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08

  从我家里离开后,淅淅沥沥的春雨一连下了将近一周的时间门,然而像那天一样的太阳雨再也没有见到,阳光被挡在雨云之上,整个世界都暗沉了下来。

  不管哪天去区役所登记我都无所谓,但征十郎看见一直在下雨的天空,思索片刻后跟我说反正也不差这几天,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好天气里出发心情也会更好一些。

  不过这几天里我也没闲着。和征十郎商量过后,我们决定干脆就趁着等待天晴的这段时间门一起去选了在东大附近的房子、回到京都整理好了那边的公寓、运走大包小包的行李,做完这一切,我们离开了这座学习生活了三年的城市。

  明明不是第一次离开京都了,可在乘上新干线的那一刻还是忍不住有些怅然。

  “以后要想看枫叶就没那么容易了。”我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抬手揉了揉征十郎的短发。

  早在高二放暑假之前,他当初在冬季杯一时犯二给自己剪得乱七八糟的刘海就已经长回了原本的模样。

  “征十郎。”

  “嗯?”

  “你那时是不是只是想随便找个借口跟绿间门借剪刀?”

  “……”

  事发至今的两年间门,第十五次的问询,又被已经开始对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感到羞恼的当事人用他的唇舌堵了回去。

  “你……还在车上!”

  我红着脸压低声音朝他轻吼。

  就算这趟的一等座没什么人,可在我们后方的不远处也还零散地坐着几位乘客,乘务员也随时都有可能过来。

  “他们看不见。”征十郎笑着摸了摸我的脸,他稍稍侧目,两人座的座椅中间门有一块半透明的挡板隔开。不仅阻断了邻座的视线,也填满了两张座椅头枕中间门的空隙。

  可也是因为这块挡板,刚刚将上半身探到我面前来的征十郎所采用的姿势同样十分别扭奇怪。想越过这张隔板,他必须把身子侧过来,还得把肩膀塌下。

  “累不累啊你?”

  “有点。”征十郎看了眼挡板,他以前曾经花过几分钟研究新干线一等座挡板的结构,它俨然是被嵌在座椅中间门的,没有专门的工具很难取下来。

  会嫌它碍事显然是因为它加大了征十郎想要与我接触的难度,然而征十郎却并不讨厌坐新干线。

  至于原因其实很简单。

  “总感觉像是两个人在一起旅行。”

  这就是征十郎给我的答案。

  然而在我听来这说法未免太过可怜了些。

  毕竟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假期里他没有他的时间门,我没有我的时间门。

  “那等填完结婚届我们就去旅行吧!”

  挡板真的太碍事了,反正周围没人,我干脆起身到征十郎怀里坐着,很是认真地与他约定。

  “好。”像是猜到我会这么说一般,征十郎没有丝毫的意外,不过还是高兴地答应了下来。

  “不过要去哪呢?”旅行的话,第一要务当然是要挑选行程的目的地,“征十郎有想去的地方吗?”

  “我都可以。”征十郎说,“只要能和莉绪在一起就好。”

  换句话说,征十郎自己其实也没想好。

  他根本不是想去哪里玩,而只是单纯喜欢和我一起出行的这个过程。我也因此被他哄得轻飘飘的,心情美丽得像踩在云团上。

  不过我依然不肯动脑筋。

  “是你自己提的旅行,快点想。”

  我说完,彻底放弃了思考,毕竟我是个非常喜欢窝在家里的人。委实说在我的心中去哪都不如在家里。

  征十郎闻言也露出了有些苦恼的神色。

  “去法国?”片刻后,他捏着我的交叠放在腿上的手说。

  “法国哪里呢?”

  法兰西——又或者说整个欧洲我都挺熟,不过也正是因为太熟了,所以提不起太多兴致。但要是征十郎想去的话那就去好了。

  “蒙彼利埃?我记得莉绪的奶奶在那。”他一本正经地向我解释,“我们结婚的话,莉绪的奶奶也应该知道不是吗?”

  我:“……”

  虽说确实是这个道理。

  “但是去看奶奶的话就不算旅行了。”我认真地与他探讨起这个活动的具体定义。

  “不算吗?”征十郎问。

  “对啊。奶奶家算是我家,结婚以后我家就是征十郎家,所以去奶奶家叫回家。”

  回家怎么能算旅行?

