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审讯室很熟悉,他们上次问罗梦瑄就是在这里。
明晃晃的灯一照,门隔绝了一切声音。
室内立即显得压抑又孤独。
“你最后见到文具店老板是在什么时候?”
“周氏祖宅里。”
“你是否跟他起过冲突?”
“是。”
“冲突过程中你勒住了他的喉咙?”
“……是的。”
“为什么?”邵舒闻问道。
“因为在我的视角看来他是绑架严欣、放置炸弹的第一嫌疑人,其次——”唐拾的眉骨在灯光下落下一片阴影,“其次他来见我的时候变成了宋柏的样子。”
审讯室外,某人挑起了眉毛。
老实说,从表情上来看,宋柏并不怎么高兴。
昨晚回到别墅的时候已经是凌晨时分,他们没睡几个小时。
宋柏之所以这么多年摸爬滚打依旧能保持一个活蹦乱跳的身体,一个很大原因就是在需要休息的时候他能放下困惑和心事陷入沉睡,但昨晚却睡得不怎么好。
大约是暧昧的氛围太过浓烈,一路延续到了梦里。
他梦到他陷入在魑魅的鏖战中,黑暗中那些魑魅的脸不知怎么忽然变成了唐拾的,无数爪牙将他纠缠着拉入黑暗的漩涡中去。
然后场景变成那天漓阳大地震后的钢丝床上,唐拾压在他身侧,摸着他的脸颊。宋柏忽然伸手把人捞进怀里,从白皙的颈脖一路往下吻。
一直吻到他膝盖内侧和小腿,那鲜红的纹身上。
纹身在白皙的小腿上格外醒目,鲜明得像是烙在他的视网膜上。
宋柏难得睡过头,早上唐拾裹着睡衣来敲他门的时候,他猝然惊醒,盯着眼前的人足足愣了五秒。
然后顶着一头乱发冲进浴室。
用冷水在身上冲了好几次,才彻底冷静下来。
这种冲动青春年少的时候有过,但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宋柏从未在梦里如此失控过。
一路过来他眼角都垂着,带着难以掩饰的倦色,并且对唐拾的触碰颇为抗拒。
唐拾莫名其妙,但这人不聒噪也好,落得清净。
问话很快,唐拾察觉出邵舒闻问了很多,却避开了关键问题。
随后换了宋柏进去。
他掰了掰摄像头,调整到一个最帅的姿势。
“问吧。”
“你是否同意唐拾说的?”
“是。”
“……你是否同意他没有见过谢桢这个说法。”邵舒闻逼视着宋柏。
“同意。”宋柏不动如山。
“当!”
邵舒闻把笔摔在桌上:“我看你是不知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四个字怎么写!”
“哈哈哈,你再问我还是这句话!”宋柏抱着胳膊冷笑,像是下一秒就要在飒飒秋风中当场就义,“严刑拷打对我是没有用的,英特纳雄耐尔是一定会实现的!”
“大胆!”邵舒闻怒斥道。
他起身把摄像头掰了回去,抬头问宋柏:“老大,这样是不是有点演过头了?”
宋柏沉吟道:“好像是。”
唐拾:“?”
另一个年长一些的风宪道:“你们你们在干什么?”
邵舒闻眼疾手快,一掌把身边的同伴劈晕过去。
宋柏配合他把人一起抬出审讯室,摆好姿势放在椅子上,还贴心地盖上衣服,在唐拾匪夷所思的目光下给他递过来一个眼神。
邵舒闻熟练地解锁了那人的消息给上级报平安,给宋柏比了个“OK”的手势,骄傲道:“搞定,我给他放个昏睡符,没三天三夜醒不过来。醒过来就说我不小心把他的养血安神片拿成安眠药了。”
宋柏走出审讯室,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想到吧,小邵是我们的人。”
唐拾扶着额,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我说哦老大,你朋友长得可真好看啊,这气质这风度简直完美了,真的不会在大街上被抓去当模特吗,考不考虑加入风宪团队,虽然我们有背景考核但是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从方法论的角度上来讲,我想能请到帅哥称门面的话上面也是不会介意的。我觉得我们风宪的待遇不如老大你这么好,但胜在工作轻松啊,一般来说不用熬夜的,你要不要想一想?”邵舒闻好奇地探头感叹道。
宋柏道:“……我建议你还是换成工作模式。”
邵舒闻做了个拉链拉嘴巴的动作,熟练地切换回那个沉静的风宪。
唐拾从未见过这个级别的话痨,一时叹为观止。
他抱着胳膊看两人“拖尸”。
唐拾穿了宋柏的衣服,他自己本身也没几件,这些天一直蹭宋柏的衣柜,反正里面挂着一溜儿崭新未拆封的当季品牌,只不过尺寸有些不合适。
他把裤子卷起来了,走动间露出纤细的脚踝。
明明什么也没露出来,但宋柏知道下面有漂亮的纹身。
昨晚梦中的画面猝不及防涌入脑海,宋柏被烫到似的挪开视线,喉咙深处有些干燥。
趁着邵舒闻还在给上面作假报告,宋柏一把将他拽进怀里。
“喂,那个倒霉玩意老板,什么时候变成我的样子来诓你了?”宋柏低声问道。
“在阁楼。”唐拾实在不愿意回忆,敷衍道,“普通幻术而已。”
只不过那时候他状态太差,才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宋柏严肃地扯开他领口看来看去:“他没对你做什么吧?”
