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那头,并不是余冬槿的新家,而是他父母老家的那处镇上,镜头打的很广,一幢幢的房子从高往下看去,就像一个个高高矮矮的小盒子。

  多年未归,随着国家的迅速发展,其实这个小镇已经改变了许多,比如那一片老街的商户,许多都已经统一了门头,从凌乱与五颜六色变得整齐与色彩统一,不过也开了许多不统一的新店铺,比如一家奶茶店、一家零食店、快递驿站什么的,给这个乡村上的小镇带去了几处不一样的色彩。

  已经不一样了,余冬槿想,但大路、街道、学校、乡镇府等等,虽然变了样儿,但位置依旧是那个位置,他依旧能想起许许多多的儿时的回忆。

  他指着里头的某几处位置,一点一点的和遥云说了起来。

  “以前,没到过年过节,我爸妈就会带我到乡下老家去,老家位置很偏,只有一家零食店,东西还很少。我爸就会骑着摩托车,带我和我妈到这个镇子上买东西,一般我们都是早早的过来,然后逛一个上午,在吃中饭之前回去。”

  “喏,之前这个位置,是一家早餐店,里面的炒面炒粉都特别特别好吃,我们那时一家人,就会赶早来这儿吃早餐,还有还有,还有这一家,他家的酸菜包子和咸菜肉馅儿的烤饼特别好,很大一个,一个五毛钱,我那时胃口大,买一个包子一个饼还要吃一碗粉,外加一瓶钙奶,一个人就能吃我爸妈两个的。”

  说起来,余冬槿忍不住脸上带着笑,带着怀念,“我爸妈随我吃,有时我妈还怕我吃不饱,会再给我买个茶叶蛋。”

  “然后我们回去这个超市,嗯,超市呢就是一种室内市场,里面什么都卖,吃的喝的用的玩的,瓜果蔬菜肉什么的都有。这个超市的位子一直没变,但是门匾变大了,地方也变大了,以前只有两间。我爸妈就会带我来这里买零食带回去吃,每次都给我买一大包,这一袋零食拎回去,村里的孩子就没有不羡慕我的,那时我可风光了。”

  “还有这个学校,我不在这个学校读书,但是村里大部分孩子都在这儿上学,那时候来镇上,有时候是我妈和村里人带着孩子们一起过来,来买年货什么的,我们不肯跟着大人,就结伴会来学校操场玩,就在这里,那时候学校其实是不开门的,几栋小楼都锁着,但这边以前有个小门,门锁一直是坏的,我们就从这儿偷溜进去,去操场上玩球或者单杠什么的,那个时候都是偷偷摸摸的,怕被看学校的大爷抓住,感觉可刺激了。”

  余冬槿说着,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有一次,我们还真就被看门大爷给逮住了,想跑没跑掉,那大爷拎着我们就是一顿骂,还是我爸过来找我,才把我们几个提走,为此,我爸还被那大爷说了一顿,哈哈哈,现在想起来,我爸可真不容易,那大爷可啰嗦了。”

  余冬槿一点点的说,遥云一点点的听,虽然余冬槿有时会忘记解释他话语里,这个年代还没有的名词,但遥云依旧听得认真,从他洋溢着微笑的面容里,去想象童年时的余冬槿。

  那样就好像,就好像他陪他长大了一遍一样。

  “后来,我爸去世了。”说到这儿,余冬槿的神态逐渐变得失落,“之后再回村,就是我妈一个人带我了,再后来我姑奶奶走了,我也大了,我们就不怎么回乡下了。”

  他叹了口气,“我长大了,村里少了我姑奶奶,就变得陌生了,无论是长辈还是平辈,许多都变得面目可憎了起来,就,很奇怪。各种劝我妈改嫁的,说我没了爹可怜的,反正乱七八糟的,什么人都有,哎,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在他逐渐低落下去的声线里,遥云揽住了余冬槿的肩头,让他靠在自己肩上。

  余冬槿倚靠着他,看着已经漆黑一片的天,“没事,现在我身边有了你了。”

  遥云:“谢谢。”

  余冬槿一怔,彻底放下心里的那点伤感,忍不住笑了:“忽然道什么谢?”

