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淅淅沥沥下着雨,入了夜寒意更深。

  开业到现在蒋辽一直住在店里,生意一稳定下来,他就将缺的家用物件都买了回来备在后院。

  现在把新被子拿出来,让廉长林给石头和李二泉他们送去,蒋辽回房间拿了套换洗的衣服去洗澡。

  洗完澡出来撑着伞回到二楼,把伞斜靠在门外沥水,他进去就注意到,左侧的桌面上油灯旁边放了一本书。

  刚才来拿衣服没见这儿有书,看来是廉长林之后上来过。

  他走过去拿起书,发现是上次他在余宅给廉长林的那本。

  现在闲着也没事,他端起油灯往斜对侧的屏风后面走去,油灯放到床头的案桌上,他靠着床头翻起手里的书。

  店里的凉拌区移了位置又新招了专门负责的人,等人完全上手后就不需要廉长林再去搭手。

  如今他在店里除了写单收钱再记帐之外,便没多少事要做,闲下来的时间多起来就把这本书带来了,没事的时候偶尔会拿出来看一下。

  从余宅带回这本书后,廉长林在家里只要有时间就会翻来看看,蒋辽以为他还没看完,现在翻开才发现并不是。

  书上从开头到最后都有地方被写了见解,有些见解看似还是先后不同时间写上的。

  廉长林写的字别人仿都仿不来,蒋辽一看就知道是他的杰作。

  这书早就被他看完了。

  刚才只粗略扫了眼书的内容,写的基本都是些民间奇闻,书页被翻的烂熟还特地带过来,抽空得给他再买几本。

  蒋辽把书页倒回去,从前面看起来。

  书里的这些小故事对他来说都没什么看点,只能闲着没事用来打发时间。

  廉长林在看完的内容后面有时会写上几笔见解,蒋辽之后都是随便阅读完故事就去看他有没有留上字。

  不是每篇故事都会写上,不过隔个一两篇就能看到他的字迹,基本都只简单留下几个字,有的留的字更少。

  像现在翻到的这篇,村里怪事不断最后送童子童女祭天的故事,后面就被他简言意骇地抨击了两个字:荒谬。

  “谬”字不知是不会写还是忘了,又被他创新出花样。

  蒋辽看得发笑,又翻看起后面的。

  最后把廉长林写的评价都看完,闲着没事又看起刚才两眼扫过的故事,书都基本被他翻了个遍,廉长林才洗完澡回来。

  他洗了头发刚才在厨房烘干了,披散在脑后走过来。

  廉长林只在店里住过一晚,没在这边准备换洗的衣物,现在穿的是他的衣服。

  白衣裤穿在他身上只是有些宽松,整体看过去竟然也挺合身的。

  廉长林以前才只到他下巴高,如今已经长到他眼睛的高度,再照现在这势头下去,估计不久后都能和他平视了。

  蒋辽目送他走过来,随后才突然惊觉,这小子最近不只是抽条地长个子,脸上原本青涩的轮廓如今也已经棱角分明,暗藏着不外露的锋利和坚韧。

  廉长林走到床边,站停后弯腰靠过来,烛影逼近压到他身上,蒋辽抬头看着他,甚至有一瞬间都感到了股无形的压迫。

  再望着他越发靠近的脸,蒋辽愣了愣后视线顺着他的目光回到书上。

  “不是都看完了还拿过来。”他把书递出去,“要继续看?”

  蒋辽靠坐在床边,里衣带子绑的随意露出一侧深陷的锁骨,说着话正要往床里挪,给他让出位置看书。

  廉长林目光微敛摇了摇头,转身把书放到桌上,弯腰吹灭油灯。

  蒋辽没和别人睡过一床,也不太习惯和人靠这么近,即使和廉长林各自盖着薄被中间也隔着距离,他闭着眼睛良久都没有睡意。

  李二泉他们今晚要留下,石头和石块占了一个房间,廉长林就只能到楼上跟他凑合。

  他一开始其实是打算在房里打地铺,不过廉长林要是知道他这么想肯定会跟他抢着睡地板,这才没提出来。

  廉长林应该也不习惯和别人睡一床,辗转翻了两次身后,侧躺着面向他,没过多久便挪身过来,再次躺好后还没平稳的呼吸断断续续扑到他脸侧。

  这么近距离被人直勾勾盯着看,何况这目光又不加掩饰,蒋辽躺尸了一阵后只能睁开眼睛。

  “不用睡了是吧?”

  屋里黑暗无光,廉长林靠近了只能看到蒋辽脸上模糊不清的轮廓,闻言他点点头,随后意识到蒋辽看不见便抬手过去。

  脖子处突然摸上来一只爪子,碰到他喉结后又胡乱往外摸去,蒋辽纵容了片刻忍无可忍拿开摸到他下巴的手。

  “睡不着就起来看书。”

  才说完廉长林的手又固执的摸了上来,最后在他颈侧碰了碰写起字来。

  脖子被略带凉意的指腹划来划去,等上面的字终于写完,蒋辽无奈问他:“……想聊什么?”

