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变化是潜移默化的。

  不知道从哪天起,黑门监狱的氛围变得古怪起来。即便狱警不在,甚至是没有监控的地方,也没人敢大声议论。

  而造成这一结果的罪魁祸首……

  泰勒偷偷探出半个头,看了眼自己的室友——那个自称牧羊人的男人。明明现在是自由活动时间,对方却还是躺在床上,翘着腿,百无聊赖地翻着本书。

  一如既往。

  泰勒缩回脑袋,默默收起下床的念头。

  其实真要说起来,牧羊人没对他动过手,连发脾气都没有,在牢房里的时候,他一直很安静。如果不是……那天泰勒把牧羊人和那个叫杰克·贝克的对话听了个完全的话,他绝对不会怕成这样。

  当时,牧羊人应该是早就知道他缩在上铺,杰克·贝克离开后,往他的方向扫了一眼。

  “没事。”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牧羊人这么语气十分平静地安慰了一句。

  泰勒不知道这个“没事”,是“没事,你没机会说出去”,还是“没事,你说出去也没人信”……嗯,他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敢问。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因素,在这之后,泰勒总觉得牧羊人待在牢房里就是在盯着自己。

  偏偏,牧羊人待在牢房里的时间还特别多——平时的劳动内容有人替他完成,狱警从不会介意这个。事实上,在这方面警卫对他宽容得可怕。即便每次他都让人顶替,每次在“伊恩·莱斯科特”工位上的人都是不同的脸,也从没追究过。

  泰勒猜测,可能是因为监狱里偶尔出现动乱,牧羊人都会站在狱警那边的关系——监狱里大多数人都知道这件事。不过就算知道也没用,牧羊人依旧活得好好的。大概也只有他,才能明确站在条子那边的同时,还在其他囚犯的各种针对中活下来。

  牧羊人一直在……进步。

  一开始,泰勒还会见到他时不时往医务室跑,听说皮尔斯医生都想赶人了,可只过了大概三四个月,次数就明显减少了很多。

  直到现在。

  牧羊人上次受伤,是什么时候来着?

  好像还是前几天,因为第一次用刮胡刀不熟练,不小心刮破了脸。

  再之前……泰勒就没什么印象了。

  虽然大多数人都看不惯他,私下都说牧羊人应该改名叫警犬或者蝙蝠犬,但其实基本都被打服了。

  简直……

  “嘿。”

  砰。

  伴随着一声随意到极点的招呼,身下的床板被踢了一脚。

  泰勒:“……”

  应、应应应应该是听错了,牧羊人怎么会找他聊聊聊天!

  泰勒努力催眠自己。

  然后。

  砰。

  床板又被踢了一脚。

  泰勒脊背下意识一挺:“对不起我刚刚没有注意到!请问你有什么用到我的地方吗牧羊人先生?”

  他一口气停也不停地说完,整个牢房微妙地安静了两秒。

  接着,泰勒听见下铺牧羊人轻笑了一声。

  “Huh,无聊就算了,怎么还像个白痴一样。”牧羊人嘀咕了一句,不等回应自顾自说了下去,“你是杀了几个人贩子和一些打手进来的。他们绑架了你的孩子,买到了国外。”

  “……是的。”

  泰勒抿了抿嘴,闷闷地应了声。

  似乎对自己能够说中事实感到得意,牧羊人的语调轻快了不少:“你进来前没杀干净。现在有人把他们的大老板埃贡宰了,剩下的几个人逃回哥谭,但被蝙蝠侠发现,送了进来——他们现在在D区。”

  又是漫长的沉默。

  几天后,泰勒第一次进了康复牢房。

  其实泰勒多少察觉到,牧羊人是故意这么怂恿的,或许是想独自做些是什么。不过不管怎么说,泰勒都很感谢他。

  可几个月后,当他走出康复牢房,却发现对方反倒心情更差了,常常表情放空地发呆,手里无意识地折着一张玻璃糖纸。

  后来那张玻璃糖纸不见了。

  泰勒觉得应该是不知好歹的新人做的。

  第二天,监狱里死了个人。

  这次没人知道凶手。

  后来蝙蝠侠来调查这件事。

  他一来,就有人自首了。

  应该是被吓到了吧。

  不仅如此,听新来的狱友说,之前几个月蝙蝠侠好像在追查一个新出现的组织,好像叫什么法庭,下手变得越来越重。

  蝙蝠侠真是恐怖啊。

  不过在他进来前,蝙蝠侠还承诺要帮他找回儿子什么的,所以应该是个……脾气不太好的好人?

  泰勒迟疑地想。

  又过了一段时间,泰勒发现,牧羊人会这样,是换了一个心理医生的缘故——他出来后,牧羊人就再也没去过心理治疗室。

  是……和上一个心理医生培养出感情了吗?那个叫弗兰德斯的医生?

