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牧把头埋得很低，细碎的刘海垂落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
他连说话都是断断续续的，好好的一句话被他切割成了破碎的单音节，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嘴里艰难地往外蹦。
“你别，别管我了！”
他发泄地吼完那一通后，脊背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头埋得更低。
一只手紧攥着握成了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皮肉，苏牧甚至都感觉不到疼。
傅星辰沉默地站在原地，背逆着光，无声地垂眸，定定地望着他，眉头很轻地皱了一下，情绪隐在了浓重的夜色里。
“我哪来的女朋友？”
苏牧胸腔里一阵发闷，完全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出不来：“别骗…骗我了，我那次都，都看到…你们从基地门口一起走出来…”
“基地？”傅星辰听得眉心紧蹙，这个关键词更是让他恍惚了一瞬。
苏牧还在说，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囫囵到只有自己才听得清：“我都看见了…你还对她那，那样笑…”
一道高大的身影落了下来，苏牧始终低着头，浑然不觉。
傅星辰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了他面前。
“你那次真的来找我了，对吧？”
苏牧的自言自语渐渐停住。
“你就是来找我了。”傅星辰又低声重复了一遍，不是问句，是陈述。
【“昨天门口保安跟我说看到你了，你来找我了？”】
【“没有…怎么可能，他看错了吧？”】
【“他说你在外面等了很久。”】
【“他可能认错人了吧，我昨天…在家呢。”】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我这次真去不了，再说了，我哪次找你不是提前跟你说好的。”】
……
怪不得那次和苏牧打电话的时候，傅星辰总觉得哪里不对。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再加上那段时间压力大，学校基地两头跑，精力不济，即使听出来电话那头的人情绪不对劲，到最后也没深究。
原来是真的在骗他。
“为什么那次来不跟我说？为什么还骗人？”傅星辰朝他又走近了一步，沉着声，一句句逼问。
感受到他的靠近，苏牧整个人颤的更厉害。
他低垂着头，肩背松垮，浑身上下都充斥着浓郁的酒气，颓丧地坐在那儿，跟平常判若两人。
“我要说什么？”苏牧双眼紧闭，大脑在酒精的麻痹下变得一片空白。傅星辰的气息离他越近，他紧绷许久的神经就噼里啪啦地断掉好几根，以至于说出来的话根本不受自己控制：“说我听到你夸她可爱，看到你对她笑，觉得你们很般配，说我怕我会打扰到你们吗？”
他越说越难以自持，越说越崩溃，声音都不自觉地染上哭腔：
“说我怕你不太想见到我…所以我什么都不想说吗？说我其实很自私，很不喜欢其他人靠你这么近，也不喜欢你对别人这么笑吗？！”
傅星辰脚步一顿。
尤其是最后两句话，直接把他堪堪地定在原地。
傅星辰垂下眼，目光落在苏牧微躬着的瘦削的后背，他发抖得更厉害了。
傅星辰心间一阵发涩，他抿了抿唇，一言不发，随后，缓缓蹲下身。
苏牧睁开眼时，垂落的目光正好对上了傅星辰深邃的双眼。
“没有女朋友，她只是我的一个普通同学。”
傅星辰很认真地看着他，像是怕他听不清，每个字都说的很慢。
“还有，我没有对她笑，更没有夸过她可爱。”
苏牧眼睛里蓄着一行泪，憋得眼眶周围一圈都通红一片，长长的眼睫上沾了一小滴泪。
听到这些话后，他吸了吸鼻子，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怔怔地摇头说：“我就是看到…你对她笑了。”
不知道他到底听进去了多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执着这个所谓的笑，更对他没什么依据的判断标准感到哭笑不得。
傅星辰拿他没什么办法，一时间又好气又好笑：“我哪里对她笑了？”
苏牧眉头微蹙，像是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而后，晃晃悠悠地伸出两只食指，轻轻戳在傅星辰的两边嘴角，强行往上提了提，一脸不高兴地说：“就是这样。”
没想到会有这一出，傅星辰嘴角一僵。
反应过来时，苏牧又离他近了一些，眼睛还红着，却执拗地瞪大，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这个距离，傅星辰甚至都能看到他脸上细小的绒毛。
