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部炸裂般的疼痛，恨不得脑浆都要沸腾。
阿尔文死死咬着牙，不发出一点声音，也不表露出一点虚弱的样子。他的身体却不受控地微微颤抖，双腿也一阵阵发软。
除了脑袋，皮肤也在隐隐灼痛。但相比之下，这已经算得上温和。
哗啦。
阿尔文一个没稳住，整个人猝不及防跌进污水里，溅起浑水打湿了大半个身体，看上去狼狈至极。
注意到这边的异状，蝙蝠侠大步走过来，就看到阿尔文双眼涣散无神，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牙关里还偶尔泄露出破碎的喘息声。
“我先带他回去。”
蝙蝠侠一脸凝重地说完，不等戈登回应，抱起罗宾径直离开了下水道。
走上地面，凝滞的空气再一次压下来，阿尔文下意识地，产生了一种窒息的错觉。
他现在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眼前更是一阵阵发黑。意识模糊间，他感觉到一只手始终在他后背安抚性地轻拍着，可这只让心底残留的恶意越发深刻。像是一点火星，跌进了尚未完全熄灭的灰烬里。
那枚戒指……
阿尔文强迫自己不去想它，可收效甚微。
蝙蝠侠注意到阿尔文的呼吸急促了一瞬，在将他放到副驾驶的座位上后，立即给他做了一次粗略的检查。
没有外伤，手环也毫无动静，更像是精神方面受到了影响。而且不知道为什么，阿尔文的掌心攥着一枚戒指。
此时阿尔文浑身无力，这枚戒指也落到他眼前。
蝙蝠侠一眼判断出这是常见金属，除了外形值得在意，似乎没什么不对的地方。他暂时放下疑虑，将戒指放进腰带，为阿尔文注射了镇静剂。
镇静剂的效果立竿见影，阿尔文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肌肉也不再出现不自然的颤抖。
确认情况暂时得到缓解，蝙蝠侠驾驶着蝙蝠车迅速赶回蝙蝠洞。
蝙蝠洞里，提前接到通讯通知的阿尔弗雷德已经做好准备，见到蝙蝠车开进来的第一时间，他就迎了上去。
阿尔文这会儿已经清醒了点，只是因为镇静剂的关系没什么精神，浑身也没多少力气。
他安静地看着这两个人给自己做检查。蝙蝠侠和阿尔弗雷德像是他记忆里那样照顾他，甚至蝙蝠比他想的还要让人不舒服一点，明明说着禁止夜巡的话，脸上却全是担心的神色。
他想说自己什么事都没有，又隐约觉得，这样的交流十分没有必要。
就在这时，韦恩庄园的电话铃响了。阿尔弗雷德将电话放到托盘上，端到阿尔文面前。
“是詹姆斯少爷。”
他提醒道。
阿尔文不记得这个名字。
事实上这个名字太常见了，警局的局长就是这个——
“小詹姆斯·戈登？”
阿尔文拿起听筒，几乎脱口而出这个名字。
他反应了一会儿，才勉强理清脑海中突然冒出来的模糊记忆：“你怎么——”
“无聊得像个死人？”
电话另一头，詹姆斯戏谑地问。
“我在过来的路上见到蝙蝠侠了——你不认识的那个。你还记得他吗？其实我本来想直接来找你的，毕竟我也想早点离开这个鬼地方，这里有点不对劲，它好像让我忘掉了点什么。但我突然想到，这个蝙蝠侠是来找你的，那我为什么不把你的事告诉他呢？”
说到这，詹姆斯天真又恶劣地笑了起来，毫不吝啬地表露着自己的危险和恶意。
“噢，我是不是做错了？不过我是开玩笑的，这只是一个交易。如果你想的话，我们也可以谈点什么。”
“不，我不需要你。”
阿尔文说。
这不是一个好主意。
小詹姆斯·戈登不值得相信。
他正想挂掉电话，詹姆斯却像是预料到了这个拒绝，然后再一次开了口：“——但我知道怎么出去了。”
他停顿了一下，用极度虚伪的语气继续说道：“我敢说你也很快就会知道。但你现在的状态还能再死几次？我很担心你。”
“让我帮你吧。现在，我们才是一边的。”
……
韦恩庄园一片安静。
