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半生沉溺>第4章 着火

  山环村村尾。

  晚上八点半,天气渐冷。风吹树影晃动,寂寞的簌簌声响得十分孤立无援。村民们按照一直以来的作息时间,都已早早闭灯休息。

  幽暗的树林深处,偶尔传出猫狗怒吠的刺耳争吵声。

  看不到边的黑暗中,有一户人家灯火大亮,十分显眼。仔细听还能听见正屋的喝酒谈笑声。

  两个胡茬秃头的老汉□□碗,碗内的烧酒滑梯似的在半空划了一道弧线,归于碗内,被吞入肚中。

  其中一个大汉皱着五官哈了一声,于木桌中央的盘子里挑出一粒花生米,抛起来探着脑袋吃了。老汉边嚼边道:“也吃得差不多了。”

  他邻座的另一个老汉坐姿懒散,闻言笑得猥琐,露出常年不刷留下污垢的脏牙,油糊了一嘴,眼睛弯弯斜斜,十分邋遢。

  这个老汉摇头晃脑地叹了口气,砸吧着嘴道:“急什么,你还怕办不成吗。”

  屋内粗鲁的笑声持续了很久。

  这户人家的院子内放杂物的黑屋旁,在憨厚的草垛后,不知何时早已藏了一个人。那人看上去已经等待多时了,此刻正百无聊赖地玩着打火机。

  “咔...咔...咔---”

  微弱的火光一明一暗,把男人的侧脸映出一圈橘黄色的轮廓。那只操控着火光的手,手背偶有青筋显现。修长的手指纤细却强劲,按动开关时似乎无需使力,只需随意抚过。

  由于经常干重活磨出的老茧在那只手掌上,像是净水掺灰,颇有些突兀。

  男人靠着草垛,外套朝两侧敞开,即使很冷也没有要拉上的意思。火光再次亮起,借着微弱的光才看清,那件外套上似乎并没有拉链。外套原本的黑色肉眼可见地浅淡了许多,大概是反复清洗造成的褪色。

  不知又等了多久,正屋的门才嘎吱一声打开了。前后走出两个人,眼神表情各有各的油腻。薛朗揣起打火机,借着草垛做掩护朝声响处看去。

  果然有李大狗。

  两个大汉兄友弟恭地谦让着,说笑着一起走进了草垛旁的黑屋里。薛朗侧身躲到角落,侧过半张脸暗中观察。

  与此同时,门开的一瞬间,铁链相撞的声音激烈响起,屋内的年轻女孩恼怒非常,尖叫着不让人靠近。两名大汉嘿嘿奸笑,似乎靠近了。那女孩的哭声陡然爆发,崩溃大喊着:“滚开!!!---别碰我!”

  女孩手脚被铁链绑缚着,见人进来就往角落退。她身上米色的羽绒服被土墙上的灰蹭得脏兮兮,腿上的浅蓝色紧身牛仔裤也在把她托运过来的卡车上粘上了污泥。

  她蜷缩着,眼眸里抗拒的淡光和狠皱的眉无一不在诉说着自己的恐惧。

  李大狗苍蝇似地搓着手,肥胖的舌头舔舔嘴唇,神情略带羞涩地瞅着女孩,悠悠道:“小妹儿,你说你躲什么嘛,我们还站着嘞,又没碰到你,你说是不是嘛。”

  女孩白玉的脸颊挂着水光,即使害怕也依旧不愿松懈身子,浑身紧绷,高度集中盯着前方,后背紧紧挤着土墙,恨不得把墙推倒了。

  稻草铺满的地面上,女孩白玉的脚踝已被勒出红痕,她周围的稻草由于挣扎被踢到旁边。

  李大狗盯着那双细腿口水横流,眼睛都直了。身旁的油嘴汉已是控制不住伸出了双手,径直向女孩上半身探去。

  女孩神情漫上惊恐,眼睛骤然睁大,当即尖叫一声嘶吼道:“别过来!!!”

