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骑困扰国内多年,如今边关大捷,朝廷大悦当即下令命人前去犒赏驻北军。

  钦差奉命运送赏赐,一路马不停蹄前往北疆,终于赶在年关前抵达。

  以前朝廷派人给边关将士送赏赐,都是直奔军营。

  北锐将领率军直捣敌军王庭,取下萨额首级大振军心,派给他的赏赐直接送到府上,顾及他身受重伤,皇上更是特许免他跪地接旨。

  朝廷对边关功臣从不亏待,这一战廉长林功高盖世,获赏黄金万两,珠宝无数,绫罗绸缎、奇珍药材若干。

  钦差念完圣旨,廉长林垂首谢过圣恩,抬手接旨。

  “廉将军,你这次平定边关立了头等大功,得知你因此受了重伤,皇上还特地命御医随行。”钦差笑道,“不知廉将军伤势恢复的如何,需不需要御医替你诊治。”

  “军医一直尽心替末将治疗,如今已经没有大碍。”廉长林回道。

  “如此甚好,皇上知道定能放心了。”

  这几年钦差多次奉命过来行赏,和廉长林算是老朋友了。

  他戍守边疆屡立战功,如今更是直接拿下向来难缠的胡骑,就如皇上在宫殿上所言,有此将领乃大厉所幸。

  “大人一路赶来,舟车劳顿,还请先在府上好好安顿。”廉长林回头命人引钦差一行人进府,好好招待。

  “廉将军不必客气,在下奉命先行过来,还要前往瑞王府和军营,”钦差谢拒好意,“如今就要动身过去,等在下了却身上职务,再过来拜访。”

  另一队人马在王府看守,钦差还要再去军营颁发圣旨,圣命紧要不能耽误,廉长林点点头:“大人慢走。”

  说完差人送他,目送他们走出去,廉长林回头让人把赏赐搬进库房,庭院独留下珠宝玉器。

  “蒋辽,这件怎么样?”他托起一件玉器询问。

  蒋辽看过去,这是制作精巧的坐地玉雕,高雅尊贵,一眼能看出来历不凡。

  “看着挺不错的。”他回道。

  廉长林点点头,叫来候在一旁的下人:“拿去房间摆上,小心些别摔了。”

  “是。”下人双手接过,小心送过去。

  “这个呢?”廉长林又拿起另一件玉器。

  他颇有兴趣,等着对剩下的珠宝玉器挑挑拣拣,蒋辽看的莫名其妙。

  “宫里送来的东西,还能有差的。”

  那就是喜欢。

  不过,廉长林对他道:“这件太大了,放房间不好观赏,送去书房吧。”

  蒋辽更不解了。

  他没开口反对,廉长林转手让下人送去书房。

  回头看了看,又从箱里挑出一件玉器询问,蒋辽到这时是看出来眉目了,问他:“我要是都看上了,你还想把这些全部都摆上。”

  廉长林却不觉有什么,理所当然回他:“府上地方大,不用担心不够放。”

  “我是担心这个吗。”蒋辽无语。

  府上也只有书房放着摆件,低调的连客堂都没设有。

  这也不是廉长林第一次得到宫里的赏赐,吃错药了竟然招摇起来,书房里的摆件都已经够多了,还不嫌挤要放过去。

  蒋辽顿了顿,转头看廉长林。

  书房那些摆件,都不是廉长林喜欢的风格。

  他很少回府,在府上更多时间都待在书房,当时蒋辽进去其实觉得有些怪异,现在想来,书房里其实没多少跟廉长林相关的东西。

  想到了什么,他看着还在挑拣的廉长林,有意要知道却又不想明着问他。

  “书房那些玉器,也是宫里送来的?”