  泰勒不太敢问。

  直到又一个圣诞节,监狱的套餐里难得多了甜土豆泥。牧羊人才终于高兴起来。他笑了很久,像个小男孩一样。

  噢……他可能真的是个男孩。

  其他人就算了,作为同一个牢房的室友,泰勒早就听出牧羊人的声音连变声期都没过,身高还窜得特别快。

  见牧羊人心情好了很多,泰勒终于犹犹豫豫地送出了见面礼,连着圣诞礼物一起。

  一只小熊布娃娃,和一条蓝色的围巾。

  泰勒偷偷把它们放到了牧羊人的床上。

  嗯……不需要交流的方式是最好的。

  然后,牧羊人一回来就抓着围巾翻上了上铺。

  “我要黑的。”

  牧羊人理所当然地提出要求,好像不认为自己会被拒绝。

  ……他是对的。

  “是,先生!”

  泰勒很没骨气地大声回答道。

  “上面还要有个罗宾鸟的形状。”

  牧羊人继续说。

  “……”

  虽然早就有人猜你和蝙蝠是一伙的,但现在你居然一点都不演了吗!

  泰勒很从心地抱着毛线球,用力点点头。

  收到正确图案围巾的那天,距离圣诞节已经过去了很久,牧羊人似乎不在乎这个,表现得很高兴,坐在上铺床边很幼稚地晃着腿。

  泰勒吓得一晚上没睡着。

  可没多久,泰勒发现牧羊人又沉默下来了,像是生病了一样一天到晚都躺在床上,一句话都不说,很奇怪。

  这种状态保持了差不多半个月,牧羊人又一夜之间正常起来。

  奇怪的是,牧羊人身上多了一些伤。

  伤口不严重,但是都很新。

  泰勒这才反应过来,之前的只是一个……他不敢细想。只当自己什么都没发现。

  有一就有二。

  之后再见到这种情况的泰勒已经学会了帮忙打掩护。

  这天也是,好不容易应付完了又一波听说了牧羊人的名号,就被怂恿着过来找茬的新人,泰勒已经满头大汗。

  “嘿,大个子。真不容易啊,对吧。”

  说话的是,之前一直站在旁边看好戏的罗伯特。

  “最近进来的人多了好多,听说外面来了个不讲规矩的家伙,到处杀人,还端了好几个点,而且到现在都没人见过他,简直像个鬼魂一样。我打赌这会持续很久。怎么样,要跟你的室友说说吗?”

  泰勒不太喜欢罗伯特幸灾乐祸的语气,但他一向脾气好,只是含糊不清的应了一声,就绕过罗伯特,回了牢房。

  罗伯特其实是对的,泰勒也听见一些新人在说,最近宁愿进黑门也不要待在外面。

  伊恩……应该是去解决这个事情了?

  泰勒看了眼下铺蒙头睡觉,只露出几撮白头发的“伊恩·莱斯科特”,不太确定地想。

  ……

  阿尔文确实是去解决这个事的。

  根据利爪传来的消息,这个新来的一直在针对黑邦,阿尔文本来没想多管,黑邦的人死再多都无所谓,可紧接着,阿尔文发现对方的目的不仅仅是打压,更像是……示威。

  他这次溜出来,就是为了查清楚这个家伙到底想做什么。如果是想吞并、整合这些黑邦,让自己的势力一家独大,那他就顺便把人解决掉。

  不过他的动作最好再快一点,上次差点被蝙蝠侠抓住了。好在,自从法庭的活动频繁起来后,他就再没用过“牧羊人”这个代号,所以蝙蝠暂时还没查到他身上。

  阿尔文戴上足以遮住整张脸的骷髅面具,拉上风衣的兜帽,绑好刀,再一次飞入了哥谭市的夜空。

  到现在为止,他的“军队”里已经不止有之前的那些教徒,还有一些罪犯、普通人甚至是富商。这些人甚至不知道自己在为谁工作,只知道定期传出一些对他们来说不算重要的消息,或是完成一些意义不明,但不算难的工作,就能得到一笔来源干净的额外收入。

  顺便一提,感谢赌场。

  伟大的洗钱产业。

  企鹅人因此被蝙蝠侠查过不少次。

  一般来说,在哥谭找到一个新人不算难事,可这一次的消息却很模糊。阿尔文不得不在一个过分宽泛的范围里仔细搜寻。

  然后……他就在经过一栋不应该住人的烂尾楼时,听见里面传出了隐约的电锯声。

  “……?”

  面具下,阿尔文露出了迷惑的表情。

  就算不凭直觉,他也能猜到,这里面绝对不是什么“勤奋的木工先生”在连夜干活。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

  就在阿尔文一脚踹开卫生间的门,就猝不及防被溅了半身的血。

  他下意识扫了一圈。

  整个卫生间没有窗户,还十分狭小,一眼看去,所有的景象都一清二楚——墙壁、地面、甚至天花板上都是血,水池里放着个半满的旅行包,地上横着好几具尸体,都是黑邦的二把手,其中一半的头都被锯下来了,而剩下的一半……

  阿尔文看向“勤奋的木工先生”——那个带着红色奇怪头罩的男人。

  毫无疑问,这就是最近一直在针对黑邦的家伙。

  “……”

  “……”

  电锯声早在他进来的瞬间,就已经戛然而止。

  此时,两人隔着面具无声对视着,心中不约而同地把对方当成了敌人。

  于是——

  红头罩放下电锯,掏出枪。

  牧羊人沉默一秒,拔出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