“没有,会动手动脚的只有你——”唐拾无奈道。
“松开!”他小声斥道。
两人隔着单面的玻璃无声厮打半天,唐拾红着耳根被“检查”半天,最后冷着脸一脚把人踹开了。
邵舒闻解决完事情,扭头过来,宋柏才终于住了手。
“去吧。”他丢过来两张车票,“风宪那边有我看着。”
宋柏稳稳接住。
上车前唐拾迟疑了一下,宋柏说道:“你还记得他吗?”
“嗯?”唐拾有些疑惑。
宋柏道:“我们当初跟着谢桢的时候,他来过一段时间。”
唐拾恍然想了起来,当时他们在各种幻阵里历练了几年,已经不是当初青涩的样子了,连赵明川都能面不改色地揍厉鬼了,忽然城隍那边有丢过来一个小崽子。
——于是谢桢有了新玩具。
小崽子刚来的时候除了被吓哭还是被吓哭,惨叫声跟当年的赵明川有的一拼。
只有宋柏耐着性子教了他很多东西,唐拾偶尔也会理理他,于是小奶团子屁颠屁颠跟在宋柏身后叫老大,后来风宪那边缺人,又把他领了回去,没想到已经长成现在这个明眸皓齿的模样,他竟完全没认出来。
“当年谢桢的案子是归属风宪负责,本该是交由到他手上的。”宋柏道,“……但他和我们一样,一直相信谢桢。”
唐拾看着挥手的那人,低叹一声,颇有几分物是人非之感。
唐拾当年的学校条件比不得崇江,下了火车还要坐几小时的大巴,一到站扬起的沙尘就扑面而来,天气并不很好,再加上来来往往都是沙土运载车,显得四处都很破旧。
他用袖子捂住口鼻咳嗽两声:“咳咳,这操场,咳,修了有好多年了。”
宋柏道:“习惯就好,哪家学校不这样。”
当年为了方便查案,唐拾在校外租了个又破又小的出租屋,离校门口很近,但是条件十分一言难尽,甚至及不上当年王万麟的那间群租屋。
他们去找了当年的房东,本以为会有些麻烦,不料房东干脆利落带他们去看了。
这件屋子空置了三四年,竟然至今仍无人问津,没有租出去。
房东谨慎地把钥匙给了他们:“你们自己看吧,地方很小,就不用我带过去了。”
宋柏起初还奇怪,搜了屋子的情况,反应过来。
这小破出租屋竟然还上过几年前的新闻。
有位女教师感情不顺,把男朋友割喉碎尸,藏在冰箱里,然后身穿白裙在这个屋子里吊死,尸体腐烂发臭,等邻居闻到味道打开门,绳子已经活生生把脖子勒断了,地上爬满了蛆。
这个案子过于惨烈,以至于不仅这个屋子没人租,连带着周边所有房价都降了一大截,等风波平息才有人敢来住。
据原住户说,夜里经常听到有女人的哭声,如果贴着门,还能听到砍刀一下一下剁着砧板。
还有各种风水大师分析这房子有问题,也就唐拾不忌讳。
他啼笑皆非地看着资料:“你这还真是凶宅专业户啊。”
“不然呢,”唐拾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上个学还开迈凯伦飙着去的。”
“哪里哪里,”宋柏本着低调的原则道,“大学那辆是兰博基尼鬼怪,跟无辜的迈凯伦没关系。”
唐拾心说你还真是对敞篷情有独钟,等着下雨天陷泥地里吧!
他说道:“我们跟鬼打得交道还少吗,不过是人心作祟,有什么好怕的。”
也的确是这个理。
他们沿着破旧的楼道往上走,整栋楼没什么人住,由于常年不通风泛着浓烈的霉味道,地上堆着的杂物上挂满了蜘蛛网。
唐拾捂着嘴,“喀”一声用钥匙开了门。
屋子里光线很暗,地上铺着老旧的花瓷砖,这屋子还残存着当年唐拾住过的痕迹,虽然老旧,但算不得脏乱。睡觉的地方很狭小,边上就是卫生间。
古老的纱窗上被厚厚的油烟覆盖着,隐约能看到下面的大学操场。
还有许多青春正茂的学生三三两两走着。
窗下有张被雨水泡得漆皮翘起的旧木桌,唐拾费力地开了锁,长久不用的抽屉有些卡住了。
“嘎吱嘎吱”半天,他才把抽屉扯了出来。
“不对。”唐拾眼神骤然一凝,抽屉里的漆皮碎得乱七八糟,从颜色上来看,有些是新折断的——这柜子被人动过!
他和宋柏对视一眼。
唐拾悄无声息拿出手机给房东发消息:“最近有没有人来看过房?”
过了一会儿房东回府道:“有倒是有一个,不过看起来不是诚心想租,价都没问就走了。”
唐拾道:“男的女的?多大年纪?”
老板道:“男的,年纪不大,挺矮小的……可能二三十吧,打扮不像正经人,身上全是纹身。”
二三十。
身上全是纹身。
唐拾脑海里莫名其妙浮现出一个人。
宋柏从屋后探查一圈回来,悄无声息地把手机上的照片给他看。
卫生间的小窗下有半只脚印,拜厚厚的灰尘所赐,印子显得格外清晰。卫生间的小窗挨着一棵巨大的悬铃木,旁边还有一只全是水渍的空调外机,也就是说要从外面翻上来是很方便的。
这人看起来没什么反侦察意识,手印上留着明显的指纹。
但这不是重点,宋柏伸手指了指照片,上面只有进来的脚印,没有出去的。
也就是说——那人很可能还没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