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思和霍尘回了定北王府。

  已经到丑时末了,闹腾了这么一大圈,两个人都有些乏,但无论如何,祈安都还是准备了一只火盆放在王府门口,又抱着不知从哪里寻来的柚子叶,烧好了洗澡水等着人回来。

  霍尘问起,他就笑着回:“早就盼着这一天,给霍哥备着呢。”

  霍尘被那水浪的热气扑出了一脸笑意:“辛苦你了,这么晚了赶紧去歇着吧,不必再管了。”

  祈安目光意味深长地从他身后的顾长思身上收回,知情知趣地溜了。

  门一关,屋子里不过片刻就被热水蒸得潮湿一片,顾长思拉过屏风,伸手在热水里试了试温度:“差不多了,你——”

  霍尘不知何时已经把外衣脱掉了。

  牢里本就穿得粗糙,也就因为皇帝要见过他一面,才给他换了一身,但那衣服也经不起种种刑罚的磋磨,不过几日就伤痕累累,最后为了伤口好得快,还是裴青和卫杨给他带了一身雪白的中衣。

  中衣外面套的是顾长思留给他的大氅,带子一扯就开,被霍尘搭在屏风上,雪白的中衣摇摇晃晃地挂在他上半身,一路剥开,还能看到里面健康匀称的身体线条。

  顾长思仿佛被水烫了一下手指,猛地缩了回来,耳根都烫红了。

  “怎么了?小王爷。”霍尘边走过来边解着中衣的带子,“你耳朵怎么这么红啊?”

  “热,我又没像你似的穿这么点儿。”顾长思目光下瞥,霍尘越凑越近,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于是伸手推人,“赶紧洗吧,都什么时候了——”

  霍尘一把抓住他,将他的手掌平铺在自己的心口:“我刚从牢里出来,还觉得浑身不舒坦,要不委屈小王爷帮帮我?”

  “你!”顾长思猛地抬头,险些撞上他的唇,“……我、我去给你找祈安。”

  他仓皇地想跑,霍尘胳膊一伸就把人捞了回来,抵在浴桶边圈严实了,嘴唇凑上去,欲吻不吻地说:“你跑什么?又不是没亲过。”

  顾长思刚想反驳一二,就被霍尘猛地低头衔住了唇。

  热气蒸在顾长思背后,湿漉漉地黏在他后颈上,唇齿缠绵间,霍尘的手悄无声息地扶上那里,揉着脊椎上的穴位,辗转地去轻咬顾长思的唇角。

  “帮我解下衣服而已嘛,小王爷不好意思什么呢。”霍尘气音又低又哑,耐着性子哄他,“我之前也帮小王爷解过外衣带子,礼尚往来,这都不肯吗?”

  大抵是他的语气太过哄人,也大概是整个屋里都太热太潮了,那股潮湿缠绵的热浪一直往顾长思心里钻,诱着他的手一点一点从霍尘的肩颈上拂落,在密密麻麻的吻里解开中衣的一颗颗扣子。

  顾长思被他吻得脸红,最后一颗扣子解开,霍尘轻轻一挣,那中衣就顺着他的手臂掉落,顾长思的手还捏在衣摆下沿,看着像是他给人家扒了似的。

  霍尘从他的唇角离开,那些情思在他眼中呼之欲出,露在顾长思眼里是一片跃跃欲试的神色:“小王爷够坏的,上手脱我衣服,看完了可是要负责的。”

  你怎么强词夺理!!!

  顾长思想狠狠地瞪他一眼,可目光瞬间又被他胸膛上斑驳的伤口吸引过去,最可怖的还属胸口上二指处那枚烙铁留下的烫伤,几乎是要长年累月地停留在霍尘的皮肤上。

  霍尘察觉到顾长思跑神了,当即用手把他的脸托了起来,他的脸真的很小,双手托起来的时候还带了些单纯的无辜感,与那叱咤风云的定北王殿下天壤之别,这样的区别和差异让霍尘灵魂都在颤栗。

  “小王爷,别看了,看看我,现在最要命的是我。”霍尘紧紧地贴着他,上身源源不断的热从相触的肌肤中传递到顾长思的手心中,“方才还在牢里说让我哄哄你呢,给我个机会让我现在哄哄你好不好?”