  我把我的逻辑捋给征十郎,他听完就抱着我笑了起来,而且还笑了好一会,弄得我一头雾水。

  我刚才难道说了什么很好笑的话?

  还好笑到能喊了他几声都不应我的地步?

  “征十郎?”我扭着身子想要回到旁边的座位上。

  征十郎见状立刻收紧了手臂。

  “到底在傻乐什么啦?”我侧过头,吃力地在他温热的怀抱与车座仅有的逼仄空间门里找了个能看清他眼睛的角度。

  窗外的阳光映亮他的脸庞,明快的、犹如蜜糖般的金色在征十郎的眼睛里缓慢地流淌。

  结果等到我们下车,征十郎都还是没有告诉我他在我一句话之后无端开始傻乐的原因是什么,不过回奶奶家依然被我提进了这个假期的日程之中。

  征十郎想要等到一个晴朗的日子去区役所递交结婚届,然而不那么凑巧的是,在我们把所有的婚前合同、体检、搬家的事宜全部安排好之后,下了快一周的春雨却仍旧没有丝毫停下的迹象。

  “不走运啊……”我抱着从家里带来的泰迪熊,蜷坐在新公寓客厅的沙发上,望着落地窗外阴沉的天空。

  “只是季节性降水。”征十郎的声音从头顶落下,连带而来的还有一杯加了很多奶和糖的拿铁,我伸手过去,他却没有把杯子递给我,反倒有点不高兴又很是较真地向我强调着,“和运气没有关系。”

  在自己偏爱的方面,半点沙子都容不得,征十郎这样的性格也叫我觉得可爱。

  “是是……”我从善如流地改口哄他,“不是运气不好,是好事多磨,对不对?”

  于是赤司少爷这才满意地将盛着拿铁的马克杯放在一旁的茶几上:“还很烫。”

  “征十郎喝的什么?”我看了眼杯口升腾的热气,跪坐起身,靠着沙发扶手挨到他身上。

  征十郎伸出一只手扶在我的腰后,把杯子稍微倾斜了一点,让我看到里面黑黢黢的、散发着酸与焦苦香气的液体。明知道我绝对不会喝,却还是笑着逗问:“莉绪要尝一点吗?”

  我不喜欢黑咖啡,使劲摇头:“不要。”

  说完我重新窝回了沙发,然而还没等坐稳,征十郎就跟着俯下.身,扶在我腰后的那只手将我提起来,抱着我一起陷在沙发里。

  我知道征十郎的力气一定不如紫原火神那种力量型,他是注重技巧的选手,可运动不是生活,球场里的那些评测标准对我来说也就只是“让我看看今天媒体又怎么吹我男朋友了”的存在。

  我对征十郎力量的最直观感受,还是明明我的体重相当符合身高该有的健康标准,却总是能见到他做出这种“抱你不比抱一只泰迪熊难太多”的显得十分轻松自如的举动。

  就这样黏黏糊糊地一起挨着,连只是白色的马克杯和淅淅沥沥的雨都会变得很好看。

  因为有着熟悉的温度存在,陌生的新居室内,也逐渐弥漫出柔软温馨的气氛。“莉绪?”

  轻细的雨丝吹拂在透亮的玻璃上,听不见一丝声音,拿铁的热气稀松得几近消散,只有怀里的少女即使在睡梦中也依然鲜活明快。

  她安静地呼吸,堇色的眼睛安稳地阖着,额发与浓密的眼睫像是翠鸟眼尾的金,顺着她柔软的侧脸与优美的颈肩而下,少女微微起伏的胸脯,让赤司征十郎想起了春天雨中的山峦。

  再之后,就到了仅他一人知晓的秘密欢愉的所在。

  他的莉绪似乎睡得很沉的样子。

  这副毫无防备地将全身心都交由他的模样,从国中那时起就一直在不断磨砺着他在面对她时本就并不牢固的意志。

  回想起来真是一段漫长又艰辛的旅程。

  可他还是慢慢地与她一起走到了终点——不,应该说,是在她的牵引下走到了终点。

  毕竟赤司征十郎一开始可是个连告白失败都很害怕的胆小鬼。

  起初他只敢默默地在远处看着她。

  须王家视若珍宝的公主殿下,从一出生起就浸泡在爱中长大。

  无论精神的,还是物质的,她什么也不缺,自然也就什么也不想要。

  当然,这其实也很正常,就好比一个从小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人绝对不可能像电视剧里那样,对超市货架上最廉价的速食产生欲望。

  她也乐于享受一个人的时光。

  被人打扰,虽然她本人不会有任何的不快,可大家依然会不禁产生“自己给她添了麻烦、她会不会因为这个讨厌我?”的念头。

  于是理所当然的,越来越少的人敢去靠近她。

  至于那些被调侃为“勇者”的、前赴后继找到她告白的人,也在她“失恋生产流水线”的格式规范统一的拒绝下逐渐减少。

  ——你难道就没有喜欢一个人的标准吗!!!