  廉长林转头看去,观了他片刻,眼里凝起笑:“蒋辽,你想知道可以直接问我,不用拐着弯来问。”

  蒋辽嗤了他一眼,伸手把箱子合上,让人搬去库房。

  “这些都没有你喜欢的?”廉长林问完又接着道,“你喜欢什么样的,我给你买,书房放不了就放去大堂。”

  廉长林真是这打算,蒋辽看着他,一阵无言。

  “你是生怕来府上的人不知道你有钱是吧。”

  “那放去房间?”廉长林提议,“现在城里的玉器行上了很多新品,正好在府上也没事,下午过去看看。”

  廉长林说完真就安排上了。

  明知道他想问什么却硬是不说,蒋辽最后只能坦言:“行了,不用去,更不用买,我就喜欢书房那些。”

  廉长林听完神情愉悦,得意的蒋辽都忍不住想动手,他这才如实说起:“那些摆件本来要放去库房,想着你会喜欢,就都摆到书房了。”

  “你不怎么到书房,我让人都搬回房间,这样每天都能看见。”

  午饭已经做好,下人来请,蒋辽走出庭院:“不用搬,放书房就行。”

  “搬过去吧。”廉长林跟在旁边,一再强调,“你不是喜欢。”

  没完没了了还,蒋辽瞥眼看他:“闭嘴吧你……”

  军营需要药材,留下府上日常所需,廉长林让人把剩下的都打包起来,再备出大部分赏钱,第二天带人送去军营。

  药材送到医部,他召集北锐军,让人把银钱分发下去。

  “副将,我们都得了朝廷的赏钱,这些是朝廷专门赏给你的,就不用再分给我们了。”

  “是啊副将,你还是收起来带回去,弟兄们哪儿能要你这些钱。”

  “你这样就看不起弟兄们了,咱们愿意跟着你,又不是为了赏钱。”

  廉长林拿下萨额,差点命都没了,这是他该得的犒赏,大家哪儿能接下,几名上将劝起他,身后的北锐军士纷纷应声。

  等他们安静下来,廉长林上前说道:“我以前跟大家说过,北锐军若是日后建功立业,只要是我得到的赏钱,都有北锐将士的一份,难道你们要让我做言而无信之人,置大家于不义?”

  “副将你怎么说都有理,道理我们是说不过你,反正这钱,我不能要!”一名上将说道。

  余下的人也是无论如何都不肯收下,廉长林把赏钱拿出来也断然没有带回去的道理。

  最后军中的谋将沉默了下,说道:“这一战,咱们折损了二百零五名弟兄,依我看,不如把这些赏钱都送给他们的亲属,他们九泉之下也能放心。”

  为国捐躯的将士,军中会额外分发补偿,这二百零五名将士,廉长林私下已经准备了一份派人送给他们的亲属。

  大家为死去的弟兄着想,廉长林自然不会反对,对大家道:“这些都是大家的银钱,你们想做任何打算,都随你们安排。”

  北锐军是军营的特殊军队,训练比所有的军队都要严酷,廉长林从建立之初就每日都和他们同样训练。

  他曾经承诺过,日后若是为朝廷建功立业,不管他得到什么赏赐,都会有北锐将士的一份。

  他确实说到做到,以前得到的赏银都会和将士们平分。

  北锐将士愿意追随他,不止因为如此,现在更是觉得没追随错人。

  毕竟不是所有将领都会替死去的弟兄考虑身后事,顾及到他们家里没有保障。

  事情说完,廉长林吩咐人照办,将士回去照常训练,他过去旁观,最后见时辰不能再拖,才策马返回主营。

  方才听说廉长林来军营了,知道他会找过来,老将军特地从沙场回来。

  他坐在桌前,打量完走进营帐的廉长林,示意他坐下。

  “看你走步有力跟以前一样,身上的伤应该都好了。”

  “劳将军记挂,已经好全了。”廉长林坐到他对面。

  “那就好。”老将军说完,神色有些复杂,沉吟片刻叹道,“是时候了吧。”

  桌上摆了酒壶,碗里还没来得及倒上酒,廉长林取酒壶给他倒酒,边回道:“是。”