  顾长思刚想说话,就又被他铺天盖地地吻下来。

  他们贴得近,霍尘又比他高出半个头,于是顾长思只能微微仰着下颌被迫接受他攻城略地的吻,头脑里本来还有的一些清明都在这一吻里消失殆尽,他伸手扶上霍尘的手腕,像是溺水之人能够抓住的唯一浮木,而他被缠绵的吻做成的海浪激得溃不成军。

  霍尘猛地把他翻了过去,顾长思一晃,下意识伸手扶住浴桶边沿,在那些热气蒸腾里看到了水面上自己通红的唇角和绯色的面颊。

  霍尘的脸隐在他的身后,但那双手却从他的侧脸滑下,一路抚过喉结、锁骨、腰腹,落在视野以外的腰线之下。

  “等……”顾长思觉得自己呼吸都在抖,“别……”

  “等什么?”霍尘声音低哑,嗅着他发丝耳后那些浅淡的玉檀香,手上动作不停,剥开顾长思的腰封,“小王爷要等什么?”

  顾长思也不知道他要等什么。

  他只能看见自己的目光带了一丝仿若醉酒后的失焦,摇摇晃晃浮在水面上,如镜中花水中月,缥缈无依又暧昧不清。

  窸窸窣窣一阵衣料轻响,顾长思的双腿被屋中的冷气一吹,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霍尘敏锐地察觉到了,问他:“腿疼?”

  “不疼。”他终于能够顺利地说出那句不疼,双手紧紧抠在浴桶边上,不忍也不敢去看那水面上的倒影,“你、你别……唔!”

  霍尘一口叼在他的颈侧,左手没停,右手轻轻拢了上来,绕过顾长思纤细的腰身,伸出手去碰那水面。

  “我摸摸烫不烫啊……”他把手指轻轻伸进水面里,从那倒影里看见顾长思紧闭的双眼和颤抖的眼睫,“嘶,好烫。”

  他的手指在水中轻轻游弋,一路滑到水面上顾长思的面颊中去,摸到他倒影中殷红的唇角,轻轻颤抖,那倒影就开始变得破碎不明,在顾长思开口的一瞬间,他将水面摇散了。

  “看不见了,别闭眼睛,看看我。”霍尘湿漉漉的手指托住顾长思的下颌,绕过来凑上一吻,“睁眼。”

  顾长思的眼睛比霍尘的手指还要湿润:“霍……霍尘。”

  “吓死我了。”霍尘辗转着咬他的舌尖,“吓死我了。你没事就好,吓死我了。”

  “轻……别……你……”顾长思几乎要将那块浴桶边缘掰下来,他何曾如此被动过,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慢……慢些。”

  霍尘只是愈发潮湿地吻他,像是在确定他存在一样,手上甚至愈发用力,就为了听见从他嗓子中那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喃喃低语。

  顾长思额发都乱了,迷迷糊糊地想,怎么就忽然这样了呢?

  怎么就忽然这样了呢。

  明明该是他害怕的,害怕霍尘被害死,害怕皇帝真的不等他将哥舒冰带回来就要把霍尘斩首示众,害怕他回来时只能看见空旷的牢房和一道斩立决的旨意。

  可怎么感觉,这个身在囹圄之中的人,相比于自己的处境还要惶恐的,是他顾长思有没有平安。

  爱呀,这是因为……

  “我爱你啊,小王爷。”

  那句话霍尘咬住他的耳尖细细道来,呼出的热气让顾长思猛地一颤,整个人一晃,水面也跟着摇碎了一池的光晕。

  霍尘用右手揽住他陡然歪斜的身体。

  “霍尘。”顾长思紧紧扒着他的手臂,气若游丝地骂,“你放肆。”

  “放不放肆的,多谢小王爷赏了。”霍尘冲他耳侧意犹未尽地吹口气,“洗个澡吧,正好祈安烧了热水,给我一个人多浪费。”

