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雨淅淅沥沥下着，今晚的A市似乎和往常一样，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在七道口，某两栋商住两用楼之间有一条小巷，被堆积的箱子将将掩埋住一道贴着许多小广告的破门，侧耳倾听，可以隐约听见唱片机里传出的音乐。
这扇门对面也有一扇门，但无论是谁都无法注意到这一扇门，哪怕它形状如此古怪，像是住在树干里的精灵之屋，看起来显然不是这个世界的产物。
下一秒这扇门被嘭地打开，挪尔里希抓住门把手，有些小心地左右张望：“这扇门……原来是通往这里的。”
这是魔女之家里的其中一扇，挪尔里希不敢乱开门，只是循着顾缇雅的信息素开了这扇门。
在幻境结束后，她眼前便出现了她们进来时的那扇门，回到了魔女之家。然而顾缇雅并不在，挪尔里希有些坐立难安——她想顾缇雅了。
想要马上见到，想和她说话，想和她聊聊过去的事。
过去她所不知道的事。
明明才分开没有多久，挪尔里希心里却十分难耐。
从那扇门出来后她小心翼翼关上门，信息素一路通到对面那扇传出音乐声的门内，挪尔里希于是走了进去。
门内别有洞天，虽然狭小拥挤，但这家私人酒吧的格调很好，气氛懒散，很有顾缇雅本人的感觉。
酒柜上陈列着琳琅满目的酒瓶，挪尔里希一眼就看到了自己最爱喝的那一款酒——看来这间酒吧很有可能归顾缇雅本人所有。
她确实是那种就算明天要拯救世界，也会好好享受的人。
挪尔里希走进去，酒保低着头擦拭酒杯，并没有理睬她。
也许他也是一个魔偶，挪尔里希想。
顾缇雅就坐在吧台上，她翘着二郎腿，慢慢啜饮着手里那杯酒。酒吧里没有其他人，挪尔里希来到她身边坐下，发现她面前的桌上有一本封面被刮花的书籍。
挪尔里希心一紧，她似乎已经知道这本书的正体到底是什么了。
顾缇雅没有抬眼，只是顾自喝着，不过酒保却突然来到挪尔里希面前，为她做了杯酒。
酒杯搁置在桌上，发出声响。挪尔里希看了一眼，她抬起酒杯准备一口饮尽的时候听见顾缇雅说：“……还记得我和你说，你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出了点问题吗？”
苦涩冰凉的液体灌入喉中，又慢慢回上来一股甘甜。挪尔里希没喝过这款酒，但是味道不错，她舔舔嘴唇。
“记得。”
她点头，顾缇雅就继续说：“仪式耗费了我大半魔力，我突破了大系统的限制，独自一人回到了我当时去过的那个世界，那一条世界线，又用余下的魔力想找到你，最好和你所在的那条世界线融合在一起。”
“这真的很不容易，因为大系统发现了我，它在排斥我，甚至试图夺走我的记忆，我用尽全力找到你，融合了两条世界线——不知为何，结果却把坏女人那条线也融了进来，可能是因为我的记忆里有那女人的身影吧。”
“魔力耗尽那一刻我把我的记忆送出去，把它们存放在我种下的灵魂碎片里，然后，我就这样彻彻底底成为了这本书的NPC之一，十七岁起崭露头角席卷一切的顾缇雅。不记得过去，也不记得你。”
最后一枚碎片凑齐，挪尔里希长长叹了口气。她想要道谢，又觉得话语实在太苍白。她想要把内心如暗潮涌动的深深爱意说出口，又觉得怎么说也说不尽。
所以她只是放下酒杯，用冰凉的手指去摸顾缇雅放在桌面上的手。
手指碰一下，两下，最后稳稳覆盖在顾缇雅的手背。
顾缇雅仍然没有看向她，她低垂眼眸，将手翻过来，同挪尔里希十指相扣。
她们平静地度过这一段时光，唱片机的曲调在室内流淌。
外头的世界升起了黎明。
慢慢的，挪尔里希好像听见谁在啜泣，听见谁在轻声说，幸好，我这一次什么都办到了。
顾缇雅，原来你会担心吗？
