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而过,火还在旺盛燃烧,甚至即将波及到更远的地方,就在这时,一滴雨水落在地面。

  这场大雨来得突如其然,就算是在干旱诅咒来临前的索尔纳也未曾下过如此磅礴,几乎能浇灭一切的大雨。

  而后黎明破晓,烧毁的田野忽然又长出新苗,天空如洗。

  雨势减弱,小雨仍然在持续下着,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焦味,渐渐被冲散。

  挪尔里希蜷在稻草堆上醒来,看见谷仓大门敞开,从蒙蒙亮的天光中,魔女的身影缓缓走近。她实在太累,几乎抬不起眼皮,只能看见拉缇雅赤脚走在地面,她好像记得自己都做了什么——就在这时,蒲公英来到她眼前,蹭了蹭她的鼻尖。

  “小挪,当我吹散这朵蒲公英,你会彻底忘记这一切。我不想和一个人类牵扯太多,所以,你最好不要记得。”

  拉缇雅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响起,然后是轻轻一吹,蒲公英消散在空中。

  “——拉缇雅?”

  眼前画面变换,蒲公英的绒毛扑到她脸上,可吹掉的人却是李医生的脸庞。

  似乎有那么一瞬,挪尔里希好像看见了一对琥珀色的眼睛。

  “司徒小姐,您想起来什么了吗?”

  李医生有些担忧地看着她,挪尔里希发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她撑着桌面,额头竟布满了汗水。

  她迷茫地环顾一周:什么都没变,她还在诊疗所里。

  挪尔里希又看了眼手腕上的纹身,熏香也恢复了寻常的气味,灯也没有忽闪忽灭,李医生的眼睛更是纯粹的黑眸。

  她刚才被催眠了?不,不对,她什么都没说。不然李医生就不会这样一副表情了。

  从刚才到现在过去了多久?挪尔里希看了眼时钟,似乎才过去几分钟而已。

  只是几分钟,对挪尔里希却好像度过了漫长的一夜。

  “……抱歉,李医生。也许催眠对我不起作用。”

  挪尔里希虚弱地坐下来,她按住扶手,李医生叹气:“有一些人的心理屏障确实会比较严重,我能理解。但您刚才的表现让我很担心,您看起来……就像是在和什么作对抗一样。”

  挪尔里希沉默。她用手遮住脸庞,脸颊发烫耳朵绯红,恐怕李医生怎么也想不到挪尔里希现在想的是:

  她那个时候居然是这么给拉缇雅补的魔……?

  一些细节开始浮现,挪尔里希拧了把自己大腿,努力不去回想魔女身体的细腻触感,她汗津津的雪白肌肤,随着指尖染上红晕。魔女大人也会产生那样的表情吗?她滚烫的手指捏她耳朵念她:“小挪……”

  属于挪尔里希的魔力就这样飞散在空气中,最终徐徐进入拉缇雅的体内。

  “司徒小姐,司徒小姐?”

  李医生的声音把挪尔里希拉回现实,挪尔里希眼睛都不敢抬起来,像是做了错事的小孩。

  李医生又叹一口气,她按了下电话让林莺进来,不一会林莺就推门进来,她叹气:“果然不行?”

  她好像早就知道这个办法不太行。

  “是……很抱歉,这次没能帮上你。”

  林莺摆摆手:“没事的,我也没有想过能一次解决这件事。那您有什么建议吗?”

  “我也有过类似的案例,就司徒小姐这种例子来说,记忆的遗失通常是因为一种逃避型心理,失忆是为了维持心理机能的健全……我想,你可以带她去一些承载着许多正面回忆的场所。”

  林莺点点头,这个办法也在她的备选方案里,看来她走的方向没错。

  一番交谈后她便带着挪尔里希离开,上车以后她对挪尔里希说:“明后两天我会请假,我带你去我们之前在一起的时候,经常会去的地方……我记得你并不是完全遗失了一段时间的记忆,而是像一块奶酪一样出现了很多记忆上的空白,对么?”