  谁知话音未落,两肩忽然一沉,竟是那油嘴汉在扒她的衣服了。女孩心里一片混乱,未及思考就侧头朝右侧那只枯手咬去。

  这一咬必然是发了狠的,油嘴汉哎哟一声,捂着手后退几步,随即痛苦地弓着身体,喉间不断咿咿呀呀。下一秒忽然抬起头,表情越发狠戾,呲牙朝女孩扑去,紧接着一声清脆响起,油嘴汉望着满面懵然的女孩,气到颤抖着左手再次打下一巴掌。

  女孩捂着一边脸,眼眶聚水成河,豆大的泪珠就顺着指缝滑落在地。

  油嘴汉不再墨迹,直击主题地解起了裤带,动作间还抽空往女孩身边吐了口唾沫以示嘲讽。李大狗在一旁立着,有些急不可耐,搓手催促:“真是老了,老了。”

  油嘴汉冷笑一声,总算把栓得死紧的裤带解开,不动声色地将粗布裤子哗地扯下。

  好在女孩早有预感,在前一秒闭上了眼。登时哭出了声,无用地喊着救命。

  李大狗见此情形,笑意更甚,斜着眼调.戏道:“小妹儿害羞什么,睁开眼睛望一望嘛,保证你---”

  “老王!”

  门被粗暴推开,撞在墙壁上,落下一层土灰,是中年妇女喘着粗气提醒道:“着火了!”

  这动静太大,在场人都吓了一跳。王福气更是羞得双腿一软,险些摔倒在地,忙站稳身形提上裤子,就听见身边李大狗责怪的声音:“张二娘,怎么是你,大晚上不睡觉吓死人了!”

  王福气回头,一只手还揪着裤把,另一手叉着腰,一脸被坏了好事的丧气样,闷闷道:“你家着火关我哪样事?!”

  张二娘一下垮了脸,登时也忽视了身边越烧越大的火光,抄着手,表情十分不悦:“我.日.你*,你是什么意思,你家草垛垛都烧到我家蹲坑去了,我解个手差点烧穿屁股,你说关不关你事!”

  “我放你狗屁!火…完了完了!”

  王福气不屑地撇嘴,尽显怀疑。直到瞧见张二娘半个身体都映出火光后才眼前发黑,噔噔跑出了黑屋。

  就见自家院中的稻草垛子宛如火山喷发,噌噌跃起高火,白烟缕缕飘远,浓烈的烟熏臭气扑鼻而来。呛得人直咳嗽。

  “哎哟,扑火扑火!!老天爷诶!”

  李大狗早已跟在后头跑了出去,见此场景同样也是茫然四顾,不知从何下手扑灭。王福气气急败坏地原地跳脚,指天大骂:“哪个华孙子烧我家!等老子捉住你脱不了我的手!”

  张二娘扶着门框,无言地看着角落的女孩,女孩感受到视线,缓缓抬起头,见是位妇女,眼里冒出惊喜之意,忙压低了声音,恳求道:“姐姐,姐姐,救救我......”

  张二娘垂手叹气,一句话也没说,伸手关紧了房屋门,继而走到火光旁。

  女孩原先庆幸万分,见了是位女性,心中就不由生出几分信任,未及再次出声,就被关门这一举动狠狠抽了一耳光,简直疼痛非常。

  怔忡间,门再一次打开,女孩一惊,向后靠去。这次进来的是个看上去较为年轻的男人,这人戴上连衣帽,下半张脸用布遮起来,只以一双幽黑坚毅的眼睛望人。

  女孩咬牙,正欲说话,那穿着单薄衣裳的男人忽然在她面前蹲下,往女孩的手里塞了件东西。女孩一惊,低头看去,蓦地睁大了眼。

  男人行色匆匆,没有开口说话。已经走到门口处,女孩急忙道:“我…我叫林荫!帮帮我……”

  门外正响起泼水叫骂的声音,无人注意这方小屋。那男人侧过半张脸,沉着开口:“既然倒霉至极来到了这里...”

  男人沉吟片刻,不打算再多耽搁,撂下一句:“保命第一。不得已的情况下,手里的东西能派上用场。”

  说完推门朝黑暗的侧路离开,门吱呀一声缓缓合上。

  林荫张了张嘴,盯着那转瞬消失的背影,又垂头看着手里的小刀,忽然有泪水砸下来。她视若珍宝地将那把锋利藏进了袖中。

  火光和呼救声吵醒了周围的村民,不多时院子里已经陆陆续续围了一圈人。有人挑着扁担,有人提着自家水桶,有人则端着木盆,不出五分钟,火终于是灭了。

  王福气掩着口鼻从一片浓烟中冲出来,举起手中被大火烧得黢黑的死鸡,冲人群大骂:“哪个杂种把老子养的鸡和母猪全部放出来了,老子太寒心了!鸡全部烧死,猪都跑不见了!畜生!老子跟你有什么仇你来找我嘛!你祸害我家吃食干什么!”