  廉长林继续写字。

  以前的事没什么好聊的,真要说起来就太多了,一时半会儿的也不好从哪里说起,即使现在暂时睡不着蒋辽也懒得费劲去说。

  没得到他的回话,廉长林放在他脖颈的手没拿开也没再接着写字,就在旁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蒋辽本来就没有睡意,这一下被他盯得更是睡不着,转头瞥向他在黑夜里凝着碎光的一双眸子,对视了一阵后还是败下阵来。

  他回头想了想也不知该从哪里说起,索性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让廉长林听听差不多就行了。

  哪知道这人越听越精神,他每次话一说停就能立马写出一堆问题丢给他。

  以至于最后具体都说了什么,蒋辽眼皮逐渐发沉后就记不太清了。

  问话写到一半没听到蒋辽接着往下说,廉长林停住手安静等了片刻,蒋辽也没有要说话的迹象。

  他往前靠去仔细注视起蒋辽,确认他睡着后廉长林轻声侧躺回去。

  放在他脖子上的手指继续挪动,缓慢又无声地将没问完的话一字字写完。

  –

  蒋辽不记得昨晚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身旁躺了个人他竟然能轻易睡着,并且还一觉睡到了天亮,醒来后意识到这点他自己都很意外。

  对着顶上房梁心里感慨了片刻,蒋辽才发现肩膀上多了颗脑袋。

  他低头看去。

  廉长林不知道什么时候滚进了他被窝里,跟他盖着同一张薄被,脑袋垂在他颈窝,手也扒在他腰上不放。

  蒋辽转眼往床里侧看去,床上只有一床被子。

  再转头往床外看,他昨晚好好盖在腰间的被子,正孤零零地横躺在地板上。

  他睡觉没有掀被子的习惯,向来睡着前是什么样睡醒后就是什么样。

  没想到廉长林的睡姿这么不安分,而自己被他抱着竟然还能一觉睡到天亮。

  蒋辽盯着房顶又看了半晌,终于看出了个所以然来:廉长林太弱,对他实在没有危险性,并不是他警惕性下降。

  得出结论后他回头看睡死在他身上的八爪鱼。

  细看下来发现,廉长林彻底长开的五官更是出众,敛眼长眉,半张脸埋在他肩膀上。

  平时就知道这小子眼睫毛挺长,这会儿看着是更长了,蒋辽看的愣了会儿神,随后抬手拿开搭在他腰上的手。

  没了舒服倚靠的热源,廉长林皱了皱眉,同时脑袋迷迷糊糊追上去。

  蒋辽刚小心挪开半个肩膀,看着突然又靠回来的脑袋,这次没再顾及,直接抬手抓上廉长林的后衣领将他拎开。

  再次被打扰清梦,廉长林不满地睁开双眼,拧紧眉头抬头看去。

  入眼的是一张很熟悉的侧脸,目光不由自主地就缓缓下移,最后落定在那再熟悉不过的嘴角上。

  廉长林昨晚像是做贼去了,一脸困倦睁着眼半天都没回过神,蒋辽只好开口提醒。

  “不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了,再躺下去是不用开店了?”

  刚才从房间的明瓦窗户看出去,外面天色灰蒙蒙的,已经到了卯时,再过不久店里的员工就得过来做开店准备。

  楼下后院现在都很静悄没听到什么动静,想来是雨下了一夜又打着雷睡不好,这会儿都还没起来。

  廉长林觉得蒋辽的嘴型很好看,不管从什么角度看去都是,尤其现在近距离看着。

  说话间双唇一张一合弧度跟着变化,有种说不出的特别,莫名的就是让他挪不开眼,他看着看着目光突然凝固,脊背也一点点开始发僵。

  “实在困的话再睡一阵吧,晚点下去也没事。”

  看他一脸迷瞪还没睡醒,蒋辽掀开被子刚要拿开还扒在他腰上的手,廉长林却先他一步迅速缩回了手。

  这是终于清醒了?

  身上没了束缚蒋辽坐起身,正要走下床时突然察觉到廉长林躺的有些怪异,他转头看去。

  廉长林拽着被子翻了个身,后背向着他不知道是不是又睡了过去。

  蒋辽回头走下床,拎起地上的被子放到床上,转身走去对侧的衣柜拿出一套衣服。

  廉长林侧躺在床上,放轻了呼吸听蒋辽在身后换好衣服,再走出去带上房门。

  等门口的脚步声走下楼梯直到听不见后,他一动不动的再躺了一阵,僵硬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这才手掌按着床板坐起身。

  垂眼望着前面的被子,乌黑澈亮的双眸还带着没完全褪去的慌张和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