  “应该?”

  挪尔里希有些不确定,她脑子里的原主记忆确实如此,有一些记得,有一些完全没印象,又有一些会被刺激出来。

  所以李医生说的那个办法估计是最有效的,但挪尔里希如果一开始就那么说肯定会被怀疑,所以她一直沉默到现在。

  “……好,嗯,这样也好。”

  林莺靠在椅背上,指示司机发动车子离开这里。

  很久以后她才幽幽开口:“也罢……那些记忆,就算只有我一个人拥有……”

  也不会觉得可惜的。

  挪尔里希眨眨眼,她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纹身,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两天,三天……或许还要花更长的时间。

  但眼前的林莺又是如此痛苦,备受煎熬。

  挪尔里希收起想要离开,另寻他路好接近顾缇雅的想法。

  她决定暂时陪伴林莺,继续帮她找出原主态度转变的原因。

  只是,顾缇雅什么时候才会发现她的未婚妻在和前妻正住在一起,甚至形影不离这件事?

  挪尔里希有些郁闷地看向窗外,她隐隐觉得顾缇雅并非不知道,但她却没有作出任何举动。

  好奇怪啊。

  挪尔里希莫名有点不安。

  。

  在林莺的记忆里,她们去过很多地方。

  她们一起去过游乐园,打卡了A市所有的私人影院,在美术馆里手牵手,租了一个场馆,偷偷举办婚礼。

  如今故地重游,无论去了哪里,无论周围那么吵闹,可她好像形单影只。

  身边的人一脸茫然,她经常会显得新奇,一脸兴奋,但看见自己脸上的表情时又会耷拉肩膀,小声说,我不记得了。

  你不记得,可是我好记得。

  我记得我问:你和我在一起,开不开心,后不后悔。

  在一起的时候你笑着说,这还用说么?

  现在想来你从来没有正面回答过我的话。

  只有一次,你醉醺醺的抬头看我,笑着说:

  “——后悔啊,后悔死了。”

  林莺从梦里惊醒,她出了好多虚汗,那些好的坏的,甜蜜的,痛苦的回忆都积攒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最终化为沉重的梦,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在闹钟响之前就醒了,她不觉得自己能继续睡,就只是坐着发呆,直到被闹钟打断,她才起来冲澡,刷牙洗脸,换一身新的衣服,也把一团乱麻的心情整理好。

  其实最后一项她办不到,只是尽力去做。

  今天她要去学校,尽管没课,但她打算带司徒以冬去一个地方。

  林莺双手撑住盥洗台的边缘,她深吸口气,把刘海拨开,对镜子里的自己说:

  “林莺,别放弃。”

  得到真相的机会好不容易到手,她绝对不能放过。

  林莺进车的时候挪尔里希已经在后座了,她穿了套米色的休闲西服,是林莺给她临时买的一套。只要她不开口,整个人便沉淀踏实,绝对没有人会想到她本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或者说,是她的过去面貌。

  林莺瞟了她一眼,然后开口:“双原大学。”

  司机立刻出发,挪尔里希问:“我要跟你去上课吗?”

  林莺摇头,她轻轻说:“只是陪我就好。”

  车子进入校内,林莺下车后带挪尔里希来到双原大学的图书馆,这里的图书馆在A市都是数一数二的,矗立在草地上的英伦式建筑似乎历史悠久,挪尔里希倒是觉得亲切:皇家学院里的图书馆和眼前这所图书馆有一点像。

  她们进去图书馆内,可惜内部装潢偏现代,只是套了个西方建筑的壳子而已。

  林莺带她去三楼的自习室,那边全是通透的落地窗,阳光照射进来,抛洒在一排排的书架间。

  挪尔里希眨眨眼,发现林莺已经拉开椅子坐下,她对挪尔里希说:“就这样一直坐到下午,你只需要坐在我身边。”

