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却不刺眼的天光从窗户倾泻进来，照亮了满墙的书架，深灰色的墙纸，和意义不明但应该很贵的青鱼浮雕和油画。
整个房间极度安静，只有墙上的红木挂钟，在每一秒定时发出清脆的滴答声。阿尔文趴在书桌上，听着这声音持续响了二十多分钟，手边摊着的课本却始终没有翻过去一页。
刚刚还没有听到答案，夜巡回来的蝙蝠就以一句“你最好上去准备今天的课程和训练”，终止了话题。
显然那对父子有重要的话要说。
阿尔文接受了这个安排，回了韦恩庄园。
其实在问题说出口之后，他就意识到，自己没有必要问清楚。
只是一时好奇而已。
阿尔文舔了舔嘴唇。嘴里奶油和蛋糕的甜味已经彻底消退，只剩下苍白无味的唾液，和脑海中残存的甜味的记忆反复折磨着味蕾。
几乎下意识地，阿尔文想到了昨天的糖球。现在，这些糖球已经被他分散放到了所有平时触手可及的地方，比如，制服的腰带。
想到这，他慢吞吞地把手伸向腰带，结果猝不及防摸到一手温热，紧接着，湿热的什么东西蹭了下他的手指。
阿尔文愣了下，直起身低下头。
一只黑色大丹犬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身边，见他低头，又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阿尔文揉了两下艾斯的脑袋，犬类偏高的体温有效温暖了稍微发冷的手掌，舒服得让人不想挪开。
墙上的挂钟又走过了好几秒。
阿尔文抬头扫了一眼。
不管怎么看，时间都还早。
“走吧，我陪你一会儿。”
上一次和夜翼争吵完，蝙蝠直接不见踪影了好几个小时，哪怕重新出现，也一副拒绝交流的样子，这一次应该也差不多，也就是说，他有很长一段时间能够自由支配。
想到这，阿尔文完全没有犹豫，合上课本，带着艾斯一起径直离开了书房。
*
迪克上来的时候，经过阿尔弗雷德的“提醒”，来到原本作为客房的房间门口，就看到阿尔文正盘腿坐在地上，靠着艾斯，歪着脑袋盯着游戏屏幕。
不断变幻的彩光打在他和艾斯身上，背景音是欢快悦耳的游戏胜利声，却因为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上去有些违和。
“嘿，阿尔文。”
迪克敲了敲门框。
阿尔文坐直了些，抬头看向他，脸上露出一个笑。
“你们吵完了？”
迪克无奈地笑了笑：“很遗憾，我想这还得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话是这么说，事实上，刚刚他和蝙蝠侠在下面没有真的“吵”起来——至少和前几次比起来，今天这种程度几乎算不上是“吵架”。
最多，只能算……比较生硬地聊了几句。
即便这样，也很难得了。
更别说，在见到蝙蝠侠的第一眼，迪克就注意到，布鲁斯的状况肉眼可见地好了很多，起码这次夜巡回来，那身制服还算得上完好，身上也没有太严重的伤。
一切似乎都在变好。
但这对阿尔文来说，似乎算不上一件好事。
他的年纪太小了。
而且，迪克没有忽略蝙蝠侠那种军官式的命令口吻，和阿尔文相比起前两任“罗宾”，有点过于端正的服从。
迪克没有意识到这样的相处方式已经成了常态，只是隐隐察觉到不太对劲。想到最近这段时间，布鲁斯表现出的状态，他又觉得不算太奇怪。
……或许吧。
“你是来找我履行赌约的吗？”
阿尔文的声音打断了迪克的思索。
“不。”迪克走进房间，坐到阿尔文边上，“不过如果你有什么想要的可以跟我说，我会考虑的。”
阿尔文不太明白夜翼为什么会过来，还说这样的话。他们完全算不上熟悉，甚至夜翼是反对他成为罗宾的。
不过既然夜翼这么说了。
阿尔文将手柄放到一边，想了想，说：“我希望你没有把刚刚的事情告诉蝙蝠。但你已经这么做了，对吧？”
如果被蝙蝠知道他又一次故意让自己受伤，距离正式上岗的时间恐怕会被无限期拉长，训练都有可能被终止。
“看来他确实纠正过你这个‘坏习惯’，”迪克笑了笑，摸了摸艾斯凑过来的脑袋，“放心，我没有告诉他。而且，如果你能保证不再这么做，我会让这件事永远成为秘密。”
想也知道，蝙蝠侠绝对不会允许这种行为，一切都是这个孩子自作主张的某种反叛。
迪克可太熟悉这种心态了。
说实话，做点蝙蝠侠不允许的事情确实很有吸引力，哪怕成为了泰坦领队，成为了夜翼，这一点也还是没有改变。
所以比起“告家长”，他更倾向于从源头解决问题，让阿尔文时刻把训练的规则放在心上，而不是像刚刚那样。
“怎么样，成交吗？”
阿尔文有些意外地看了夜翼一眼。
“成交。”
他点了点头。
