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拾思考了一下,他这屋子很小,没什么能藏人的地方,如果非要藏得下一个成年男人,
他在宋柏掌心划了一下,心里默数三个数。
唐拾猛地打开柜门。
里面的人“哐啷”栽倒在地,一沓破旧的报纸散落在地上,宋柏眼疾手快,把人按在地上。
那人哎呦哎呦叫了几声。
被宋柏拿绳子捆上了。
老板说得不正经是真的“不正经”,那人穿着真/空西装和黑色蕾丝内搭,衣服上镶着百八十颗钻,头用发胶梳得比钢丝还硬,上面除了闪粉还是闪粉,简直晃瞎了唐拾的眼。
他透过厚重的妆容,半天勉强才认出这人是个男的。
视线相对的一刹那,唐拾也有些错愕:“是你?”
宋柏看了他一眼:“你俩认识?”
唐拾表情有些一言难尽:“算认识。”
纹身师顶着鲜红的唇嘟囔道:“这都能发现啊。”
宋柏不客气地把他手往后一别:“谁家小偷作案明目张胆留指纹,弱智吗?”
这人是先前在鬼市那个纹身师。
那人看到了唐拾的脸,张口结舌,慌忙道:“不,不是,我也是被迫的!我不是来偷东西的!”
十分钟后。
操场边的面馆里。
宋柏本来想把人铐着,但小县城工作日本来就没多少人,太过引人注目了,于是没上手铐,反正他们俩在这,谅这人也跑不远。
纹身师稀里哗啦地吃完一大碗面,黑色眼影晕得乱七八糟。
宋柏坐他边上,唐拾在对面——宋柏神色颇有些不满,他本来想挨着唐拾坐,被赶了回去,理由是方便看着人。
纹身师气贯长虹喝完了汤,感激涕零地说饿了这么些天终于吃了一顿饱饭。
宋柏忍不住道:“他到底什么人?”
唐拾扶额道:“刚醒的时候认识的,是个情报贩子,知道不少东西。”
他当时刚从漓阳大地震醒过来,想调查却无从下手,唯一的线索就是身上的纹身,这才跟这人搭上关系,却没想到他能从这人手里买到东西,这人自然也可以在他身上打听消息。
“哦~”宋柏眼神幽怨,“认识得比我还早啊。”
唐拾心说你这正房太太吃醋白月光的语气的怎么回事。
纹身师捏着兰花指擦干了嘴,抱歉道:“对不住兄弟,我也是被逼无奈。”
“那时候你刚跟我搭上线,我就被人绑走了。”
他絮絮叨叨说道:“我就一破纹身的,我的命又不值钱,哪敢反抗,结果他就让我监视你,好像要破坏你的什么行动。”
那人下达指令的时候脚踩在他脸上,笑着说:这些事不该烦着他。
他至今仍然记得那人的眼睛,黑洞洞阴森森的,看了令人毛骨悚然。
原来如此!
怪不得他当初在城隍庙无论做什么都会遇到阻碍,平白无故得了瘟□□头,最后离开了那个地方。
唐拾那时候只以为是运气不好,谁知道症结在这里。
唐拾不悦道:“你就把我的消息出卖给他了?”
纹身师吸溜一口面汤:“我也要保命啊大哥。”
宋柏:“他给得挺多的吧?”
“我是替那个人监视过你一段时间,”他咳嗽一声,摊手道,“但我良心也过不去啊,我就不干了。”
“没想到后来这人绑我也就算了,还想要我的命。”纹身师心有余悸道。
“怎么说?”唐拾挑起眉毛。
“就前段时间,”纹身师朝着周围环顾了一圈,压低了声音,他在这儿显然也没什么安全感,“我半夜在路上走,听到有人在后面哐蹭哐蹭踱过来。”
他不经意地往后一瞥,发现那人手里攥着一把水果刀,他那天走的路并不偏,反应够快,拐进了路边的便利店,在里面等了足有一个小时才敢出门。
“后来一问,那人是个精神病,喝得神志不清的,要是我在街上被捅死了,他都不用负责!”
还有一次坐电梯,整架电梯忽然急速下坠,他眼疾手快按遍所有楼层,抱头蹲在门口,终于电梯停在了某一层,他连滚带爬跑了出去。
等他再去问物业,发现那天停电,监控都是坏的。
这么来几次傻子都知道自己身上出问题了。
他自知这些年得罪过不少人,但还没得罪到要他命的地步,于是想起来之前绑架自己那人,干脆利落地凭借着这么多年的人脉,提溜着行李就跑路了,一路上东躲西藏,连酒店都不敢住。
“这不是没钱了吗,路上没人收黑户,只有夜店不管这个。”纹身师说道。
“道祖在上。”他闭着眼念叨几声,义正言辞道,“我一个直男!现在在夜店跳脱衣舞!这是对心灵和□□的双重打击!”
宋柏打量着他熟练的兰花指,很想说你这不是融入得挺好的吗。
唐拾眯起眼睛,沉吟片刻。
他问道:“你被绑架过,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吗?”
“那我哪知道。”纹身师用手比划了一下,“好像身材不错,蒙着脸,我都被绑架了我哪敢看。”
宋柏看向唐拾:“怎么?”
唐拾说道:“依照这人在周氏祖宅的行为模式来看,他根本就不在意自己暴露。”
简而言之,嚣张。
“——那为什么在杀你这件事上这么谨慎呢?”
“啊?”纹身师打了个寒战,抱紧自己的真空西装,“这也叫谨慎吗?”