  她这么说挪尔里希也就照做,她选择坐在林莺身边,本来还打算拿几本书看,可惜这里的书专业性太强,林莺倒是很快投入了学习,自己盯着她也不合适。

  挪尔里希左顾右盼,最终还是选择了睡觉。

  因为——没办法嘛,这里就是很适合睡觉。

  适合枕着手臂,看着窗外的校园景色,看天空,看那些云朵,看着看着就快睡着,耳旁是学生们翻书页和沙沙的记笔记声音。

  不能更催眠了。

  挪尔里希打了一个哈欠,这几天她跟着林莺去了A市各处,就她目前的体力来说有点够呛,她还坚持每天都锻炼,早起早睡,现在这一刻仿佛就是为从未休息过的她一个机会,好好睡一觉。

  她呼吸慢慢变沉,而林莺写字的声音也在不知不觉中停下。

  她侧脸看着挪尔里希的后脑勺,呆呆看着。

  不知道看了多久。

  突然,挪尔里希换了个边睡,林莺吓了一跳,差点把笔都给扔掉。

  还好挪尔里希没醒,但对林莺来说却是坏事:现在她一扭头就能看见她前妻的脸庞。

  熟悉的,曾经爱过的,如今让人恨得深切的那一张脸。

  她不禁心想:司徒以冬也有没变的地方。

  司徒以冬每次和她来图书馆的时候都会不知不觉睡着。就算来之前信誓旦旦说我这次绝对不会睡,但最后一定会食言,以至于林莺每次都会记着时间,看她熬得最久的一次是什么时候。

  基本上不超过十五分钟,就像今天这样。

  她会枕在手臂上,就这样沉沉睡去。

  林莺看着挪尔里希的睡脸,她不知道对方的记忆有没有恢复一点,有没有觉得似曾相识,但她却落入一个自己设下的圈套。

  她内心被挑起的感情,竟然有一些熟悉。

  林莺此时此刻才觉得有一些糟糕,这几天来的故地重游,似乎只给她自己造成了影响。

  ——该继续下去吗?

  林莺又开始动摇。

  。

  傍晚的时候,挪尔里希睡得舒舒服服的,她精神很好,林莺看上去倒是很疲惫。

  于是她问:“今天还要去哪里吗?”

  林莺虽然很想回去休息,但她一看见挪尔里希的脸庞就决定继续:“还有一个地方,你跟着我就好。”

  挪尔里希点头,她们一坐上车林莺就对司机说:“去公司。”

  公司?

  挪尔里希一愣,林莺也不解释,只是靠在一旁合眼休息起来。

  挪尔里希刚才是睡饱了,她的手搭在车窗上,车子不一会儿就驶入一片商业区,周围热闹起来,然后她睁大眼睛,看见一栋洁白的大楼在远处若隐若现,随着距离的缩短最终完全呈现在挪尔里希面前。

  好高啊——有点像是七道口那栋漆黑的金座大楼,同样宏伟,林氏的白色大楼似乎是金座大楼的对立面,它站在了白昼光明的一侧。

  突然,挪尔里希的脑中传来一句原主恨恨的:那本来是我的东西。

  挪尔里希皱眉,她甩掉这个念头。

  不消片刻车子就停在了大楼门口,林莺下车时拿出一个鸭舌帽和口罩递给挪尔里希:“戴上,然后别抬头,也别开口,跟着我走就好。公司里人多眼杂,不少人认识你。”

  挪尔里希乖乖点头说好,她戴上帽子压住脸庞,黑色的口罩也戴好,然后就跟着林莺进了林氏企业的本部大楼。

  挪尔里希不知道林莺要带她去哪,而且一进楼里就莫名有些眼熟——大楼内部的一楼大厅很大,中间有一个象牙色的雕像,是一个老奶奶手持一盒点心礼盒,上头浮着巨大的“琳琅匠心”四个字。

  一站在这里就触发了原主的记忆,挪尔里希仿佛回到了某一时刻,司徒以冬就站在这里。她身上穿着租来的名牌衣服,但是尺寸不合,她的脚跟甚至被磨出血来。

  她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配不上此刻装出的光鲜亮丽,于是对每一个过路人的眼光都感到羞愤难耐。

  就在这时有一只手搭在她肩头,一个声音在说:“看,这一切本来都是你的。你本来也可以西装革履,自信大方地走在这里,被人追着叫林总,林总。可是现在呢?——穿着租来的衣服,对着那些大小姐赔笑脸。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吗?”