  裹着棉衣的村民门交头接耳,直至火灭,脸上还是懵懵然。只听人群中大喝一声,众人见王福气暴怒着举起鸡腿,心道不好,忙推搡着让出一条道,一只死鸡就落在了那处。

  王福气撒泼似的,躺在地上打起了滚。顺势踢翻了身旁的半桶水,人群散得更远了些。

  “哎哟,我不活啦我不活啦,啊啊啊!”

  第二天一大早,村长家的门被砰砰踹响。村长一家还没起床,就先被惊得坐起来。两个大人还好,就是可怜了还在襁褓中的婴儿,吓得哭红了小脸。

  “谁啊!”村长媳妇儿何江荣一把掀开被子跳下床,把哭得正惨的小婴儿抱在怀里轻轻晃,见自己男人还躺在床上磨磨蹭蹭找眼镜,不耐烦地往他腰上捶了一拳,指着门外,“别找你那破眼镜了,去看看是谁。烦死了,一大早的没点儿好事!”

  万勇啧了一声,亦是没好脸色地看了何江荣一眼,胡乱穿好了衣服,循着踹门声走出了房间。门一开,人还没见到,就被一袋臭气熏天的不知名物遮住了双眼。他不禁掩着口鼻向后退了两步。

  王福气顺着走进了屋,把手上的袋子扔在地上,嚷嚷:“万勇,这个主你给不给我做!”

  万勇不明所以:“怎么了这是,有话说话,你这是干什么。”他指着地上那团东西,颇为嫌弃地捏住了鼻子,揪住尿素袋一角,打开往里看去。顿时干呕起来,愤愤踹了一脚,“王福气,你是疯子吗,扛着些死鸡来我家,你想炒给我吃吗!”

  王福气呲着牙,眼睛瞪得老大,“能吃我倒是想吃了,关键就是吃不了了啊,老子太寒心了啊,老天爷---”

  万勇皱着眉,见状安抚道:“这是怎么了,进来烤着火说。”转头朝房间里的媳妇儿吩咐:“小荣把炉子火烧着。”

  何江荣探出个脑袋瞧了瞧,翻了个白眼,“晓得了。”

  炉火前,万勇和王福气对坐着,各自吸着一根烟。王福气一把鼻涕一把泪,心痛不已,“万老勇,你是村长,一定要帮我做这个主啊。”

  万勇叹了口气,“你说。”

  “我昨天晚上明明,我...我明明睡得好好的,我家院子里的草垛子就烧起来了,不晓得是哪个短命的把我家鸡和猪都从圈里放出来了,等我发现的时候,猪都跑远找不到了,鸡全都烧死了,我,我到底犯什么大罪了!”

  未及万勇答话,另一间房里正烧柴做饭的何荣江先哈哈大笑起来,万勇预感不妙,刚站起身想阻止已经晚了,何江荣阴阳怪气道:“是的,你有什么罪嘛,这村子里的人个个都好得很。”

  话中的意思不言而喻,万勇心中闷烦,忙吼她:“闭嘴,这些事用不着你来操心。”

  王福气脑筋没转过来,但听到那笑声就不舒服,把烟随意一扔,就骂道:“何江荣,老子哪里惹到你了,我一听到你那声音就厌烦。”

  那间房嘭当一响,何江荣把锅铲砸进锅里,叉着腰走出来,表情不悦,一丝怂气也没有,她说:“你哪里都惹到我了。”扳起手指头就开始算:“上个月,你说你交不起电费,来我家借,呵,万勇是个窝囊的,话都没说就借给你了,你还没有?”

  她又道:“你是不是没还?这个就算了,也没多少钱。噢对对对,去年,你惨兮兮跑来我家,说你老妈生大病了,没钱,又要借,张口就要三千,又借给你了。谁晓得你晚上提着烧酒喝得醉醺醺的,说你输完了,我才想起你老妈早就死透了。还有以前,你放牛,居然放到我家地里,把我家草全部吃了,这都不跟你计较了。”

  万勇听得面上有些挂不住,上前拉住何江荣,“你少说两句,村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你不要讲话,你个窝囊废,你是不是怕我丢了你的脸嘛,你就这样吧,这个家迟早散。今天,我忍不了了,安安被他吓成什么样了,脸都红了,眼睛都肿了!”

  “啪---”

  万勇颤抖着手,“滚出去!”

  “你打我是不是,好嘛,你去死!你去死!”何江荣捂着脸,气得面部扭曲,转身回屋抱着婴儿就冲出了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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