宋柏敲了敲桌面:“的确,栽赃给精神病人,利用电梯,关闭监控,这些都属于比较谨慎的杀人手法,不留痕迹和把柄,警察深入调查或者引来城隍的概率也低。”
能让他这么做的,只能是纹身师掌握了什么重要信息。
他杀人方便,但如果有城隍参与调查,会很棘手。
唐拾终于切入正题:“你做什么了?让他这么追杀你。”
纹身师张了张嘴,刚想胡扯一通,一抬头却触到了唐拾的眼神,明明唐拾只是平静地注视着他,他却能从青年的眼神里看到某种压迫感,好像整个人被剖开洞悉,每一寸表情都袒露无遗,无论用什么方法说谎都不管用。
宋柏也觉出了唐拾恢复一部分记忆之后的不同,这种感觉很难说清,少了些失忆之后隐约可见的茫然,又没有当年的周临风那么锋芒毕露,三年过去他似乎比以前更加沉稳内敛,但如果深入去看,又能看到平静之下掩藏的惊涛骇浪。
他讪讪道:“那什么,我说实话不会被你们灭口吧。”
纹身师小声道:“我监视你的时候,也偷偷查了一下绑架我那人。”
唐拾半晌无语。
宋柏心道这是真胆大。
不过情报贩子这一行,要是随机应变胆大心细哪样都不沾的,也混不下去。
“没有人在这个世界上是毫无痕迹的,”纹身师道,“我有一次跟那个人传了消息,是在地铁站厕所,上面灯是坏的,看不清人,我踩着马桶爬到厕所隔间上面,没走。”
身为一个洁癖,唐拾的表情一言难尽,但下一秒纹身师的话让他们无暇顾及这些细节。
“我听到他说一个名字,叫周临风。”
“你还听到别的什么了?”宋柏立即追问道。
“没,”纹身师摇头如拨浪鼓,“我没想到隔壁还有个人,谁知道他厕所上到一半还喜欢抬头看看,骂我变态,我怕被发现就赶紧跑路了。”
两人:“……”
“是挺变态的。”宋柏评价道。
“后来我去查了这个周临风,结果什么也没查到,他好像凭空冒出来的一样。”纹身师有些匪夷所思道。
这是自然,城隍官做事都很低调,基本上不会抛头露面。
“但我一个朋友刚好在这里读大学,我就顺着这条线找着了这个周临风,听说他曾经在这住过。”纹身师说道。
那时候他也没想到会被追杀,所以只是留了个心眼,凭借着情报贩子某种敏锐的本能,察觉出这屋子不一般。
这是他第一次来这,没想到是个鬼宅,租房还得登记,他下了夜班赶紧从窗户翻上来,想看看这屋子有什么特别的,却只翻到一堆破旧的报纸。
“然后就听到外面有声音。”纹身师道,他忙不迭躲进柜子里,没躲多久就被宋柏一下拎了出来。
他说完,长舒一口气。
唐拾的眉毛却皱得很紧。
宋柏看着他道:“这人……那时候知道你的存在?”
“我不知道。”唐拾摇了摇头。他那时候能力有限,在那个组织边缘行走,充当的也不过是微不足道的角色,没办法解释自己的名字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人的口中。
还有一个问题,三年前他已经失忆了,这人为什么还如此穷追不舍,他到底想要什么?
“你可能在漓阳事件里做了什么,破坏了他的某些计划。”宋柏轻声道,才会引来如此旷日持久的仇恨。
唐拾掌心微微泛潮,后背寒意骤起,对着纹身师道:“我第一次跟你交易情报,之后你就开始监视我?”
纹身师想了想,说道:“对。”
随后那人就开始想办法让他脱离了城隍队伍,远离那些视线的监视,开始独自调查漓阳事件的始末。
“——那宋柏身上带着城隍阁钥匙这件事,是谁透露给你的?!”唐拾艰难道。
“啊?”纹身师一愣,抹了一把嘴上的口红,“这不是很多人都知道吗?”
宋柏瞬间明白了他在顾虑什么,手掌轻轻覆在他手背上,说道:“放心,就算这个消息是那个人通过他故意透露给你的,他也不可能掌控我的行踪。”
他们在红庄新村相遇,的确是个意外中的意外。
宋柏毫不客气地转向纹身师:“就你到处谣传我是双鱼座是吧?”
纹身师嘀咕:“这不是早年间有小姑娘来买,说是要计算什么什么星座缘分值,城隍的生辰八字是不能透露的,鬼知道你生日什么时候。”
唐拾掐了掐眉心,把从纹身师手里收到的旧报纸在桌上。
这些报纸从年份跨越很大,有本地也有外地的,从十年多前一直到现在,已经完全泛了黄,像是随便一碰就会碎掉,有些明显被水浸过,水渍上的油墨模糊不清,还有几个词语被水笔圈了起来。
有的占据了头版,有的仅仅是角落剪下来的一个片段。
“这都什么玩意,很重要吗?”纹身师把身子扭成妖娆的S型,不解道。
在不了解情况的人看来,这些信息琐碎而毫无意义,只有唐拾本人知晓并理解这些线索指出的方向。
唯一的共同之处,这些新闻都或多或少和一些灵异事件相关。
一个黑色的巨大头条“灭门惨案!周氏一家食物中毒送医,死伤数十人”——这是一切调查的伊始。
“据目击者称,当晚村子上空闪现神秘火花,周氏祖宅的意外是否因为食物中毒,仍在调查当中……”底下几行无关内容都被截掉了。
乱七八糟的新闻被粘在一起,有个内容被压在最后,是早年间城隍论坛的通缉令。
——城隍谢桢杀人抛尸案。
照片里只有一个黑暗的侧脸,隔着遥远的岁月朝他们露出优雅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