蝙蝠侠打开那扇熟悉的大门，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楼梯上，一杯牛奶摔碎在地上，没有人收拾。混杂着玻璃渣的乳白色液体冒着热气，丝丝缕缕的甜香飘散在空气里。
他能确定自己没有来得太晚，这个时候，罗宾应该还在庄园或者蝙蝠洞里，和他记忆中的布鲁斯、潘尼沃斯在一起。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说明上一次死亡并没有达到应有的效果。
但是没关系，只要不断重复，罗宾总是能够学会……
嘀。
身后忽然响起微不可闻的机械音。这细小的声音在安静的庄园中格外突兀，如尖刀般刺进了他的耳朵。
蝙蝠侠来不及回头，当即跑向距离最近的掩体——
轰！
爆炸声中，宽敞的大门轰然倒下，周围的地面插满了尖锐的木屑和弹片。
翻倒的沙发后，蝙蝠侠面无表情地用蝙蝠镖挑出扎进手臂的弹片，任由猩红色的血涌出伤口，将深灰色的风衣染成了近乎于黑的暗红色。
一个简单有效的陷阱，但还是不够致命。
蝙蝠侠心底下意识作出评价。
很显然，在这个光明的世界，罗宾依旧得到了有效的训练，但很可惜，罗宾现在所经受的每一项训练，他同样学习过，并且已经反复练习、实践过无数次。
作为罗宾。
作为蝙蝠侠。
他们唯一的区别在于，成为祭品后他抛弃了那条毫无作用的底线，而给予罗宾那身新制服的人却没有。
蝙蝠侠朝着二楼的栏杆射出抓钩。
韦恩庄园的结构没有人会比他更熟悉，所以他也能确定，罗宾绝对不会在这里。
叮！
忽然，一把匕首割断抓钩的绳索，钉入墙壁。
下坠感出现的同时，蝙蝠侠一把抓住栏杆底部，然后手臂猛地发力，迅速完成了最后的翻越动作。
蝙蝠洞里，阿尔文看着几乎和记忆中的蝙蝠侠如出一辙的身影，直接引爆了藏在二楼的所有塑胶|炸弹。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头顶隐隐传来细微的震动。
阿尔文抓紧时间，又翻出几样平时蝙蝠侠从来不会让他碰的高伤害武器。
蝙蝠侠会不会死在这场爆炸里，他不知道，但就算不会死，也绝对能失去行动力。
门口的陷阱，和定时射出的匕首只不过是一种诱导。
想要杀死一个人，爆炸|物当然是越多越好。
如果不是时间来不及，他甚至还想研究一下蝙蝠电脑里记载的那些外星武器。
可就在这时，一股浓重的硝烟味和焦糊味从身后传来，阿尔文才转过身，腹部就传来剧痛，整个人倒飞出去，撞在控制台上。
“咳咳咳……”
他不受控地咳嗽起来。和上一次一样，阿尔文仍然没从这个人身上感觉到恶意和杀意，反倒是更加沉重的什么情绪，从未掩饰过。
但这不足以让阿尔文产生迟疑。就在刚刚被打中的时候，他就扔下的冰冻手|雷，将这个“蝙蝠侠”的双脚冻在了原地。
这坚持不了多久，阿尔文刚直起身，就看到冰层已经遍布裂痕。不过，他也不需要坚持多久——冰层还没碎裂，阿尔文按下了火箭发射器的按钮。
轰！
滚烫的热浪灼烧过皮肤，熟悉的灼痛中，阿尔文不自觉眯起双眼后退了几步。
这下应该能……
“你该放弃挣扎了。”
火焰中，传来蝙蝠侠低沉冰冷的话语。
漆黑的人影缓步走出金红的火焰，硝烟中，两双不同的蓝眼睛无声地对视着。
面对着罗宾毫无保留的杀意，蝙蝠侠沉默了会儿，说：“我很抱歉杀了你这么多次。但不管怎么样，你都会待在这里。”
“不。”
阿尔文连理由都不想知道，直截了当地拒绝道，并且立即启动下一个攻击手段。
蝙蝠侠依旧很平静。他一把抓住阿尔文的手腕，毫不留情地折断了它，嘴里却说着夸奖的话：“我很高兴看到你抛弃了软弱。”
这种熟稔的语气，比起疼痛更让阿尔文不舒服。
心脏像是被针扎一样，本就被戒指影响的情绪进一步被刺激。阿尔文几乎以为自己会被点燃。
可越是这样，他就越是平静，脸上更是失去了所有表情。
他们过去认识，这毫无疑问。
但阿尔文不在乎。
他绝不会在意这种东西。
蝙蝠侠的声音还在继续响起：“但你的世界即将面临黑暗的侵袭，所有的一切都会变成灰烬——我见证过那样的力量。”