  挪尔里希听见原主咬牙说:不,当然不是。

  挪尔里希忽然觉得那个挑拨原主的声音那么耳熟,以至于她脑袋某一处又开始刺痛。

  “那就照我说的做……去找那个替代了你的女人……毁掉她的生活。就像是她毁掉了你的人生一样。别怕啊,你只是加倍奉还而已。”

  记忆里的司徒以冬,也就是挪尔里希回头去看她——挪尔里希十分不可置信,她心想:我认得这个女人的声音!

  不屑的,趾高气扬的声音。

  曾经在她死前指责过她所谓的婚姻是不健康的,是不对的。

  仿佛超脱于她那个时代——对了,这样就可以解释了。

  那个女人根本就不是她那个世界的人,所以她才会说出那句话,语气也如此高高在上。

  就在她即将看见女人脸庞的那一刻,挪尔里希的大脑某处触发了一个安全装置,她好像听见了轻轻的咒语吟唱,手腕刺痛一下,以至于她像是被弹出这段记忆似的。

  她眼前一黑,差点没有站稳。

  就在这时有人抓住她手臂,挪尔里希这才站稳,她正要抬起头和那人说谢谢,结果却怔在了原地,大脑一片空白,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遇见这个人。

  她看见顾缇雅对自己微笑,轻轻问:

  “这几天和我的未婚妻玩得还愉快吗?”

  挪尔里希心想她是怎么认出自己的?自己明明戴着帽子和口罩——啊,是信息素?

  她感觉到顾缇雅周围弥漫出一种香甜气味。

  就在这时林莺扯住她衣角,一把拉开了她和顾缇雅的距离。

  挪尔里希一回头就看见林莺的脸色很不好看,而顾缇雅却走过去,她揽住林莺的腰,在她耳边吹气:“林小姐,我确认一下,你还是我的未婚妻吧?”

  林莺低头,发丝遮住她的脸颊,她没有回答。

  挪尔里希看看她又看看顾缇雅,她现在有些困惑:这俩人什么情况?怎么感觉……感情好像不是很好的样子?

  “顾缇雅……这话,应该是我来问你。”

  林莺扭头看向顾缇雅,顾缇雅要比她略高一点,所以她微微抬起了下巴,显得有些倔强,顾缇雅扬眉,有点惊讶,但她还是浅笑:“我希望我和你的关系一如既往,最好不要发生任何变化。如果你的想法和我的一致,能否允许我……暂时借用一下你的前妻?”

  她语气明明那么轻描淡写,但在林莺耳朵里却听起来刺耳。

  她深吸口气,看了眼挪尔里希,她以为顾缇雅是要“教训”一下司徒以冬,不然她这个未婚妻的颜面实在过不太去。这种情况下,林莺知道什么是最好的选择。

  林莺别过脸回答:“……随你便。只是,别太过分。我还有事要问她。”

  顾缇雅满意地点点头,她松开手,对着一头雾水的挪尔里希招招手:“小挪,过来。”

  这一句呼唤让挪尔里希一下子就激动起来,不存在的狗尾巴疯狂地摇来摇去,挪尔里希心里不停尖叫:她叫我小挪!!她居然叫我小挪了!!

  挪尔里希完全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还有此刻紧绷着,一触即发的气氛,她立刻就跑到顾缇雅身边。顾缇雅转身就走,挪尔里希就跟在她身后,她根本没有意识到身后林莺那复杂的眼神。

  她暗自吃惊:她们两个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居然都有这种连她都不知道的昵称了。

  顾缇雅带着挪尔里希走向一扇门后的私人电梯,这台电梯只能通向特定几个楼层,她拿出一张黑卡刷了下,十楼便亮了下。

  这个时候挪尔里希才稍微清醒过来,她小声问:“……顾缇雅?”

