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锤敲下,一切尘埃落定。

  没过多久,哥谭市又回到了原来的节奏里。

  牧羊人进了监狱,韦恩的养子则继续在国外上学。

  两者之间过于偶然的相似,最终只成了酒桌上过时的谈资。就算有人说出一些真假难辨的猜测,也只会被说太过较真。

  “我喜欢这个故事,谢了,皮尔斯医生。”

  黑门监狱的医务室里,阿尔文动作笨拙地用打着石膏的手合上又轻又薄的图画书,把它交还给了这里唯一的医生。

  “谢你自己吧,小子,这是你威胁我带给你的。”

  皮尔斯医生表情寡淡,脸上胡子拉碴,嘴里叼着根烟,整个人看上去恹恹的,语调也没什么起伏,毫不掩饰自己厌烦的情绪。

  他把书扔到一边,给阿尔文换了个吊瓶,动作随意得不禁让人怀疑,他的医生执照是伪造或者买来的。

  “这是一个合理的要求。”阿尔文理直气壮地说,“书这种无害的东西,本来就在病人的合理待遇范围内——别人都有,不是吗?连这种事情都要让我搬出找律师这种话才能答应,是你的问题。”

  “‘无害’?”皮尔斯冷哼一声,语气微妙又嘲讽,“三天前,你用这种‘无害的东西’砸了我上一个‘助手’的头,还顺便把他给杀了。而你的骨头又断了一次,给我增加了额外的工作量。”

  “那不是书,那是一本圣经。”

  阿尔文自顾自纠正道。

  皮尔斯指的是贝恩同伙之一的禽鸟。

  本来,禽鸟会和穴居人、僵尸一样,被转送到遥远的联邦监狱服刑,阿尔文还在担心自己这趟监狱白进了。没想到,不知道是为了给贝恩报仇,还是为了那只被他击落的鹰隼,禽鸟留了下来,还抢到了成为皮尔斯医生助手的机会,想在医生离开后,动手杀了他。

  很遗憾,禽鸟失败了。

  阿尔文能听出,这位平等厌恶着所有囚犯的医生根本不在乎禽鸟的死,他想强调的是最后一句话,但阿尔文不在乎。

  “顺便一问,那家伙现在怎么样了?”

  皮尔斯医生看着这个明显还没成年,满脸写着无害的小子,面无表情地吐出一个单词:

  “死了。”

  “噢,看来他得到救赎了。”

  阿尔文一脸真诚地感叹了一句,脸上适时地多了点悲悯的表情,接着随口用命令的口吻说道:“那你去换一个助手吧。这里的罪犯那么多,你总能找到合适的。愿圣光保佑你。”

  “别满嘴喷粪了,小子。等你能下床,随便你怎么在康复牢房里折腾,别在医务室给我添麻烦。”皮尔斯医生随手在病历单上写了两笔,又拿起针筒,刺进阿尔文的脖子。

  这是一管镇静剂,为了防止这个自称牧羊人的小子再做些什么,狱警安排了这个多余的环节。

  “康复牢房?”阿尔文无视了脖子上的刺痛,好奇地问。

  “把它当做一间单人囚室,只不过里面什么都没有。”

  “地牢?”

  “你可以这么认为。”

  “听上去很无聊。”

  阿尔文反应平淡。

  “谢谢提醒,我会珍惜这段时间的。”

  皮尔斯意识到这句话的涵义,动作微微一顿。

  阿尔文弯了弯眼睛,露出一个毫无阴霾的笑:“怎么了,皮尔斯医生?”

  皮尔斯不想再和这个小子多说什么,拔出针头径直离开了。

  镇静剂起效得很快,它的催眠效果让阿尔文在皮尔斯医生离开后,就开始有些昏昏欲睡。

  不一会儿,眼皮越来越沉。

  医务室里没有其他人,门口又有警卫守着,阿尔文没什么心理负担地直接睡了过去。

  完全睡着前,阿尔文感觉刺进眼皮的灯光暗了一瞬,手臂上也有一瞬间的刺痛,和刚刚皮尔斯把枕头扎进皮肤的感觉很像,他本想撑开眼皮看一眼,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他就彻底陷入了更深的黑暗里。

  暖白的灯光下,昏睡过去的男孩褪去了所有伪装。

  和报纸上、庄园里留下的照片不一样,现在的他一头白色的短发,眼睫也是白的,再没任何遮掩。只是,也许是因为受伤的关系,他的皮肤没什么血色,整个人苍白得像雪一样。

  医务室里的黑影深深看了他一眼,才收起血样,悄无声息离开。就像来的时候那样,没有被任何人察觉。

  ……

  五分钟后,蝙蝠车驶离黑门监狱。

  当时,蝙蝠侠没有在警察来之前摘下“牧羊人”的伪装,但他还是认出了自己的孩子。

  想到夜翼说阿尔文在失踪前,提起的那些他“想起来的一些画面”,蝙蝠侠在阿尔文被送到医院后,立即拿出了这段时间和“牧羊人”有关的所有案件档案,同时让罗宾盯紧每一个试图接近病房的人。