  廉长林以前说过,等边关安定便会立即动身赶回去,家里有人在等他。

  如今边关安定,他去意已决,老将军惜才,再不舍都会尊重:“也罢,你也盼了那么久了。”

  廉长林来北疆是为了蒋辽。

  胡骑野蛮凶悍,看到边关百姓深受其害,他一直致力解决胡骑还边关安宁,就是想尽早回去见蒋辽。

  军中能人辈出,北锐军里更是不乏可以胜任将领之人,老将军不再就此多说,想必对北锐军早有安排。

  廉长林放下酒壶,请他喝酒。

  碗里的清酒静下,老将军看了一阵,端起碗笑道:“以前军务繁忙,喝酒都不能喝个尽兴,今日得好好喝上才行。”

  “日后啊,怕是没机会,再跟你这样的后生坐一块喝酒了。”

  廉长林笑笑,端起碗敬他:“这话要是让外面的将士听到,您这营帐就有的热闹了。”

  “哈哈哈,”老将军爽朗笑道,“今日不说别的,就陪老夫好好喝个尽兴。”

  廉长林以前初到军营就得老将军赏识,短短数月就被提拔为副将替军营出谋划策,难免会招来军中一些人不满。

  胡骑自小长在马背上,作战难擒,军中困于应对,廉长林提议建立北锐军,寻军中能人奇士训练骑术,此举劳师动众遭多人反对,全靠老将军力排众议。

  廉长林能成为军营上将,又成为北锐军将领,都离不开他全力支持。

  他有心喝个尽兴,廉长林自然要奉陪到底。

  不过老将军年至花甲,酒量再好也不能贪杯,几壶酒喝完不得不收场作罢。

  廉长林从主营出来,被蹲守在对面的铁岳叫去他营帐喝酒。

  过去时里面已经坐了好些人,有几人训练完光着膀子就过来了。

  “想当初,看你就是酒量不好的样,我还跟老张打赌,你指定撑不了两杯。”铁岳喝了一口酒,想想就不得劲,当时看走眼差点亏得裤衩子都不剩。

  “都让你别赌那么大,脑子都不会拐弯非不听,结果脸被打肿的,还半个月都不能摸酒,只能背地里做贼似的偷着解馋。”周头笑话他。

  “那会儿要不是你小子老在边上叨叨,老子能输那么惨!”当时面子全输光了,不提还好,铁岳想起来就不甘心。

  “不过多亏铁将军硬要跟副将喝酒,不然我们都没发现,这军营里最不能惹的人,竟然是副将。”陈免适时说道。

  “那是,所以说不是我铁岳看走眼,你们那会儿眼神还比不上我,没一个好使的。”这样说来铁岳心里瞬间舒坦了。

  边上的人当即趣道:“拉倒吧你,你有啥得意的,你那眼神还比不上我们呢,都没喝得眼冒金光,路边蹲个马都能瞧成谁家姑娘。”

  军营里喝醉酒闹出过不少笑话,众人听完直乐。

  以前胜战回营摆酒设宴,都不见廉长林喝酒。

  那次铁岳挑衅,他喝完酒就上脸,人却没醉,说话很清醒,比武照样没人能赢他。

  平时话很少,那时候问什么却都会说,大家也是那时得知他一直念着的人竟然是男子,更是已经和人成了亲。

  后面熟悉了大家才知道,即使没沾酒,他们只要问了,廉长林照样会大大方方说出来,丝毫不惧他人眼光。

  他多次被老将军提拔,军中不服他的人经常拿这事针对他。

  廉长林一直没把他们放在眼里,有次事情闹大影响手下正常训练,他直接召集军队,点名道姓那些人,没本事娶到男子,嫉妒他也没用,有那个闲工夫不如想想怎么提高武艺,争个一功半赏回来。