  顾缇雅没有回答,她看上去有些奇怪,挪尔里希感觉到那股香甜的气味越来越浓了。

  仔细看的话,还能看见顾缇雅的手在发抖。

  挪尔里希的手忽然下意识抚上自己耳后的腺体,那里有些发痒,似乎蠢蠢欲动。

  ——什么情况?

  没经历过这些的挪尔里希感到非常困惑。

  电梯门开的时候她才听见顾缇雅轻声问:“小挪,你有没有尝过我们的巧克力?”

  挪尔里希摇头:“没有,我从来没吃……不是,我好久没吃巧克力了。”

  顾缇雅领着挪尔里希出门,她今天穿了一套高定西装,全身上下还是一套黑,马甲的扣子在走路途中被她解掉几粒,似乎太热,顾缇雅的手便攀向她本来束成马尾的头发。

  挪尔里希只顾着看她纤细的,指节分明的手指莫名有些笨拙,在行走途中半天也解不开,直到停在一扇门前。

  挪尔里希这才发现这是一间写着顾缇雅姓名的办公室,在她的名字下方是一行烫金的“创意设计顾问”。

  ——啊,想起来了,之前搜索的时候似乎有人提到顾缇雅曾经在林氏企业就过职,负责设计过几款限量的,只用于赠予合作企业的纪念巧克力,所以一般人都不知道她与林氏企业的这层关系。这个谣言突然就在挪尔里希眼前被证实。

  门没锁,顾缇雅推门时力气有些大,似乎已经顾不上姿态了。挪尔里希跟着进去,在门即将关上那一刻顾缇雅终于把马尾解开,于是头发抛洒出来,在半空中划出一道痕迹。

  那股巧克力的芳香愈加浓郁。

  顾缇雅转身,忽然把挪尔里希抵在门上。

  身后传来沉闷的关门声,顾缇雅的额头抵在挪尔里希额头,汗珠挂在她长长的,微颤的睫毛上。

  顾缇雅拉下挪尔里希的口罩,她声音颤抖着说:

  “那今天就来尝一尝吧?”

  叫做顾缇雅的巧克力。

  挪尔里希发现自己根本难以抗拒顾缇雅的靠近——她四肢也跟着颤抖起来,体温飙升,心跳那么快,快到差一点都要从胸口跳出来。而顾缇雅就这样软在她怀里,靠她自己几乎站不起来。

  她揽着挪尔里希的肩头,突然扬起下巴用鼻尖蹭了蹭挪尔里希耳后的腺体,就是这一刻,挪尔里希心说:

  完蛋了。

  这是什么感觉——总觉得会疯掉。

  茫然的感官冲击席卷了挪尔里希的理智,她全然忘记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亲上去,亲上去啊!她仅存的一丝理智在叫喊,但挪尔里希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只是一味沉浸在巧克力的海洋里,她确实没有在现实中尝过巧克力,但她觉得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

  挪尔里希抓住顾缇雅的肩头,一场小雨慢慢在屋内下起,顾缇雅眯起眼睛,似乎觉得很舒服。

  就在雨势渐大,挪尔里希想要冲进顾缇雅的巧克力海里让自己彻底沉沦时,她身后的门忽然被敲响:“请问顾总在吗?顾总?”

