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下旬起基本全国的高中都开始放寒假。

  绚丽的彩带彩灯与由塔松与彩球亮星的圣诞树在街道上几乎随处可见,它们一刻不停地欢快闪动着,将古朴的京都浸入区别于往常沉厚的节庆气息之中。

  回东京前我做的最后一件事是把晾在阳台上的被子以及皮卢最喜欢的那张棉花垫子收回来。

  今天是连续下了两周阴冷小雨的京都难得遇到的好天气,我把被子抱回来以后就扔在了沙发上。

  征十郎下楼来找我时看到的,正是我趴在晒了几个小时已经有了太阳味道的被子里、一丝一毫都不肯动弹的样子。

  他没跟篮球部的其他人一起被大巴拉走,而是和我乘坐新干线回了东京。

  途中征十郎全程都阖着眼假寐,我则是抱着NS打了一路的塞尔达王国之泪。

  游戏真好玩。打游戏的过程中活动肩颈一扭头就能男朋友的睡颜更是一件美事。

  征十郎的睫毛很长,我想趁着有空数一数有多少根,然而每次都被他长得有些长了的额发打断。

  如此几次下来我很快失去了耐心,冲着征十郎紧闭的眼睛吹了口气。于是我看见他眼皮下方眼球转动时略微的起伏,随后在那双漂亮的异色瞳里见到了自己的倒影。

  “要到了?”征十郎问。他偶尔也会有这种完全不关心周身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毕竟总是将那么多注意力分出去会很累很累。

  “还没呢。”我伸手撩了撩他柔软的额发,“再睡会?”

  “好。”征十郎应了声,然后很不客气地将他的脑袋挨在我的头顶,把我当做枕头睡完了剩下二十分钟的车程。

  明明同处一片天空下,与京都相隔了几百公里的东京却在我们抵达的时候下着没完没了的小雨。

  我和征十郎在车站告别,我回我家他回他家,然而还没等分离的怅然让我的心情变得和今天阴沉的天空一样,打开家门后得到来自妈妈的拥抱立刻让我忘了自己还有个男朋友这回事。

  十四岁以后我的身高就正式比妈妈高出两公分了,虽然在那之后我的个头一点都没再涨,但对于妈妈来说,我偶尔的热情就跟一只不能理解自己已经长大了的阿拉斯加猪一样没有分寸。

  可好在不管阿拉斯加猪长到多大,爱她的妈妈也总是会伸手抱住将她紧紧抱住。我就这么理直气壮地赖在妈妈身上跟她腻皮了半小时才骨碌碌地跑回自己房间。忘记跟征十郎说我到家了!

  想起来这回事我才拿出手机,果然在亮起的屏幕上看到了好几条堆起来的消息提示。

  不过这里面不止有征十郎,还有黄濑桃井这些知道我和征十郎一定会刚放假就回来的人。

  翻到最下面,我发现还有一条是镜夜叔叔发来的。

  镜夜叔叔说他过两天要从纽约回来,问我有没有什么想要的需要他帮忙代购。

  我说没有。

  镜夜叔叔又问那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他前段时间忙得不可开交,再加上洛杉矶和东京的时差大到两地昼夜颠倒,连带着跟我的日常交流都少了很多,此时大概是万分愧疚地想要补偿前段时间对我减少的关心。

  虽然我没有感觉到自己被冷落了(毕竟那些关心只是相较于从前减少了那么一点,又不是消失不见;而且镜夜叔叔真的要忙起来的时候会被放置到工作之后的也不止我一个,全世界都是平等的),但处于愧疚中的镜夜叔叔可是很少有的。

  想了半天,我最后说:

  那下次镜夜叔叔见到征十郎的时候,对稍微他缓和一点吧。

  消息发出去后立刻变成了已读状态,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镜夜叔叔没有回复,我在猜屏幕对面他现在的表情——大概率是黑着脸不说话,气压低到能把身边所有人都吓得瑟瑟发抖。

  过了十分钟后他回复到:

  原来莉绪在眼里,以前的我对那小子还不够温和友善啊

  知道了,叔叔下次会注意的^^

  我:“……”

  等下等下等下!我没有说你不温和不友善啊!

  只是一个“缓和”到底为什么会解读出那么多意思?!

  我不得不承认自己果然还是太高看了镜夜叔叔在面对征十郎时的器量,以为三年的时间足够长,至少能够稍微削减一点他们对征十郎的“敌意”。可现在看来还是我太过天真了。

  我思考起是否该去哄一哄镜夜叔叔,以及如果为了征十郎去哄镜夜叔叔他会不会更不高兴的两个难题。

  而最终我放弃了继续思考与征十郎相关的事情——既然镜夜叔叔是在为了征十郎而生气的话,那我就干脆不要去想嘛。

  顺着这个思路,单纯地从“惹得家里的老小孩不高兴了该怎么办”这一问题出发,得出了“果然还是要去哄一下”的答案,瞬间便豁然了许多。

  于是我决定等镜夜叔叔回来的那天去给他接机。撇开弄得老小孩不高兴一事不提,我至少也已经有五个月没有见过镜夜叔叔了。

  而且恰好那天还有征十郎的比赛,虽然只是一场普普通通的、没什么悬念的外围淘汰赛,但既然都换好衣服出了门,那也不妨顺路去一趟。

  我在心里噼里啪啦地一通计划,算盘打得那叫一个好。

  之后的两天除了一之谷叫我一起出了一次门,剩余的时间我基本都是在家里窝着度过的。

  在妈妈的看管下我久违地进了一次厨房,然而收获的成果却是比从前更加惨烈的炸锅与糊底,手忙脚乱地差不多把厨房里一半的瓶瓶罐罐都打翻了一次,甚至连做出来的东西都不太能入口了。