挪尔里希意识到，就算是魔女也有害怕的事。她在这个世界的无数个日夜或许都在辗转反侧，不断去想：如果任务失败了，怎么办。如果小挪没有醒来，如果那些系统食言了，又怎么办。如果小挪醒来后在新的世界过得不好——
所以魔女设下无数心机，提前布置好一切。
饶是如此她还是担心，她什么都担心，因为对象是挪尔里希——她已经失去过一次的挪尔里希。
所以，怎么能不担心。
挪尔里希抓紧了她的手，顾缇雅回握，哭声渐渐止住。
最难熬的阶段已经过去了，如今记忆恢复，挪尔里希就在身边，顾缇雅轻轻吐出口气，挪尔里希又喝掉一杯酒。
她转而用比较轻松的语气问顾缇雅：“所以，我们那本书的主线到底是什么啊？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挪尔里希又看了眼顾缇雅面前的那本书，她刚才的离开应该就是为了去拿这本书吧。
顾缇雅盯着那本书的封皮，而后扭头看向挪尔里希，那对琥珀眼眸带着点决意：“你要读吗？”
挪尔里希想了下，她最后还是摇头：“你和我说吧，我就不看啦。不然我总会觉得我度过的那些时间是假的，会有些难过。”
顾缇雅点点头，她也同意挪尔里希的做法。毕竟挪尔里希并没有像她一样活了好几百年，只是知道就可以了，没必要去了解那么多。
所以她笑笑，给挪尔里希打起预防针：“说了你不要沮丧。”
挪尔里希一愣，她有点不好的预感，可到底还是说：“你说，我不会怕。”
顾缇雅看了她好久好久，最后才露出一丝无奈苦笑：
“——跟我们根本没有关系。”
挪尔里希傻了：“啊？”
“主线和我们没关系，所以这本书的名字是《传说、勇者》，这本书主要围绕这个勇者的冒险写出了许许多多的传说故事，不过，我还是觉得你的传说更特别一点。”
顾缇雅笑着这么说，挪尔里希结结巴巴的：“那、那坏女人为什么要——”
“——她穿到了一个小配角身上，结合司徒以冬的事件来看，这个坏女人本身就偏爱走邪恶路线的系统任务，她本性十分恶劣，而且她根本不觉得我们的世界是真实的，只是一场游戏罢了。”
“如果说在这个世界，被她害得最惨的是司徒以冬和她的原身江菲菲，那么在我们的世界，那个牺牲品就是你。”
顾缇雅其实觉得，坏女人选中挪尔里希还有其他原因。她认为那个女人很嫉妒挪尔里希。
她嫉妒被大家喜欢的挪尔里希，哪怕不是主线人物，在书中只提到了寥寥数语，可她却天生具有光环似的吸引所有人的视线。
而那个坏女人做不到这点。就算有系统在，就算她可以获得无数多的奖励也无法成为另一个挪尔里希。
而穿成司徒以冬的挪尔里希，哪怕全世界都把她当作那个始乱终弃的渣A，无数debuff都加上，可挪尔里希却依旧能迎难而上，没人能像她一样成为阳光，一口气驱散了黑暗。
万穆言，林莺，唐今雨和黎白，当然还有没有恢复记忆时的顾缇雅自己都会暗暗感叹——
小挪就是小挪。
而那个小挪此刻却显得有些郁闷，她半天没有说话，顾缇雅就喊她名字：“小挪？”
挪尔里希听到后叹了一口气，她很沮丧：
“我居然没能留下什么吗？”
顾缇雅歪着脑袋：“倒也不是这样。”
“挪尔里希成为了传说呢。”
挪尔里希听到这话，眼睛里才重回高光，她扬眉：“真的？”
顾缇雅扬起嘴角轻轻笑出来：
“千真万确。挪尔里希是作者最最私心的一个角色，作者希望她能长命百岁，所以就让她成为了一个最特别的传说，始终流传在这个世界。”
挪尔里希立刻高兴起来，顾缇雅的声音低低的，轻抚她心头：“小挪，你是一个如太阳般的人，除了给出的爱太多，哪有缺点？我要是作者，我也不想让你当主角。我要让你当背景板，平安无事地出现在每个人口中，永远开开心心的。”
挪尔里希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不小心傻笑了出来。