  挪尔里希根本清醒不过来,但顾缇雅却皱眉,她忽然起身,拽住挪尔里希的领子说:“过来。”

  挪尔里希踉踉跄跄被顾缇雅一路拽到了办公桌后头,然后她有些狼狈地摔在办公椅上,顾缇雅狠狠威胁她:“不……不许让别人,看见我现在这个样子。”

  虽然是威胁,但语气实在是绵软,反而像在撒娇。

  挪尔里希双手投降状,她说不出话,只是愣愣地点头。

  然后她就眼睁睁见顾缇雅慢慢滑落在地上,她趴在挪尔里希的腿上,抓住她的手让她放在双腿两侧。

  “叫她进来。”

  顾缇雅虚弱地在桌下发出声音。

  挪尔里希屏住呼吸,总觉得现在这个情况更加糟糕了。

  她深吸几口气好调整心态(并不管用),然后说了句:“请进。”

  门打开后是一个身穿西装裙的女人,她抱着一叠子文件夹,看见挪尔里希后十分惊讶。

  挪尔里希倒是松了口气,这个女人是beta,她并没有感觉到这个办公室内交缠弥漫的浓郁信息素。

  “请……请问顾总在吗?董事长有事找她。”

  挪尔里希很紧张:“她、她去上厕所了——”

  这借口实在太烂,挪尔里希身子忽然猛颤一下,因为顾缇雅咬了一下她的食指。

  “可是办公室里有厕所啊。”

  那人很疑惑,挪尔里希只好说:“她去楼下了,因为……因为这个办公室里的……呃……马桶,对,马桶堵住了!”

  她刚说完,手指又被狠狠咬了下。

  那人闻言也很吃惊,她有些犹豫,最后忍不住问:“那好吧……那个,您是?”

  “我是顾总的一个朋友……那个,她要我在这坐着等她,你也知道,我要是不听话,那她肯定会变得很可怕……所以我只好坐在这等她。”

  这次手指被咬住后就不肯松开了。

  挪尔里希差一点就叫了出来。

  那人很是勉强的接受了挪尔里希的说辞,她最后又问:“那需不需要我联系一下修马桶的人过来?”

  “不、不用的,你先走吧!过一会顾总就回来了,我、我会转告给她的。”

  挪尔里希巴不得她赶紧走,那人最后狐疑地看了她好几眼才开门离开。

  门关上的声音传来以后,顾缇雅才从桌下爬了出来,她一点点爬上挪尔里希的身子,低头笑:“去上厕所?马桶堵了?我很可怕?”

  “好啊,区区几句话就把我的形象全毁了,小挪,你好厉害。”

  挪尔里希望着顾缇雅,她本想说点什么解释,却忽然想起她早该想到的一件事:这个距离可以亲上!绝对可以!顾缇雅会躲吗,会扇自己一巴掌吗?不管了,想那么多干嘛?生命攸关哎!

  就在她付诸实现前一刻,她抬起手想要搭上顾缇雅的肩头,而顾缇雅突然瞥见她手腕上的那行文字,她一怔,文字刺入她脑海,居然让她清醒了片刻。

  ——我在做什么?

  顾缇雅猛地起身,挪尔里希的亲亲只给到了空气。

  顾缇雅向后靠在办公桌前,她抬起腿,踩在办公椅上,用力往前推了一下,挪尔里希就这样坐着办公椅滑到了屋子那头。

  她们相隔数米,这下彼此混乱的情绪才稍稍冷静下来,尤其是顾缇雅,她的态度扭转了十万八千里,虽然面儿上还在笑,语气却冷得让挪尔里希打了个哆嗦:

  “……刚才的事,我建议你不要和任何人说,也建议你最好不要记得。”

  这句话让挪尔里希莫名想到了她被拉缇雅催眠的事,她下意识接话:“如果我忘不掉,你会找人来催眠我吗?”

  顾缇雅闻言皱眉,她终于不笑了:“司徒以冬,你不要得寸进尺。今天只是个意外,我对你没有其他意思。”

  她说完就指了下门,下了逐客令:“希望你离开的时候能安安静静的。”

  连小挪都不叫了!

  挪尔里希有点委屈,她站起来,垂头丧气的,心里想明明是你叫我来,你先对我做的那些事!

