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的气氛僵持,走道之间像是蓦然筑起了一道冰冷的屏障,沈寒潭握着签珠一言不发,神色竟真的不像是胡诌。
“沈先生,”宋柏最后先开了口,懒懒地靠在座椅上,无奈地摊了摊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突然冒出很多人来咒我,但是我这个人吧,向来没有知难而退的习惯。”
“大师的好意心领了,不过我们也有想要解决的事,不可能就这样回去。”唐拾看着沈寒潭的眼眸,那双眼睛情绪平淡,深得可怕。
而事实上,他们也根本不可能因为这么个理由放弃进山。
其实唐拾事后再想起来,沈寒潭看他的那几眼,并不是对外貌的打量,那眼神中透着一股无端的悲悯,像是他们当初看着周白桃从崇江大桥上落下,或者是看着女孩再河滩上肆意嚎哭,那种置身事外的悲悯。
沈寒潭收起了签珠,朝着二人一颔首:“知不可为而为之,沈某只能祝二位一路顺风。”
话毕便兀自在座位上闭目养神,再也没说什么。
结束了话题,唐拾发现自己手机上多了几十条消息。
赵明川在城隍平台上面建立了个群——这玩意不仅能私聊,还能临时建群,作为一个小论坛,功能齐全得离谱。
三个人聊得热火朝天。
Zdtszlp宋词三百首把群聊名称改成了“欢天喜地一家人”,头像是一堆荷花簇拥在一起。
唐拾眼皮一跳,认认真真地戳了几个字。
唐修改群名为“工作”。
Zdtszlp宋词三百首:不满意?
Zdtszlp宋词三百首已把群名修改为“幸福港湾”。
蒼白の赵包夜250:你是老年人吗?!
Zdtszlp宋词三百首:难道不温馨和谐吗?
唐拾盯着赵明川那串古怪的昵称沉思了一会儿。
耿直小伙祝山乾问道:赵哥你名字怎么回事?
赵明川面子有点挂不住,赶紧道:“之前打赌输了改的,250是处理事务的赏金价格,没别的奇怪的意思啊。”
至于跟谁打的赌,唐拾看了一眼笑眯眯盯着手机的宋柏,得,不用问了。
赵明川隔着两个座位把对话听得很明白。
蒼白の赵包夜250:那个叫沈寒潭的为什么咒你,怎么回事?
宋柏懒洋洋地回:不知道,可能嫉妒我长得帅。
蒼白の赵包夜250:要脸?
祝山乾:
唐:我觉得,那个叫沈寒潭的说话像是……
他打到一半手一滑发了出去,顿了一下继续敲。
赵明川:我也觉得他说话像个神棍。
祝山乾:那个签珠是真的有用吗?城隍也会用签珠算命吗?
宋柏:理论上来讲,每个城隍庙都有算命业务。
赵明川:算命先生擅于察言观色,说话真假掺半,不能当真……
屏幕里刷刷跳着消息,而唐拾这边终于把字打完了:像死人。
赵明川扶额,就算人家咒宋柏,也不至于这么说吧。
唐拾打字道:我是说……
一行字还没打完,宋柏的消息就跳了出来。
宋柏眯了眯眼睛,敲字道:他的意思是说,那人语气很奇怪。
唐拾揉了揉眉心,沈寒潭的说话方式确实有点不对劲,具体点说,像是哪个常年不说话的人在模仿别人的语调和语气,并且还有一点,在旅游车上,他没有看到过沈寒潭拿出任何现代化的电子产品,再加上他那身衣服,总有种和世界脱了节的疏离感。
更古怪的是他觉得这人眼熟。
唐拾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漓阳撞坏了脑子,怎么什么人都觉得眼熟。
他闭着眼默默想了一会儿,随后浑身一僵。
脑海中闪过一个摇摇晃晃的画面。
——天气预报说今天和明天都是晴天,但好像不是这样,不知道明天的行程能不能够继续。
——有人!前面有……很多人!