仪式中献祭的不是祭品的灵魂，而是失去挚爱的痛苦与绝望，所以在仪式完成后，他没有落到那只被称为“蝙蝠神”的恶魔手里，而是游荡在已经与父亲融为一体的哥谭。他看到所有的罪犯一个个死去，哥谭却仍然支离破碎，看到漆黑的天空裂开一道缺口，看到那个自称狂笑之蝠的蝙蝠侠到来。
他以为自己会一直旁观着所有世界一齐毁灭。
直到，偶然被拉入了这个介于生与死之间的城市。
“所以，你一次次杀了我，是想让我躲在这？你觉得这是在救我？”
阿尔文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平直得像一条线。
“最开始你会不适应，但你会克服的。我很清楚这一点，因为你就是这么被训练的。”
蝙蝠侠毫不留情地折断了阿尔文的另一条手臂，用冷淡嘶哑的声音，无情地说着或许已经无人知晓的事实。
“或者，你想表达什么？放不下你的搭档？他很快就会死了，父亲不是所有事情都能预料到的。还是说，你眷恋那个光明的世界？你甚至根本不属于那里。”
阿尔文能感觉到对方没有在说谎，还带着一种有些熟悉的情绪，让他浑身不舒服，甚至生出了厌恶。
但他不为所动。
“不。”
阿尔文冷冷盯着那双钢蓝色的眼睛，轻而有力地吐出代表拒绝的单词。
“想都别想。”
蝙蝠侠嘴角不自觉下撇，声音里带着冰冷的愤怒。
“你被父亲训练得很好，除了一点——听从指令。而现在，我会修正它。”
阿尔文无视那只扼住自己咽喉的手，浅淡至极的双眼没有一丝波澜，甚至有些不屑。
“随你怎么做，我的答案绝对不会改变。”
明明处于下风，他脸上却没有任何屈服与畏惧。
“我不管你是不是认识我，那时候我又是什么样的——都和现在的我没有任何关系！就算你刚刚说的是真话，你试着救我、把我留在这里、保持原状——”
“去你妈的！”
“这是退缩！我是最好的，我永远不会这么做！”
蝙蝠侠抿紧嘴唇。
记忆里，这样高高在上的神情从未在罗宾脸上出现过。
他永远只是强装镇定，对他人情绪过分的敏感，让他永远能够与他人感同身受，最严重的时候，甚至难以正常交流，直到后来经过训练，才好了很多。
即便如此，他和眼前这个男孩也几乎没有相似之处。
但这一刻，蝙蝠侠却无端想起了当时罗宾一边咬着牙抹眼泪，一边说要成为最好的罗宾的样子。
两个身影重叠在一起。
蝙蝠侠的手不自觉松了些，很快又重新收紧。
“你能说出这样的话，只不过是还没见过真正的黑暗和绝望。等到你发现，自己所有的举动都无法挽回败局……”
也许，他可以让罗宾以为自己找到了真相，回到了现实——
计划的雏形很快出现在脑海中，蝙蝠侠正想进行尝试，罗宾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我早就已经失败过无数次！我可以被打败、可以被关起来甚至死去，我从没害怕过那种东西，但逃避——绝不可能！”
迎着蝙蝠侠的目光，阿尔文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
“我绝不会让自己蒙羞！”
蝙蝠侠一怔。
这是他以前对罗宾的斥责，也是他反复强调的命令。
早已死去的心脏好像再一次跳动起来。
答应父亲成为仪式祭品的一瞬间，他是不是有过那么一点逃避、解脱的想法？
不等他想清楚，地面微微震动起来，头顶碎石接连落下，刺眼的白光吞噬了一切，身上也出现了无数裂痕。
蝙蝠侠看着眼前的男孩，只要稍微一用力，就能再一次开启循环。
他扭转了原先导致这一切发生的仪式，控制住了始作俑者——那个叫拉德穆勒的警察，还一次次解决掉那些烦人的死尸，都是为了留下罗宾。
可看着那双眼睛，蝙蝠侠却松开了手。
他的嘴唇微微动了动，终究什么都没说，任由自己消散在那犹如太阳升起般的白色光芒中。
“咳咳咳……”
阿尔文知道这是小詹姆斯·戈登那边成功了，整个人放松下来。随着身上的伤逐渐恢复，不知道什么时候攥紧的手也松开了。
只是……
他看着手心皱得不成样子，正迅速消散的深灰色风衣碎片，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