  她就这样走出了办公室,门关上后顾缇雅才缓缓松口气。她再一次慢慢滑落在办公椅上,按了下桌上的按钮,窗户自动打开,属于alpha的信息素正在迅速抽离出这个房间。

  但顾缇雅仍然很烦躁。

  她揉了揉太阳穴,又起身有些费劲地打开抽屉,里头全是文件,一般来说最底下会藏着她平时用的药,结果前些日子因为挪尔里希的事,她把药提前吃完了。而这种药需要从海外购买,没办法及时送到。

  更要命的是这几天正好是她的发qing期,以至于她在电梯里就感觉到了那股alpha的信息素,她认出这是挪尔里希的信息素气味,所以神使鬼差地按了一楼,又在撞见挪尔里希的那一刻彻底失去理智,甚至把她直接带到了这里。

  顾缇雅从另一个抽屉里取出备用的抑制贴,她手指还在抖,但比刚才挪尔里希在的时候要好一些,她咬着下唇贴上冰凉的抑制贴,虽然没多少作用,但聊胜于无。

  而后她便调整了办公椅的角度,躺在那里,闭上了眼睛。她需要小睡一会。

  对顾缇雅来说,这是熬过这段时期最有效的办法。

  因为她会做梦。

  睡着前顾缇雅还在想着刚才发生的事。进入办公室后的一切都情有可原——虽然是有点丢脸,不过顾缇雅认为自己还算是有自制力,没有一下子就变成最糟糕的情况。

  直到那个beta离开后,顾缇雅还能厘清当时的情况,然而那之后的事却让她不住皱眉。

  那行文字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明明是不认得的文字,但她却觉得熟悉。

  这份熟悉就像是挪尔里希的信息素气味,有什么在蠢蠢欲动,在向她招手。

  在对她说:

  你忘记了一些事,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事。

  请想起来,我相信你。因为你就是——

  后面的声音被消掉了,而后又是新的一句:

  ——你知道的,小挪是个乖孩子,但她有时候又太乖,太好。

  她会失败,我可以想象到……

  顾缇雅在半睡半醒间听见谁在讲话,那声音如此熟悉,又好像带有一种神奇的魔力,可以抚慰她躁动的信息素,让她慢慢安稳下来。

  她听见那声音在说:还记得吗?魔女的第一准则是只靠自己。

  顾缇雅听见自己笑了下回答:不然呢?

  ——于是她便意识到,那声音就是自己。

  这时她睁开了眼睛。她知道自己的梦开始了,能让她每次都独自度过发qing期的梦——每一次都不太一样,但梦里那个人总是同一个。

  四周都是雾,白雾渐渐散开后是一片雪茫茫的世界。

  一开始什么都看不见,顾缇雅有些吃惊:这和之前的梦不一样。之前的梦只是一截小片段,梦中人会马上出现,顾缇雅总是看不清她的脸庞,但无所谓,那个人会轻轻亲吻她,帮助她抚慰身体上的躁动。醒来后,她的发qing期就会直接结束。

  但这次,梦中人却迟迟没有出现。

  这场梦似乎不仅是捏造的一小节片段,而是一段真实的回忆。

  顾缇雅总觉得奇怪——她这才发觉自己不仅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而且她显然也不是人类的模样。

  她向前轻盈地奔跑,风雪遇见她似乎都下意识躲开,她看见自己的爪子在雪地上留下深深浅浅的痕迹,鼻子时而翘起,似乎在嗅什么气味。

  ——有了,是火堆燃烧殆尽后的气味。

  就在前面,就在那堆隆起的雪丘下。

  顾缇雅跑得更快了,她简直是飞速穿梭在这茫茫的雪地里。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的心里涌上了一股淡淡的焦急,她甚至对此感到了不可思议。

