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半生沉溺>第5章 苦力

  村子里没有监控,那纵火的也是个聪明人,挑着晚上大家都睡着了的时间出来搞事,所以连一个目击证人也没找到。

  王福气家半夜着火的事终是逃不掉议论,几个小时的时间已经被沦为全村的饭后谈资。万勇也束手无策,最终自费到镇上给王福气买了新鸡崽和小猪。谁料王福气根本不知足,买了新的不满足,居然还要饲料。说自己养那么大不容易,那只母猪本来是要打算过年当成年猪杀的,现在过不成好年,村长要负主要责任,没管好村里的人是他的错。

  万勇无言以对,虽然心有不快,但为平息这件事,还是掏出了钱包。

  王老五在饭桌上笑得合不拢嘴,敲敲碗,又问王春花:“你今天早上上地里摘白菜的时候,有没有看到那猪。”

  王春花往碗里夹了点酸菜,闻言问:“是问福气叔吗,没看见。”

  “谁说他了,那跑丢了的母猪啊。”王老五咂摸着下巴。

  “没有。”王春花夹着菜,突然反应过来了,眼睛一亮,“爸,你是不是想找到自己占了啊。”

  “废话,有便宜不要我是傻子吗。”王老五看了一眼王春花手里的碗,嘴角勾起一丝奸笑,“晚点把那小子带去山上,你们一起把猪找回来,过年就省得杀圈里那老猪了。”

  “啊?我...我怕他逃跑啊。”王春花小心翼翼道。

  王老五沉默了,有些诧异地上下扫视一遍自己女儿,“说了你又生气。啧,总之他跑不了,黑灯瞎火又不认识路,再说跑了又怎样,路口那守路的又不是吃干饭的。”

  王春花犹豫一会,只好答应了。她捧着碗推开了柴房门时,阚霖早已醒了,靠着并不太隔音的墙壁把他们父女俩的话听了个清楚。他一见到王春花就问:“你们不怕被发现吗。”

  王春花一愣,见阚霖没有要挣扎的迹象,才走上前把碗递给他,“吃吧。”

  阚霖异常平静的接过,甚至没有看菜一眼,握起筷子就开始吃。这时他听见面前的女孩叹了口气,抬头看去。女孩转身蹲在了阚霖身边,无奈道:“我爸说,捡到的就是自己的。”

  阚霖冷哼一声,却不再说话了。

  “多吃点。”王春花看着身边饿坏了的男人,“等会要带你去帮忙干活,人家花了二十块钱呢。”

  阚霖一时没听懂,傻傻地问:“什么意思?”

  “人家雇你干一天活,给我们二十。”

  这饭忽然吃不下去了,阚霖把碗放在地上,眼睛里满是愤怒,就那么直直盯着眼前的女人,一字一句质问道:“你们把我当成苦力了?”

  王春花见那神色,起身站远了点,瞟他一眼,理所当然地说:“不然呢。”

  阚霖脑子嗡嗡作响,除了苦力这两个字,什么都不愿去想了。苦力…苦力…我怎么能变成了苦力?!我是人啊…

  想着便猛地站起来,想往外冲,无奈那脚铐不是吃素的,牢牢固固拦着他,再多往前一步都不行。

  动作间拉住了王春花衣角,他死死拽着不放,恳求般地望着她,“春花姐,你让我走吧。”

  “不可能。干嘛自找苦吃,听话的话,我们就是一家人。”王春花顿了顿,“不听话,总归不会让你好过。”

  心中落空,阚霖松开手放王春花离开了。

  正午时分,暖意盎然。土地以及树枝上的覆雪融了大半,阚霖被王春花领到了村头。从小没走过几次泥巴路的他一路上磕磕绊绊,又被大力拽起来。男人实在是打心底里讨厌走路都需要女人搀扶这件事,于是在羞耻地接受了几次帮扶后,终于被迫学会了一项奇怪的技能---滑泥上走模特步。

  尽管会有些引人注目,也比平地摔好多了。他板直地走过菜地包围的夹道,小心翼翼地下了个土坡,盲目地跟着王春花前进。直到到了一个模样熟悉的院子才停下。

  阚霖看了眼院子,正要说话,面前的门忽然开了条缝,露出一双胆怯灵动的双眼。那双眼睛一见到来人,忽然一亮,紧接着整扇门打开,一个扎着两条马尾辫的女孩走了出来。

  女孩小声打招呼,“春花姐,看林哥。”

  阚霖一愣,低头笑得略带羞涩。毕竟二十二年来,还没有女孩子叫过他哥。作为独生子的他,从小便有一个拥有妹妹的愿望,更何况还是一个如此标致的妹妹,以至于他不由得慈爱地多瞧了眼前小妹妹两眼。

  王春花来回瞧了瞧两人,踩了阚霖一脚打断了他对女孩的注视,才对薛小妹说:“你哥呢。”

  薛小妹背着手,“我哥哥去取搭猪棚的材料了,春花姐你们先进来暖暖吧。”

  王春花有些失望,带着阚霖到里屋火炉旁坐下后,又时不时到门口张望。王春花第六次出去后,阚霖盯着薛小妹手上的动作,还是忍不住叫了她,“妹妹,你在写作业吗?”