  他是有意颠倒,黑的都能说成白的。

  那些人打又打不过,给气的够呛,以后都没敢靠近他营帐,生怕真被别人误会有龙阳之好。

  他们都是从那次开始对廉长林另眼相看,铁岳更是直接就提酒上去要跟他拜把子。

  陈免是北锐军的谋将,平日轻易不沾酒,廉长林今日过来找老将军,又特地观看他们训练,他就猜到廉长林的打算。

  他端酒对廉长林道:“副将日后,别忘了兄弟们就是。”

  几年并肩作战,其中默契不需多言,廉长林端酒跟他碰碗:“自然不会。”

  以前胡人频繁来犯,即使打胜仗了也要时刻提防着,喝酒别想能痛快。

  现在终于有机会,大家都敞开了喝,酒壶很快喝空又喊人端酒上来。

  “对了,那个祝丫头,马术其实还成,”铁岳说道,“她要是还想过来比试,你让她来找我,想学我让人教她,她要是肯认我当大哥,我就亲自教她了。”

  上次祝篱过来马场跟他们比马,军营基本都是大老粗,不会什么怜香惜玉,祝篱比试是尽兴了,面子没挣回来一个。

  以前只是馋马场,想过来跑马,那趟回去后就总想找机会找回点面子。

  铁岳以前有个和祝篱年纪差不多的妹妹,其实是真把她当自家人。

  廉长林点头应下:“行,回去我跟她说。”

  边上有人给出谋划策。

  “副将你就跟祝姑娘说,铁将军求着给他当大哥,不仅急出眼泪,急得都给你跪下了,说不准她心一软就同意了。”

  “去你的!老子今天非得把你喝趴下,再扒光了扔马场去!”

  铁岳说完推开酒碗,拿起酒坛要跟他论坛喝,一帮人乐的看热闹,纷纷起哄。

  一见地窖烧火种菜确实可行,萧留就开始大规模种植,现在已经收割了一批又种上新的。

  蒋辽从布坊出来,路过王府顺道进去看看。

  最后忙完走出来,他坐的马车已经不见踪影,停在对面的是府上另一辆马车。

  车夫推开车门,蒋辽没走上去就闻到了酒味,抬头看,廉长林一身酒气坐在后座。

  他抬步走进去,刚走到廉长林身前,被他伸手圈到腿上,肩膀埋进一片酒色。

  马车慢慢赶出去,平稳行驶在路上。

  廉长林身上的酒味更重,蒋辽抬起他的脸查看。

  脸色微醺,仰脸闭着眼睛,也不知道醉没醉。

  “喝了多少?”蒋辽问他。

  “没多少,就几壶。”

  “喝醉了?”

  “嗯。”廉长林睁开眼,双眸清明望着他,“喝醉了。”

  “不是说喝不醉。”蒋辽指腹蹭上他眼尾,“战一打完,就敢喝醉了。”

  廉长林回道:“你过来了。”

  所以敢放心让自己喝醉了?

  蒋辽垂眼看他,略带嫌弃:“现在酒量见长还能想醉就醉?就指望我给你收拾。”

  “嗯。”廉长林低声应道。

  喝醉后能放心的人只有蒋辽。

  也只有他不会不管自己。

  廉长林应的理所当然,转头蹭了蹭他的手,脑袋趴回他肩膀。

  带着酒气的呼吸一下下投到脖颈,蒋辽低头看去,廉长林眼睛半垂,看着眼前没再开口说话。

  酒是喝尽兴了,情绪却不太高。

  “过去跟老将军说好了?”蒋辽抬手搭到他耳后,指腹揉按了几下。

  “嗯。”廉长林应道。

  胡人归顺,边关安定。

  他等这一天很久了。

  安静了片刻,廉长林继续说道:“蒋辽,我想回去。”

  商队已经把来往的路都走熟了,回家后他要是想,偶尔过来一趟小住什么都很方便。

  “等把这边的事都处理好,明年出了春,就回去?”蒋辽问他。

  现在蒋辽在身边,只要他跟自己一起,早点晚点其实都可以。

  廉长林双手搂紧他腰身,脸埋进他脖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