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新学期开学典礼过去了一个多月,夏日的高温也仍未见有丝毫的消退。

  新学期我们体育课的考试项目从立定跳远换成了一百米短跑。不幸中的万幸是这个项目与耐力长跑完全不沾边,万幸中的不幸是有好几个人上课的时候因为发力不当拉到了脚筋。他们在地上翻来滚去地嗷嗷叫,然后被抬去医务室休息。

  我对他人的悲惨遭遇深以为意,所以在每次小测前我都会做足准备运动。为此老师还表扬过我态度认真,让其他人向我好好学习,这多少让我产生了些老师的一腔信任错付于人的无力感,但我懒得去矫正他人眼中的我的形象。他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反正也没给我造成什么大的麻烦。

  每次体育课跑完一百米,成绩合格就可以自由活动,每到这种时候我就会掏出我的希腊语课本。

  在暑假已然过去的几个月里,我的希腊语学到了B1的水平。学语言和象棋一样,都是很有意思的事情,单词的变形类似棋子的升变,语态的转换就好比棋局的排布,简而言之都是在用数个小东西组成一个大东西。

  所以同理我也从来不讨厌乐高的创意。

  最近几天回到公寓我最常做的娱乐活动就是和征十郎一起拼乐高的死星战壕追击。虽然有六百多个零件,但两个人一起组装完成的速度还是快到让我有点意犹未尽。

  征十郎知道后就提议让我一个人单独完成一组乐高,这个提议里明知故问的浓度真是太高了,气得我往他因笑而略微鼓起的苹果肌上咬了一口。

  咬完一口我松开牙齿,直勾勾地看着身下少年的眼睛。

  “难道不知道我就是因为想一起玩才选的乐高吗!”

  征十郎闻言笑起来,我又咬了上去。

  被我欺负的时候他从不喊疼,就好像我带给他的快乐里从来没有掺杂过任何的疼痛,以及一二三四……不知道累计到现在已经有了多少个的明显牙印。

  “知道归知道。”征十郎顶着那个牙印,若无其事地笑着,他撩起一缕我垂落在他脸颊边的长发,指间的动作像是捻揉着一股细软的金丝线那样轻柔又珍惜,“但是听莉绪亲口说出来我会更开心。”

  我看着他开心的样子,胸腔里最重要的那个器官急跳了好一阵。

  事实证明有个会讲情话的可爱男友真的是一种对心脏健康的高超考验。没忍住我又亲了亲他的苹果肌。

  征十郎说我好像在训狗。

  打玩一棒子又马上给颗糖。

  我说你怎么能用训狗这个比喻。

  然后征十郎没再说话,他把脑袋埋在我的肩窝里,吸嗅舔舐,确实就是小狗才会做出的事。

  于是自此之后我再也不跟征十郎在本体与喻体的使用上较真,他想怎么说自己就怎么说自己,我管不了我也管不着,管了他还要向我证明他的比喻没有错。

  和征十郎相处的时间越久,其实就越能发现,这人温柔是真的温柔,可霸道也是真的霸道。

  又过了三四个星期,天气开始转凉。自西北而来的冷风吹红了整个京都。夏天的三大祭典过去后,诸多游客盼望赏枫的枫叶季也到了。放眼群山净是蓬松温暖的橘红暖色。和鹿岛前辈一起外出采购时我们乘坐的睿山电车沿途,我伸手接到的一片飘落的枫叶,红得和征十郎的头发一样好看。

  我将这片枫叶带回到公寓,找了个空白的笔记本将它夹在里面并写下日期。也就是从这时起,往后的许多年里我都养成了去京都捡一片枫叶回来的习惯。

  看着这些能够明确自己度过了一段时间的证明,一旦积少成多,其实也会有一种往大玻璃罐里每天放一枚硬币,一天天看着它变满的成就感。

  之后的日子与之前的没什么变化。

  上学、作业、考试、社团活动、遛狗、和征十郎待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公寓里。

  硬要说有什么与往常特别不同的话,那就是从十一月开始,除了以前帮忙过的佐仓千代学姐,小堀前辈时不时会带一个叫野崎梅太郎的男生来部里打杂。

  我一眼就看出了他是佐仓千代学姐的暗恋对象。

  只可惜这位二年级的野崎前辈脑袋不开窍的程度令我们所有的旁观者都叹为观止,从认识到现在将近半年,佐仓学姐也还是和对方处在一个“朋友”的关系上。

  不过我和小山学姐一致认为,比起只有男方是死活不会开花的铁树,还是鹿岛前辈和小堀前辈这对双方都是木头的情况更让人语塞。

  他们两人在感情方面的迟钝,是会让小山学姐暴躁到恨不得抄起电钻往他们脑袋上钻孔的地步……

  而在此之后,渐渐的我发现野崎学长和佐仓学姐来部里的次数多了起来。

  当然,他们每次来都是为了帮忙的。但比起给部里帮忙让小堀前辈欠自己人情,我觉得野崎前辈每次来戏剧部最大的乐趣就是听部里人聊天——尤其是当他们聊到关于我和征十郎的事情时,原本就总拿着个笔记本不离手的野崎前辈,便会更加聚精会神地倾听大家的聊天内容以及我的回答。