  “你就是这么哄人的?”顾长思耳根都红透了,还要张牙舞爪地耀武扬威,霍尘瞧着他奶猫一样的虚张声势,没忍住笑得大声了些。

  “我不是这么哄人的,我只这么哄你。”霍尘在他的颈上猛地叼了一口,“跌在红尘万千之中,滚落爱欲满身,就顾不上一些惹人烦忧的事情了,我喜欢看你跌落红尘的样子,我也喜欢看你爱欲满身的样子。只有我一个人,也只能有我一个人。”

  *

  纵是寻欢作乐的十春楼,下半夜也比上半夜要静谧几分。

  崔千雀吩咐完下面人收拾残羹冷炙,施施然回到楼上的时候发现自己屋中窗户大开,寒凉的晚风灌了人满怀,她赶紧快走几步,将那窗户合上了。

  她的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将翻窗而来的不速之客晾在了一边,像是根本没有看到他一样。

  郜文榭不得不弄出了些动静,终于惹得千雀姑娘回眸一顾。

  崔千雀上下打量他,那张脸依旧被面具遮得严严实实:“心情不好?”

  “霍尘刚刚被皇帝无罪释放了。”郜文榭声音冰冷,“这怎么可能会心情好?”

  “殿下用尽全力也要捍卫霍大人的清白,那天从我这儿离开,好像还跟苑长记说,霍尘是他的心上人来着。”崔千雀眼珠一转,“哎呀,别捏碎了我的茶杯啊,这么好看呢,你可得给我赔一只一模一样的。”

  “心上人?”郜文榭咬牙切齿道,“他真的这么说的?”

  崔千雀定定地看着他:“文榭,殿下也是人,是人就有爱恨情仇,就有喜怒哀惧厌,他今年已经二十四了,正常的皇亲国戚孩子都能满街跑了,他至今都是孤身一人,你不能……”

  “可他不是正常的皇亲国戚!”郜文榭毫不客气地打断她,“他是正常的王爷吗?否则他为什么不姓宋?!”

  崔千雀被他吼得哑口无言,郜文榭也意识到自己情绪有些过分激动,又不知如何和缓,只好愤愤不平地跌坐回去。

  崔千雀探究地看着他,觉得自己好像越来越看不懂这个人了。

  她自小与郜文榭一同长大,除了方郜案后两人短暂分离,后来郜文榭回到长安城,高坐十春楼的崔姑娘一眼就在茫茫人海中认出了儿时的玩伴,只是彼此都已年少不复,沧海桑田。

  孩子的长相是会发生很大改变的,只是小时候还是方叶的崔千雀熟悉郜文榭的所有细节举动,所以看到那些熟悉的习惯,让崔千雀试探着认出了他的身份。

  只是现在……

  崔千雀探究着开口:“文榭,你这般生气其实根本没有缘由,殿下不知道我们已经回来了,也不知道我们在筹谋什么,他所有的选择都是他自己的路,和我们无关。”

  “但霍尘和我们有关。”

  崔千雀不解地望着他。

  她从上次就想问了,这到底有什么关系,霍尘这个人,在皇帝面前不是个亲近之人,在岳玄林那里也不是个信任的角色,在他们这里更是个无名小卒,怎么就能够和郜文榭的大业产生关联,以至于让这个人恨到非要杀了他不可。

  郜文榭攥紧了拳:“‘霍尘’的确是无关紧要,可是,‘霍长庭’可就万分要紧了。当年,‘霍长庭’的死,是皇帝一手策划,他要霍长庭隐姓埋名,去往狼族境内找一样东西。”

  “狼族境内?”崔千雀心下千回百转,“莫非?”

  “当年淮安王妃坠崖,说是怀揣遗诏,想要转移安放之地,被宋启迎派暗卫追杀,万般无奈之下,才跳崖身死的。”郜文榭指尖发白,“她死后,据说有狼族密探潜入淮安,在她尸身中搜走了遗诏,一路辗转,将遗诏带到了狼族境地。”

  “宋启迎翻遍淮安和长安,甚至整个大魏都没有找到遗诏。”他说,“你现在再猜猜,我们的昌林将军霍长庭,五年前侥幸没死,又背负皇帝密令前往狼族境内,是做什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