小伙子的话在耳边反复回荡,最后和画面拼接在一起,他明白自己好像忽视了些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时间连手机屏幕上快速划过的讨论都没心思继续看了。
“视频。”他对着宋柏简洁道,“社交网络上那段视频,再给我看一下。”
宋柏见他脸色不对,迅速调出了那段视频。
后面的画面极其混乱,摇晃得厉害,唐拾试了好几次才暂停成功。
“怎么了?”宋柏皱起了眉毛。
这个画面跟其他的一样光线阴暗,远处的车窗糊满了水雾,根本看不清外面,唐拾截下那个画面,放大。入镜的一共四个人,其中两个只有模糊的后脑勺,噪点里还有半只手,手边是一张不易察觉的侧脸。
车窗外的光刚好打在那半边侧脸上,看不起五官,但隐约可见露出来的眼角下,有一颗泪痣。
——泪痣的位置跟沈寒潭一模一样。
消息甫一发出,祝山乾和赵明川那边都感觉到一股凉意直往背上窜。
唐拾一字一句地打道:还有,车上的人数不对。
旅游车,尤其是散客,很少会让一辆客车空着座位,而这辆车却足足空了四个座位。
唐拾幽幽地道:“四个。”
赵明川低低地骂了一句脏话。
两年前那辆客车失事的时候,幸存者刚好是四个人。
“所以我们坐的是没死的那四个人的位置,那车上的岂不是……”祝山乾打了个寒战,此时再看车上的人,只觉得之前车上的欢声笑语都显得诡异起来,周身的气温直接下了三个度,车上的每一个人都像是脸色发青的鬼魂。
宋柏微微叹息一声:“是我们小瞧这个地方了。”
害了二十条人命的聚魔地,哪有那么简单。
他轻声道:“这是个‘骸’。”
普通的聚魔地只是关押冤魂怨鬼,而有些地方地理位置特殊,阴气极重,本来就适合滋养怨灵,像是一个巨大的漏斗,会不断吸纳鬼魂,鬼魂互相吞噬,等到怨气不足了,就会开始诱惑生魂,也就是把活人引进来,作为催化怨气的肥料。
城隍将其称之为“骸”。
在各种驱魔地中,“骸”的危险性算是上乘。
有“骸”的地方通常发生过大事,成千上百的亡魂被困在聚魔地中不得超生。
“简单点说吧,我们之前碰到的那个冥婚阵还是好解决的,只要找到阵眼就能出来,”宋柏道,“但是‘骸’中幻阵自成一体,可能是好几个连在一起,也可能是一个阵中套着另一个阵,找不到破解办法甚至能在里面徘徊十几年。”
祝山乾表情相当纠结,过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现在出去,还来得及吗?”
“你说呢?”赵明川一摊手,脸色不太好,他果真跟着宋柏踩进了一个坑,还是一个大坑。
如果这里的聚魔地真的是一个“骸”,那他们坐的这恐怕是辆灵车,全车就他们四个活人,被聚魔地吞噬的活魂怨念不散,一轮又一轮地重复着从外面出发再坠崖的过程。倘若刚刚没有被阻止,整辆车根本逃不过坠崖的结局。
而沈寒潭阻止了旅游车在这一轮坠崖。
他到底是生是死?
他真的是车上曾经的一名游客吗?
沈寒潭自始自终都安静地在座位上闭目养神,根本看不出什么异样。
唐拾皱着眉头,一时思考不出什么结果来。
唐拾忽然道:“手机还能用,证明跟外界的联系还没断。
他话音刚落,赵明川随手点了个表情包,显示正在发送中,过了一会儿,显示发送失败。
宋柏试着拨了几个电话,一个也没拨出去。
“……”唐拾瞅了一眼他递过来的屏幕,觉得自己这体质还是闭一下嘴。
“不过嘛,”宋柏打了个响指,“我们有个优势。”
“啊?”祝山乾傻乎乎地看着他。
“有我在啊,”宋柏摊手道,“这不是优势是什么?”
唐拾凉声道:“没人告诉过你自信过头叫自负吗。”
宋柏轻轻啧了一声,看向他:“打赌?”
唐拾看他一眼:“赌什么?”
宋柏撑起胳膊笑吟吟地看他:“我们要是在十天内破解了这个‘骸’,你就把我欠我的命债给还了,怎么还我定,怎样?”
唐拾挑起眉毛,并不清楚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这债务能还也好,省的这人天天拿这说事:“好啊。”
赵明川心情是复杂的,他站在受害人的角度回首往事,当年他被宋柏坑得那叫一个惨不忍睹体无完肤,一方面想劝劝唐拾,另一方面又有点幸灾乐祸,两种念头交织之下,最终决定缄口不语。
被他这么一打打岔,气氛重新从坐上灵车的痛苦中恢复过来,祝山乾也不缩在座位上战战兢兢不敢看那些游客了,但一路上也没人再敢睡,谁也不知道接下去这山路上还会有什么。
难得的是一路上平安无事,夜里九点半,他们到达了民宿。
树林和微型瀑布掩映着民宿,各色灯光亮得如同白昼,日式庭院里整齐地排布着小石子,竹林和流水错落有致,木结构的大厅里挂了一人多高的税金吊灯,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够得上五星级民民宿的标准了。
赵明川悄悄递过来一张照片。
唐拾借着灯光看了一眼,里面正是一间一模一样的民宿,不同的是,照片里的屋子破败不堪,建筑垃圾堆得到处都是,庭院中满是杂草,显然已经荒废很久。
他垂下眼帘,跟着一群兴高采烈的游客往前走。聚魔地的时间是混乱的,完全独立在现实世界之外。
他们跟着幻境来到了两年前,客车没有坠崖,幻境不受控制地走向了客车没有坠崖的时间线。
作者有话要说:
劳动节就是要劳动【我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