  片刻后她就来到了那处雪丘,她伸出爪子,白色的,毛绒绒的,身后的大尾巴垂在雪地上,拖曳出一条痕迹。

  我现在好像是一只雪狐。

  顾缇雅依靠眼前的线索拼凑出了这个信息。

  她伸出爪子的时候风雪便在这周围骤然停歇,只是这一片,再远点的地方雪依旧呼啸而过。

  面前的雪丘随着爪子画着圈圈被卷上了天空,一点点露出被埋在底下的火堆,以及一具几乎没有生命迹象的身体。

  顾缇雅靠近,那人蜷成一团,四肢僵硬,仿佛冰块。

  她那头金发上沾满了雪,就连睫毛上也是,粘着冰霜,让她看上去如同一件冰雕的艺术品。

  如果她真的是一件艺术品的话,我会很乐意收藏。

  顾缇雅能听见内心的一个声音在这么说。

  就这样吧。这也就是她想要的结果——烦人的人类公主,就这样冻死在这也算是省了一桩麻烦事。

  她本来就不想去帮她解决故乡的难题,她也活了几百年,见过多少辉煌的宫殿与国家消失在了战火中,这从来不是什么新鲜事。

  顾缇雅默默听着,她心想:如果你真是这么想,大概就不会继续留在这里了。

  她发现自己好像非常了解这个声音,这具身体的想法。

  她不由自主地走近那人,顾缇雅总觉得那张脸好眼熟,似乎不久前才刚刚见过。

  就在她凝视许久,最终打算转身离开时,那身体动了一下,里头涌现出一些魔力,让她冻僵的身体又得到了一些能够苟延残喘的能量,但也仅限于此,她很快就会死去。

  顾缇雅十分清楚这点。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那人忽然摸了摸她毛茸茸的大尾巴,僵硬的手指抚过雪白的毛发,她听见她声音微弱,像是风中残烛:

  “……拉缇雅,我就知道是你。”

  这一句呼唤让顾缇雅这个人的意识暂时消失,此时此刻,那个拉缇雅回来了。

  拉缇雅默默听着那人在说:

  “白色的……很大的熊,还有,那只白鸟,那只老虎,麋鹿,雪貂……都是你在吓唬我,你想——你想让我知难而退,对吧?”

  她的幻术就这么差?看来自己得找点时间再精进一下了。

  拉缇雅这么想。

  “哈……我没准只是在对着一只小动物讲话,没准我真的要死了。可是,真希望……真希望你真的是那位魔女大人,那位伟大的,拉缇雅大人……”

  然而那人似乎只是在自言自语,她的手抚着拉缇雅的尾巴,很轻很轻,几乎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拉缇雅,可我真的好想见你一面啊。”

  这是一声过于纯粹的呼唤,似乎没有夹杂其他愿望,只是单纯的,想要看一眼魔女的真容,仅此而已。

  任谁说都不值得相信的这句话却让雪狐在雪中显出了真身。

  魔女的身体舒展开来,她举起手,向后翘出弧度,中指稍稍压下,指尖形成一个小小的魔法阵。

  咒语在呼啸中吟唱,刹那间这一片的风雪都骤然停止。

  春天被强行唤来,绿草生出,鲜花盛开,蝴蝶在流连。

  阳光就这样肆意洒在这片大地。

  拉缇雅跪在那里,等着阳光渗入那人的身体,等着她回温,等着她醒来。

  回忆就停在这里。

  从这里开始是捏造的梦境。

  顾缇雅的意识回到了这具身体,她迷茫地看着身边的景象,忽然发现躺在地上那人徐徐醒来——她看见了,那个从来看不清楚脸庞的梦中人,金发在风中飘扬,那对蓝眼睛正对着她笑。

  下雨了。

  一场太阳雨。

  顾缇雅被那人压在身下,她伸出手,抚了下梦中人的脸颊,她闭上眼睛心想:原来如此。

  这就是为什么我对你的信息素感到那么熟悉,因为你就是那个梦中人。

  在每一场梦境里,我都是浸在你的信息素里安然度过的。

  “原来……你就是挪尔里希。”

  顾缇雅再次睁开眼睛时,眼泪也顺着落下。

  挪尔里希帮她擦拭眼泪,她俯身,吻了上去。

  这永远是梦的开头,梦的结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