相比于小时候，小朋友的五官明显张开了，看上去更加精致俊朗，皮肤还是跟以前一样白，脸瘦了一圈，两边下颚线更加清晰立体，脱去了几分稚气，多了些成熟。嘴唇无意识地微张，上唇珠微微翘起，呼出的鼻息温温热热的，夹杂着炽热的酒精气味，有一下没一下地喷洒到他的脸上。
傅星辰默不作声地移开了视线。
苏牧眼里带着朦胧的醉意，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了一小会儿，双手突然间卸了力。
他像一个突然泄了气的皮球，郁结发泄到一半，才发现自己好像没有什么立场去生气。发泄口顿时被堵住，心里顿时又涨又酸。
“你就不能别长得这么好看吗？”苏牧气呼呼地捧起傅星辰的脸，左右晃了晃，没头没尾又委屈巴巴地问出一句。
傅星辰：……
醉酒的人不讲道理，情绪起伏不定，傅星辰永远猜不到他的下一句。
明明是这么无厘头的一句话，偏偏被苏牧说的很委屈，好像这就是该是傅星辰的错。
“喜欢你的人永远这么多，”苏牧越说越委屈，眼眶也越来越红，“为什么喜欢你的人永远这么多！”
“聚个会也是，好多同学都是你粉丝…”
说着，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微微直起身，在自己的裤子口袋里胡乱翻了一遍，不耐烦地皱起眉，自言自语地嘀咕道：
“放哪去了…”
他把自己身上的口袋全都翻了个遍，终于，在最贴近心脏的那个皱巴巴的衬衣口袋里，找到了想要的东西。
傅星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张四周微微卷起边的明信片，而那背后，印的是自己的照片。
苏牧缓缓把它递到傅星辰面前，赌气似的强硬塞到他怀里，语气愈发委屈：
“我们班章芯…还托我问你要签名…”
傅星辰嘴唇动了动，仍旧一言不发，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苏牧小脸皱成一团，眉毛耷拉下来，眼里泛着水光，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中闪烁着，眼皮四周都是红的。
一双委屈巴巴的狗狗眼垂着，倔强地不看他。
相对无言了许久，傅星辰拿着那张薄薄的明信片，在心里轻叹了一声，开始轻声征求他的意见：“那我现在签？”
苏牧轻轻吸了吸鼻子，半晌后，从喉间哽咽地溢出一句细碎的嘀咕：“我当时…都没抢到这张。”
“我都没有…我自己都没有你的签名。”哭腔愈发明显。
“我，我也想要…可是我根本就抢，抢不到。”
苏牧用力揉了揉眼睛，声音一抽一抽的：“喜欢你的人这么多…我都排，排不上队。”
傅星辰心尖忽的涌上一片酸涩，他轻轻抚上苏牧的脸，冰凉的指尖触到一片滚烫，声音放的低沉又温柔：
“谁让你排队了？你不是一直是第一个吗？”
“签名而已，你要是想要，那我以后只给你签，好不好？”
听到这话后，苏牧怔楞了一瞬，紧接着，用力地摇了摇头，哽咽道：“可是我不敢…”
“为什么不敢？”傅星辰的声音又放轻了几分。
“我…我以前说了那些很，很不好的话，”苏牧的眼泪跟着流下来，“你肯定很，很讨厌我。”
“不会。”傅星辰的指腹在他下眼睑轻轻摩挲，一双眼睛在暗淡的光里晕出了一点细碎的亮光，“我永远不会讨厌你。”
苏牧抽噎得更加厉害，说话都语无伦次：“对不起…我，我那次其实不，不是故意想对你发，发脾气的…”
“嗯，我知道。”
苏牧又崩溃地摇了摇头，“不是的，你，你什么都不知道。”
“只有我自己…我自己知道。”
只有他自己知道，当初在电话里表现得有多生气，在电话外就有多难过。
强行斩断联系的这五年里，他做什么都是偷偷的，偷偷地跑去线下赛，怕被发现，选最远的位置；偷偷地掐着时间点看傅星辰的直播，只是隔着这么小一个屏幕看他的脸都会很满足；偷偷地学会做应援，给别人安利……最后，偷偷学着自己打比赛，当主播，希望自己能换一种身份，陪在傅星辰身边。
这五年里，他学会了藏，学会了躲，但很多事情就是没办法违背本能，比如，傅星辰只要走近他一步，他就会忍不住。想把他的全部都占为己有，内心的占有欲忍不住在心里一寸寸疯长，他根本抑制不住。
明明他都已经这么努力了，明明他都花了这么长时间了，可是再看到傅星辰和别人站在一起，他还是忍不住嫉妒，忍不住生闷气，想把他周围的人都赶走。
“哥，为什么我，我都这么努力了，还…还是忍不住。”苏牧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蜿蜒地流至傅星辰的掌心，烫的他手指微微一蜷。
傅星辰眉头紧锁，漆黑的眼瞳里似有暗流涌动。
再反应过来的时候，苏牧已经被人轻轻地揽进怀里，鼻息间全是傅星辰身上淡淡的青柠味。
傅星辰的声音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传进来，重重敲击着他的耳鼓，一下又一下。
“为什么要忍？”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不是我想拖，这章我真的写了十个小时呜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