  譬如说上次,大家聊到了情人节。

  他们问我会不会在征十郎收到别人送来的本命巧克力时生气。

  在情人节里,女生送给男生的巧克力可以分为本命巧克力和义理巧克力。

  如同它们的字面意思。本命是指送给喜欢的男生的巧克力,而义理巧克力则是看在和这个男生关系还行的份上给出的象征性礼物。

  作为学生会会长和篮球部部长,征十郎在帝光和洛山的人气其实一直都很高。

  不仅义理巧克力会拿到一大堆,包装上全是爱心的本命巧克力也会收到不少——这些本命巧克力里有的会附上写了自己名字和告白话语的小卡,有的则是完全的匿名,大概只是想送出这份心意。

  而要问我如果看到这些本命巧克力会不会生气,答案当然是不会。毕竟就算有人送了,我身为征十郎女朋友的事实也不会因此而改变。

  但这些其实也都是我的假设。

  因为从一年级的情人节过后,我就没有再见到过、听说过有谁给征十郎送本命巧克力了——那些巧克力最后都会被原封不动地退回去。

  有名字的会根据名字退回去;没写名字选择了匿名的,征十郎则会去查监控,弄清楚送的人是谁,再在教室里没人的时候退还到对方的课桌里。

  也不是没有人说过他冷漠无情——都已经匿名了,那对方显然想要表达的只有“能在暗地里默默地喜欢赤司君就足够了”的心意。

  然后破天荒的,征十郎回应了这样的调侃。

  别人这么问,他却看着我说:“可我已经得到最想要的那份喜欢了。”

  言下之意再显然不过——其他更多的,他已经不需要了。

  听完这个故事,小山学姐、佐仓学姐还有鹿岛前辈当即带头起立鼓掌。

  我被她们三个眼泪汪汪的样子吓了一跳,小堀前辈和其他一众部员也纷纷将征十郎设立为好男人的典例。

  和大家格格不入的只有野崎学长。

  虽然他在听完之后,也是一副“这是何等的罗曼蒂克”的神往之色,但紧接着他便清醒了过来,当即低头奋笔疾书,像生怕我的故事就此从他脑子里被淡忘了去。

  “好想看到赤司学弟再复刻一次这样的场景啊!可惜我明年就要毕业了!”小山学姐对此扼腕不已。

  “没关系的前辈!我到时候一定全程给你直播!”鹿岛前辈拍了拍小山学姐的肩膀,白牙一龇还比了个大拇指。

  鹿岛前辈这种赤.裸.裸的炫耀行为,当即得到了小山学姐奖赏的一个看着很痛的手刀在她脑袋顶。

  大家打闹嬉笑,我在一旁看着也很愉快。

  只是当小山学姐说起“复刻 的时候,我又感到了一丝苦涩。

  因为这一系列关于情人节的事情,都那是曾经的那个征十郎做的。

  现在的征十郎……说起来我并不知道他自己是否知道这件事情,只是他也从未对自己没在情人节收到过本命巧克力这点感到过奇怪。

  仔细算一下的话,现在的征十郎也已经出现有两年的时间了。

  七百多天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经成为了所谓的“过去 。

  我想念与喜欢着曾经的征十郎,我也同样珍惜与喜欢着现在的征十郎,但是摸着良心说,除了偶尔旁观他的比赛,我其实并不太能感受到征十郎在与我相处时过于明显的变化。

  对我来说征十郎始终是征十郎。

  而说起二月份的情人节,更让我瞩目的是在此之前、在寒假期间举办的冬季杯。

  夏天的全国大赛,紫原敦、青峰大辉、包括征十郎自己都没有真正出现在赛场上。

  据说这是征十郎的要求。

  而征十郎在全国大赛结束后的采访中,面对记者“为什么不亲自上场 的提问也给出了“那样就一点意思都没有了

  的回答。

  虽然之前说了,我觉得对我而言征十郎没什么变化,但一旦碰到与篮球有关事情,这种性格上的变化就会表现得显著许多——我的征十郎在球场上是真的中二了。

  更令我绝望的是这并非错觉。

  以十一月底的一场大雨为拐点,从这以后京都的气温更加冷冽。

  而在男子高中篮球关西大赛如期而至的那天,

  比赛最终由洛山取得了毫无悬念的胜利。

  比赛结束后我挤在人流中走出会场,听见身旁路人惊喜的呼声。

  抬头望去时,我看见京都罕见地在十二月份,飘起了一场纷纷扬扬的细雪。

  “莉绪!

  有人在叫我。

  我回过头。

  看见一个红发少年朝我奔来。

  他身上还冒着刚刚运动过后的热气,手里拿着一把伞——征十郎久违地上了一次场,然而我觉得他还没完全活动开,比赛就已经有了定局。

  我在原地愣了一下,紧接着连忙将自己的围巾摘下,在他将伞撑到我头顶的时候一边把围巾缠在他的脖子和脑袋上,一边大声骂道:“呆子!笨蛋!汗还没干就跑出来感冒了怎么办!傻瓜征十郎!!!

  “笨蛋是不会感冒的,莉绪。 他甚至还有心情陪我开玩笑。

  征十郎看起来有点高兴。

  但我知道这种高兴并不是比赛带给他的,而是我带给他的。

  对此我很高兴,可又有点难过,嘴角也跟着平了下去。

  然后我听见征十郎又在喊我:“莉绪。

  “嗯? 我仰脸看向他的眼睛。

  一只金色,一只赤色。

  奇诡的美丽。

  “能遇见你真好。 他垂下眼睛,像接受我告白的那天一样,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