迪克还是不太放心，又说：“虽然蝙蝠侠的要求总是很高，但这一点，再怎么强调都不过分——”
“谨慎？”
“是的。哪怕直觉感觉到危险，我都希望你能停下来再想想，最好重新制定一份更加保险的计划。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不要单独行动。”
迪克知道这有些矫枉过正，但这能让阿尔文活下来。
相同话题的重复让阿尔文感觉有些无聊，强烈的愧疚与负罪感带来的关心更是让他浑身不舒服。
阿尔文下意识皱起眉，可看着夜翼那双仿佛想抓住什么的蓝眼睛，他嘴巴张合了两下，到底没再说出“这么做毫无意义”之类的话。
“……我知道你的意思，蝙蝠侠也总是要重复这些，我一直记得很清楚。”姑且用认真的口吻给了个回应，阿尔文就移开了目光，“行了，这种话他在训练的时候已经说得够多了。”
说着，他拿起手柄示意了一下。
“换个话题。嗯……有什么推荐的吗？别忘了你欠我的要求。”
迪克本来还想着，刚刚布鲁斯太过严厉是不是要安慰一下，但看阿尔文的样子，应该是没有放在心上，就顺势接过了话题。
“没问题，让我看看你有什么——”
他勉强打起精神，将注意力投入到游戏里。
然后，迪克就明显察觉到了……阿尔文的态度变化。
和第一次见面、甚至和凌晨那会儿的交谈时都不一样，在进行游戏的过程中，阿尔文完全没有任何掩饰——频繁地使用起祈使句，非常随心所欲，行动力非凡，想到什么就会去做，只把“配合”这个词维持在及格线左右，来表明自己没有忘记旁边还有个同伴。
尽管如此，迪克还是发现，和阿尔文聊天依旧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前提是他愿意的话。
“说起来，你和布鲁斯真的不会因为语气问题吵起来吗，我很好奇。”
迪克忍着笑问道，脑海中却忍不住想象这两人互相使用命令句式的场景。
“不会。我让他习惯了。”
阿尔文眉毛高高扬起，看上去得意极了。
“干得漂亮，值得学习。”
迪克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阿尔文拍开他的手：“我不确定他不让我碰蝙蝠车是不是因为这个，但是没关系，它已经在计划中了。”
“阿尔弗雷德有蝙蝠车的钥匙。”
迪克非常清楚蝙蝠车的吸引力，并十分“好心”地给出提示。
“不。我不需要那个。”
阿尔文十分自信。
迪克愣了下，突然跟上了他的脑回路：“——你打算自己弄一辆蝙蝠车？”
“是的，我觉得还是一个人坐比较舒服。”阿尔文理所当然地说。
“对，我也这么想。说真的，这个想法很好，不过你打算怎么做？”迪克好奇地问，要知道，蝙蝠车从外形到各项功能，都远超市面上的汽车。
阿尔文的回答却表明他完全没有考虑过这一点，他说：“去掉火箭发射功能，把原来放发射火箭按钮的地方空出来，这样就能把脚翘上去了。”
“哈，好主意。如果你成功了，记得借我一天，我早就想试一试这么做了。”
迪克觉得好玩极了，很配合地说道。
“我会考虑的。”
阿尔文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
毫无疑问，夜翼只是在开玩笑，所以他没有立即同意。
迪克还想说些什么，但他的通讯器震动了起来。
他拿出来，低头看了一眼。
阿尔文注意到，仅仅几秒时间，夜翼脸上的笑就消失了。刚刚短暂消失不见的东西，现在再一次压了下来，他看上去明明像是要被压垮了，却还是咬牙强撑着。
“抱歉，我得走了。”
迪克收起通讯器，拿出一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
“如果你有事，可以找我。”
他看认真地看着眼前的男孩，作出强调。
“——任何事。”
阿尔文觉得十分不自在，敷衍地笑了笑，接过纸条：“你该走了。”
迪克点点头，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脚步一顿：“对了，关于刚刚在蝙蝠洞你问的问题……”
“不，我不想知道了。”阿尔文打断了他，语气随意地说，“突然感觉没那么好奇了。”
“好吧。”
不管阿尔文认不认识杰森，这种事情说出来只是徒增烦恼，迪克不想再提。
“那下次见。”
“再见。”
门被轻轻关上。
走廊里，夜翼的脚步声很快远去，没一会儿就完全消失了。
阿尔文看了眼暂停中的游戏，把手柄放到一边，然后……
把那张让他不舒服的纸条，放进了同样让他不舒服的糖盒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