠谱,应该是顶替了某位女性的身份来,即便这人查过酒吧,大概率也是城隍编造好的事迹,没那么容易暴露。
——而且他现在杀不死这人,只能泄愤罢了。
唐拾利落地收刀转身。
“等门开了,城隍也没了,我把人送给你玩如何?”
“你能让他活着?”唐拾冷嘲热讽道。
他从不掩饰自己对这人的恶意,事实上这是最真实的反应,毕竟三年前这人对他做的并不算什么好事,待在这里只是趋于某种相同的目的罢了。
“人可以活着,不过魂魄不一定全。”那人和善道。
魂魄受损,轻则失忆,重了即便不死,也跟行尸走肉没什么区别。
“我怎么不去定制个充气娃娃。”唐拾懒得理他。
“你还要别的什么?”那人道。
“结束之后,我要傅铭泰的命,还有当年参与隐瞒周氏‘洗女’一事的所有人。”唐拾冷漠道。
“这很简单。”
唐拾顿了顿,头也不回,无数个夜里的噩梦、午夜哭号的魂魄在脑海中交替闪过,淡淡道:“……最好还有你的命。”
“如果你做得到,随时恭候。”那人笑道。
凤凰路九十八号。
唐拾坐在惯常的角落里,随手指了一款酒。
“先生,您的酒。”服务生把酒端到他身边,却没有急着走开。
唐拾坐在沙发上,慢条斯理地把手里的纸巾折成一条船,丢到了酒杯里面,道:“颜色不对,拿错了,换一瓶。”
“对不起先生,对不起,这就给您换。”服务员连连鞠躬道歉。
“对了先生,老板说了,店内满减赠送活动,”他指了指黑板上闪烁的彩色粉笔字,递过来一串佛珠,“消费满二百送酒,满四百送佛珠,我们请大师开过光的,可以保平安哦。”
唐拾看着那串佛珠,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毛,这种东西戴着有时候会影响行动,很不方便。
而且这珠子——非常丑。
唐拾刚要开口拒绝,脑子里灵光一现,闪过某人车上那堆丑到诡异的配饰,他沉思片刻,把那串珠子戴到手上,用外套挡住,很浅地笑了一下:“行。”
他抬手从摘了一片枯萎的康乃馨花瓣,一同丢进酒里面。
服务生擦肩而过的时候他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道:“劳烦你告诉老板一声,太、丑、了、我、不、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