  女孩怯怯地看了一眼,乖巧应了。

  阚霖哦着点点头,又问:“写的什么啊。”

  薛小妹:“数学题。”

  阚霖兴趣来了:“数学我擅长啊,看你挠头半天了,是不是不会写。”

  闻言,女孩有些不好意思,逞强道:“会写的。”

  阚霖便笑了,给她个台阶:“数学确实很难,我小学数学经常五十分呢,老师气得天天罚我蹲马步,哈哈哈。”

  “啊?”薛小妹颇为同情地看了眼阚霖,跟着笑了。阚霖借着这个气氛,又问:“你在写几年级的题啊,四年级还是五年级?”

  薛小妹犹豫片刻,才回答:“高二的题目。”

  “什么?!你上高二了?”阚霖想起女孩的身高和稚嫩得略显单纯懵懂的脸,又怕被女孩察觉出伤了她自尊心,于是委婉了点,难为情地说:“我...就是看你长得太稚气了,以为会比十七岁小一点呢...”

  女孩垂下头,揉揉鼻子,直接拆穿了阚霖善意的谎言,“我知道是因为我矮的,没关系,我不会觉得难受的,这本来就是事实嘛。还有就是,我十六岁。”

  阚霖缓缓闭上眼,心想自己还是自杀吧。然后十分抱歉地看向女孩,“矮点挺好的,穿衣省布,可甜可酷。嗯...哈哈。”

  薛小妹也跟着笑起来,“我初中上了一半就没去学校念书了,我的知识都是我哥哥教我的。他也很早就没念书了,但县里高中的老师很喜欢哥哥,经常送我哥哥书。我哥哥自己看懂后,才教给我。”女孩顿了顿,又鼓起勇气道:“看林哥,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阚霖听得有些难受,根本不忍心拒绝什么,立马道:“当然了。”

  “那个...你的名字是哪两个字啊。”

  全然没想到是这个问题,还以为是终于拉下面子愿意张口问数学题了。阚霖先是一愣,旋即接过那只手递过来的铅笔,在稿纸上写下“阚霖”两个字。终于得以见到这个姓的真容后,薛小妹激动得鼻子一酸,一遍一遍地抚过“阚”字,忙道:“谢谢阚霖哥。”

  阚霖不明所以,看不懂女孩的表情,尴尬地摆摆手。这时,门外响起王春花欣喜的声音,“薛朗,你回来啦!”

  冷冷的声音嗯了一声,门便自外往内推开了。阚霖朝门口看去,就见薛朗满肩是灰地甩了甩头发,额角冒出的汗被照得微微有些反光,逆着冷风淡淡与他对视。他正犹豫要不要打一声招呼,手才抬起来,薛朗就移开视线径直走进了另一间房。王春花乐呵呵跟了过去。

  呵,还蛮高冷,其实我也没多想理你。阚霖暗自想着,听见坐在她对面的薛小妹说,“哥哥辛苦了,要不要喝热水。”

  阚霖听见脚步近了,莫名坐得直了点,悄悄留意着那个不久前为他仔细处理伤口的家伙。他当时真的吓得不行,以为自己就要挂了,谁知后背没等来冰冷刀锋的割裂,却贴上了温暖轻缓的擦拭。

  薛朗坐在了火炉另一面,不动声色地将两瓶一黑一透明的东西放在阚霖面前,对薛小妹道:“不用了,题都写完了吗?”

  薛小妹眨眨眼没说话。

  阚霖盯着眼前两瓶液体,一瓶写着“医用酒精”,一瓶写着“碘伏”,心中微动,有些怔然地去看薛朗,又在对方看过来的瞬间转开了头,忽然有种别扭感,虽不想张口答谢,却是感动的,只好轻轻开口,替薛小妹回答:“她不会。”

  薛小妹:“......”

  薛朗:“...是吗。”这句话是问薛小妹的,但薛小妹不好意思点头,于是阚霖再次抢答:“是,她脸皮薄不敢说。”

  空气忽然有些安静,罪魁祸首还在暗暗对自己的“助人为乐”感觉良好,好在王春花注意点不在这,无意中打散了这个气氛,一把拿过那两瓶液体,朝薛朗道:“这些是什么,给我的?”

  薛朗决计说不出“别太自作多情,是给阚霖的”这句话,于是抿着嘴唇冷冷看着王春花。阚霖忽然笑了,不明白这兄妹俩脸皮怎么都这么薄呢,于是伸手抢回,替薛朗道:“明显是给我的。”

  王春花立马不乐意了,见阚霖把那两瓶东西护食似的抱着,撇着嘴冲薛朗说:“薛朗,是不是给我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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