  面对厨房里的残局,妈妈很耿直不讳地评价道:“莉绪的厨艺很明显退化了。”

  我对此毫无反驳的余地,毕竟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事实。但我没告诉妈妈我厨艺之所以会如此快速退化的原因,因为要是让妈妈知道一周七天里起码有两天都是征十郎在给我做饭的话,很难不确保下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就是爸爸……

  而如果让爸爸知道征十郎在给我做饭,按照须王环先生的脑回路,最多只会对征十郎保持五秒不到的欣赏,然后就要开始出于“你小子怎么敢在我女儿的公寓里待那么久连我和她妈妈都没有和她一起相处那么多时间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而生闷气。

  镜夜叔叔从洛杉矶回来的那天东京没有下雨,但天气说不上好,始终有些阴沉沉的让人没办法开朗起来。

  我没告诉镜夜叔叔自己会去给他接机,而是悄悄摸摸提前查好了航班落地的时间,赶在那之前到了机场等候区。

  我等啊等,然而等了半天,无论是VIP通道还是普通通道,都没见到凤镜夜先生的出现。

  该不会是改签了吧?!

  我急吼吼地去找镜夜叔叔和他的助理。

  结果回复还真就是:临时有事,改签了。

  风云变幻的金融市场拖住了凤先生归乡的步伐,也顺带让我狠狠地郁闷了一把。

  可要说我这趟有没有白跑,那答案还是没有的。

  不高兴的老小孩虽然知道我今天特地跑来接机一定有哄他的成分在,但还是很高兴我能有这份心意,连带着给我回消息时字里行间的语气都仿佛变得比之前柔和了。

  约定好下次给镜夜叔叔接机的时间,我准备离开机场。

  此时的时间已经来到了上午十一点,征十郎的比赛从下午三点开始。时间看起来还很充裕 但前提是路上一路通畅 然而东京的路况向来容易令人血压升高并且顺带引发脑血栓路怒症等一系列问题 所以为了保险起见 我还是选择了人多但至少只要坐上去就不会延误的地铁。

  令我难过又在我意料之中的是 这趟地铁的人不多 可座位已经没有空着的了。

  而从机场到市区 一路上涌进车厢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就算会空出位置也必然轮不到我。

  所幸机场离市区不远 站一会就站一会吧 抱着好歹也算是今天锻炼过了的想法 我正准备走到电车门边 将手搭在座位末端的扶杆上 然而一个中年人整个人直接靠了上去 令我气愤的同时又不得不放弃了这个想法。

  我抬头望了眼悬在脑袋上的拉环——它们离我太远 要够到它们本身对我而言就不轻松 更别提拽着它们坐上二十分钟的地铁。

  虽然对此有点郁闷 但也没精力为了这件事就去和一个中年人讲道理(更别说很有可能会升级为吵架) 正打算转身去其他车厢寻找可以容下我的地方时 一个男声从我头顶上传来了:“喂 这里你坐吧。”

  在我抬起头前 我看到的是一双深红色的球鞋 尺码很大。

  而这个声源也在我头顶上离得挺远的地方。

  我有预感这个人一定很高 但在我真的仰头看到他之后 他的身高果然还是有点让我意外。

  身边的少年有一头锈红色的短发 看上去像只非常桀骜不驯的刺猬 眉梢也相当不羁地有两道分叉。而只要他的眉头一旦压低 再加上基本可以碾压普通人的身高和健壮的体格 都会给人留下有点可怕的印象 但由于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让座 于是这种本就吓不到我的印象就又被大幅度地削减了不少。

  我有点眼熟他身上红白黑三色组成的运动服 但事实上这种款式的运动服多得不行 再加上他胸前的字母也被背包的肩带挡住了 想了半天我也没想起具体在哪见过。

  路程只有二十分钟 我想拒绝 可少年已经站了起来 那个刚刚完全用自己身体靠住了整个扶杆的中年人大概是见我没什么动作 想要扑过来 我见状就没再犹豫 迅速转身落座。

  “谢谢。”我对那个少年说。

  “不用。”他也不是话多的类型 只是沉默地扶了下肩上单肩包的背带。

  他的包看起来还挺重的。

  虽说让座纯属自愿 但人情往往是比钱财更加麻烦的东西 所以即使是萍水相逢的路人 我也不喜欢欠别人什么 能还的我一定还 可以帮的我也会适度地帮。

  于是我问他要不要帮忙拿包。

  少年愣了下 大概是没想到我会这么问 但最后还是拒绝了我的好意。

  “这点东西我还是拿得动的。”他语气有点硬邦邦地说道 看起来是很不会跟女生相处的类型。

  不要帮忙就算了。

  我从来都不是什么热心肠 被推拒过一次之后自然也不会再继续追问。

  只是让我没想到的是 在接下来去体育馆的路途中 我居然和这个陌生的大高个同行了一路。

  快走到体育馆外围大门的那一刻 我和这个身形高大的少年相视一眼。在萧瑟的冬风中 我们从彼此的眼中看到有一种革命友谊 在被东京的公共交通路线折腾得想打人的心情里诞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