  突然某天,某位勇者这样朝着冷山上的公主,声嘶力竭地发问道。

  而赤司征十郎还记得那天。

  那天的天气很好,阳光明媚,风也轻柔。

  那天坐在公主后座的一之谷也在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中问到了,公主的妈妈——春绯夫人,难得有空为她准备了炖菜做的便当。

  那天也没有五音不全的公主不擅长也不喜欢的音乐课。

  总之,就是在那么一个集合了天时地利人和的、能够让所有沮丧的人都感到心情舒畅的日子里,向来在拒绝他人告白时半句话都不会多说的冷山上的公主居然开口说话了。

  不过在那之前 她稍事思考了片刻。而后那两片金色的长睫伶俐地扇了扇。

  ——具体什么样的我也不清楚。

  ——但至少要是个优秀的人吧。

  “优秀”?

  这话一出 倒是更加让人迷茫了。

  多优秀才能算作须王莉绪眼里的优秀?

  没人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毕竟须王莉绪本人看起来除了唱歌几乎无所不会 唯一稍微弱项一些的战国史也只是在被老师要求写一篇千字论文时轻叹了一声。

  在她自己看来 她能轻描淡写地带过自己能做到的事情都只不过是一项没有持续太久并且学得还算不错的技能 可在外人眼中 她就是无论做什么都可以做到万事不求人。

  足够的聪慧 足够的心智 足够的毅力 足够的试错空间门 还有足够的爱。

  拥有了这些的莉绪已经很完美了。

  所以也正是因为如此完美 才会让人感到惶恐不安。

  连设想的空间门都不曾给人留下的女孩 没人知道她到底会如何产生喜欢。

  明明每天都同处一个空间门 亲眼就能见到 却依然是未知的存在。

  而未知意味着失控、不确切、期待落空、满盘皆输的可能性极大提升——赤司征十郎几乎是厌恶着这些事物。

  他也很清楚他们之间门的关系 从一开始就并不对等。

  先喜欢上对方的那个人、更喜欢对方的那个人 身处被动。在须王莉绪身上 赤司征十郎头一次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

  每一个靠近她的人 心思都太容易被看穿。

  就连他也不会例外。

  害怕失败、害怕失控、害怕失去、害怕连最基本的同学关系也没办法再继续维系。

  于是 就像几年以后主人格陷入了沉睡那般 彼时还占据着身体主导权的胆小鬼选择了逃开。

  他要逃得远远的 但这绝对不是放弃

  而是要在暗地里好好筹谋一番。

  身为一个已经被猎物驯服的猎手 他要让她对自己感兴趣 这是最首要的关键。

  精心布下罗网 慢慢地将她引诱过来。

  至于在这之后的故事 就不用再继续赘言。

  望着怀里珍贵的所得 赤司征十郎的眼眸黯了黯。

  “……莉绪?”

  鼻尖轻轻滑过少女温热柔软的肌肤 她睡得依然安稳。

  过于可爱了。

  爱怜与摧毁的欲望加剧膨胀了某种更加炙热浓烈的情感。

  “莉绪……”

  她仍旧在梦乡深处徘徊。对外界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所以来做点坏事吧?

  反正莉绪总是会原谅他的 毕竟莉绪自己也很喜欢——每当赤司征十郎再次意识到这点时 他就不会再放任那种近乎是在折磨自己的心软 转而投身如同沼泽般的欲想。

  窗外的雨还在下。

  甜蜜的房间门内 少女睡梦中的含糊呢喃与少年浑浊的喘/息 一切的一切都被淅淅沥沥的雨声盖过了。

  “好梦。”

  清理完周身的混乱 赤司征十郎俯身在已经有了苏醒迹象 又被很快安抚下去的莉绪额角印下吻。

  他衷心地希望 她的每个梦里都能一直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