  然后,蝙蝠侠毫不意外地发现了,那个曾经在政府实验室中见过的研究员。

  经过一轮友好的“询问”,蝙蝠侠得知,两个月前,阿尔文用假身份雇佣了对方进行抑制剂的研究和改良,并在这之后,从对方口中的“正规实验室”的电脑里,得到了几份“伊恩·莱斯科特”近期的体检记录表。

  事实和蝙蝠侠想的,或者说所希望的,完全不一样。

  这几分记录表上的数据,和研究员对这段时间与“伊恩·莱斯科特”相处过程的描述,都证明了阿尔文有足够的意志力克服黑暗金属带来的影响。

  抑制剂方面也没有出现问题。

  只不过相比于他原先配出的型号,研究员改良后,抑制剂的效果更像是一种中枢多巴胺受体的阻断剂,有点类似于能控制住精神病患者躁狂症状,减少幻觉、妄想的氯丙嗪。

  也就是说,阿尔文并不是因为受到黑暗金属的影响,才犯下的这一系列谋杀案,而是出于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意志……

  蝙蝠侠不自觉握紧了方向盘。

  他从黑门监狱中带出来的,除了阿尔文的血样,还有一份拷贝下来的医务室监控录像。

  现在它正在蝙蝠车的内置电脑上,按一倍速进行播放。

  监控拍摄的,正是皮尔斯医生之前与阿尔文谈论起的“三天前”。

  屏幕上,阿尔文十分安静地坐在床上,腿上摊着一本厚厚的圣经,表情平静。

  没一会儿,皮尔斯医生走进医务室,身后跟了一个推着半人高、还带着滚轮的药品柜的男人。

  男人留着一头金色的半长发,身上穿着一套灰色的囚服,表情阴鸷地走到病床前。

  “差不多再有一个月就能拆掉石膏了,好运的小子。尽量别挪动它们,我不想有什么多余的工作量。”

  监控画面上,皮尔斯医生恹恹地给出了告诫,没什么威慑力,阿尔文却还是很听话地点了点头。

  他看上去和监狱的环境格格不入,如果不是皮尔斯身后的禽鸟始终表情阴鸷地盯着他的话。

  接下来应该就是他们之前提到的事了,蝙蝠侠心想。

  果不其然,皮尔斯医生换了吊瓶后,直接转身离开了医务室,让自己的新助手进行喂药之类的麻烦工作。

  可禽鸟显然不打算这么做。

  “你杀了利爪。”

  他咬牙切齿地说。

  “‘利爪’?你是指那只鹰隼吗?”阿尔文像是没察觉到危险的氛围一样,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语气随意,还带着点居高临下的轻蔑,“只有自己决定的名字,才是完全属于自己的。父母给小孩取名已经够无聊了,没想到,你居然还给鸟取了一个。”

  毫不意外的,禽鸟直接动手了。

  他一把抓起阿尔文的病服,将人重重摔向墙壁。

  磅!

  沉闷的撞击声传出监控画面。

  “你对他做了什么,我就会对你做什么。”

  禽鸟一步一步走向瘫倒在墙边的阿尔文,掐住他的脖子,把人整个提起来。蝙蝠侠注意到,画面上的阿尔文手里仍抓着那本圣经。

  “那你可得弄把枪来了。”

  阿尔文表情平静地仰起脸,迎上禽鸟满是憎恨和怒火的视线,在禽鸟高高举起拳头的时候,用那本圣经狠狠砸向了他的头。

  然后又猛地一抬脚——

  “呃啊!!!”

  打着石膏的腿不方便弯曲,但却足够坚硬,没什么男人能够忍受这种程度的疼痛,尤其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禽鸟也不例外。

  他下意识松了下手,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想把人重新制住,可下一秒——

  阿尔文就咬住了他的脖子。

  死死的,像是一只饿极了的野兽。

  禽鸟抓住阿尔文的头发,一拳一拳毫不留情地砸着他的后脑勺。蝙蝠侠看不到阿尔文的表情,只能从禽鸟的反应看出阿尔文始终没有松口。

  怒吼声很快变成惨叫,更多的血从阿尔文头上淌下,染红了那头白色的短发。

  而在这时,外面总喜欢在值班时睡觉的警卫也终于反应过来,提着警棍跑进来,试图把两人分开。

  蝙蝠侠的表情越发难看,但画面仍在继续。

  监控中,禽鸟已经没什么挣扎的能力,只剩下警卫的警棍不断砸在阿尔文脊背上。

  “该死的——放开他!”

  话音落下,又有两个警卫闯进来。一起进来的,还有刚离开没多久的皮尔斯医生。

  “把他架起来,我给他注射镇静剂。”

  皮尔斯医生皱起眉,动作比起之前迅速了不少。

  随着镇静剂被注射进血管,阿尔文终于松了口。

  “哈……哈……”

  他喘着粗气吐掉了什么,然后在警卫的压制下,顶着满脸的血,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跟一旁的医生打了个招呼——就像他还在庄园时,每一天做的那样。

  “晚上好,皮尔斯医生。”

  监控画面到此为止。

  整段录像不算清晰,但蝙蝠侠还是分辨出了,禽鸟脖子上有些凹陷的伤口,和地上被阿尔文吐出来的……

  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