看着她那个干干净净的笑容，顾缇雅另一只背在身后的手攥紧几张书页，将其焚烧成灰烬，消失不见。
“不过，你打算就这样放过那个坏女人吗？”
第三杯酒下肚，挪尔里希有点刹不住内心的想法了，她说出这话时眼睛笑眯眯的，顾缇雅见到后便知道她在想什么了，于是她也莞尔一笑，她的笑容带有一丝似曾相识的危险：“——怎么会呢？”
。
——这是一个近未来的世界，永不日落之城是这个世界最繁盛的都市，尽管太阳已经因为N历77年的星际战争被击落，在宇宙里无声地化作了碎片，但人类仍然顽强地活了下来。
人造太阳在永不日落之城反反复复升起又落下，落下的时候，都市便亮起无数璀璨灯光，荒原里只有这座城市吹着喧嚣的风，世界的其他角落都安静无比。
“已完成任务，现下达奖励：十万械币。请查收。”
深夜，拥挤肮脏的都市一角，悬浮警车的尖叫在半空中刺耳响起，无数奇形怪状的人们正在围观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恶狠狠地拔下对面那个机器人的手臂，细胞油液流了出来，是近乎黑色的颜色，女人把那截义肢扔在地上，然后啐了一口：“才十万！”
“系统，我们也一起来来回回去过那么多世界了，每次就给这么一点，真的不好玩。很不好玩。”
女人露出委屈的神色，但接触过她的人都知道，这个女人的每一种表情，每一句话都不可信，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在去过的所有世界，她都舍弃了最基本的道义，成为了最坏的反派。
女人突然望进人群，她正在想怎么把事情弄得有趣一点。对了对了，抓一个人回去当奴隶吧？把他的义肢都拆下来，然后重新组装成从未见过的动物——那样一定很有意思！
哪怕警笛声愈来愈近，女人也丝毫不畏惧。她在这个世界获得的其中一个奖励就是“免死金牌”，意思就是她可以获得一次重生机会——这可是她毁灭一个城市才得来的奖励！
正当她踏出一步时，系统的声音响起：“提醒：并未下达任何新任务。提醒：并未下达任何新任务。”
“我知道，但是我很无聊呀，最近的任务又那么简单，多找点乐子怎么啦！”
女人笑了，围观人群意识到了危险正在逼近，他们下意识后退一步，有人已经认出了女人的身份，面露惊恐。
接下来就是惯例的屠杀时刻了。
女人正要勾起嘴角，正要踏出一步时却看见脚下浮现一个纹路复杂的魔法阵，她皱眉心想：这不是一本科幻小说么？——是什么投影技术吗？
下一秒她的身体突然死死钉在原地，她连忙喊：“系统？！什么情况，是你干的吗？！”
系统的声音仍然有条不紊：“并不是我做的。察觉到了外来入侵力量——正在分析成分中……需要三分钟左右。”
“你他妈的……真没用。”
就在这时，周围发生了诡异的一幕，女人吃惊地看着所有声音像被按了消音键，不仅如此，周围的人们和不远处打起灯光即将降落的警车都被拉成了慢动作，一切都好像坠入了一场梦境。
在这片寂静中传来了脚步声。
有两道。一道听起来像是高跟鞋踩在地面上的声音，另一道更加沉稳。
脚步声砸出回响，慢悠悠的，好像并不着急。
人群似乎自动让开了一条路，来者似乎正在进行一场对话：
“小挪，你难道就从来没想过你那些妻子——好吧，同伴，同伴们。她们有可能是真的喜欢呢？而且还是爱情的那种。”
女人的声音在轻笑，另一个女人断断续续说：
“怎么会……我、我从来都没有想过……”
轻笑的那人便回答：
“小挪啊小挪，你拿世俗规则作借口，如今发现只是你这个人是木头，笨蛋……不知作何感想？”
女人仍然动弹不得，但她认得这两个声音。
她的表情慢慢扭曲，其中还夹杂着不可置信。
不可能。
女人心想。
绝不可能是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