  遥云轻轻抚着他的背,说:“就是想谢,我喜欢你刚刚说的那句话。”

  余冬槿又笑,把云游镜递给遥云,然后用双手揽住了他的脖子,把自己整个人都靠入遥云的怀里,他笑着说:“原来是这样,那你抱我,抱我回去休息,我困啦。”

  遥云也笑,收起云游镜,伸手一揽就把余冬槿牢牢的抱在了怀里,起身回房。

  第二天一早,一家人吃过早餐,就一起商量接下来的游玩路线,王家已经看过,人很好,余冬槿也就放心了,余宅也被王家人维护的很好,半点也不需要他们在做修整,所以他们就闲下来了,没什么事了。

  但是就此回去,那又有点太赶趟了,所以余冬槿想着,带孩子出去玩玩。

  商量着商量着,还是从从最有目标,“爷爷说,朝云这里有个很出名的书院,叫宏章书院,小叔,我想去看看!”

  余冬槿挠挠下巴,“宏章书院哪?”啊?这个名字?这好像就是以前原身所上的书院吧?额……这才过去一年而已,书院里肯定还有原身的同窗,这般再遇,会不会有什么麻烦哪?

  余冬槿有点犹豫,可看见孩子那满脸的期待,又心软了,“那好,咱们就去书院看看,那个书院应该不会驱赶外人吧?”他看向遥云。

  遥云:“不会,宏章书院甚至有许多处专门可以供游人游玩的地方,有梅庄、花圃什么的,还有供人休息暂住的地方,就是要花钱。”

  余冬槿闻言,松了口气,豪气的大手一挥,“钱么,本富豪有的是!那我们今天就去宏章书院!”他也不管什么,书院里有没有原身的熟人了,到时候他全部装不认识,装不下去就让遥云把人吓走,嗯,就这么办!

  无病听了小爹的豪言,在大爹怀里学着挥手,也是一副土豪样儿。

  看的从从忍不住咧嘴大笑。

  宏章书院其实挺远的,他们这次过去,不出意外要在那儿住上一晚。

  一家人收拾了些行李,赶车预备去和王家人打声招呼,结果半路居然遇见了正要赶去余宅的甜溪村村长赵全福。

  余冬槿其实不认识他来着,还是遥云提醒他,他才晓得这位提着东西急急忙忙的汉子是谁,他这是要去哪里。

  遥云勒停了马车,余冬槿探出脑袋,喊问:“赵村长,您这是往哪儿去呢?”

  赵全福一抬头,看见了余冬槿,脸上立即挂上了喜悦的笑容,“是你啊,冬槿!我正要去找你们呢!”说着对车上的遥云抱了抱拳。

  这么一个在车上一个在地下的讲起话来也不好,余冬槿和遥云干脆抱着孩子下了车,牵着马车和孩子们,和赵全福一起走在路上,原路返回。

  余冬槿笑着:“您找我干嘛呢?”

  赵全福道:“这不是多亏了有你那封信么?”说起这个,他十分的感慨,“这次这场大灾,要不是有你那封信,我们甜溪村肯定也不好过,哎……”想到邻村的各种惨状,赵全福这会儿还有些心有余悸。

  余冬槿:“这有什么,碰巧罢了,我也只是凑巧想到那些,才传信给王家的。”

  赵全福点头,“你们两家啊,真是出了名的关系好,可惜……”说到这里,他打了下嘴巴,然后连忙转移话题,给余冬槿与遥云看了看手上提着的篮子,掀开上头盖着的棉布,居然是一篮特别漂亮的樱桃。

  樱桃的颜色是橙红色的,一颗颗只有余冬槿小拇指尖儿那么大,但颗颗饱满,粒粒如桃心,很明显是被精心挑选过的。

  “喏,这是我家那颗樱桃树结的,味道特别好,家里也没有什么好东西,我听你王叔说你是带孩子一起回来的,便想着摘些樱桃来给你家的娃娃甜甜嘴儿。”赵全福说着,还弯腰抓了一把樱桃,递给满脸好奇的从从和无病。

  两个娃娃看了眼大人,余冬槿点了头,他们才接了。

  赵全福满脸慈爱,觉得这俩孩子长得好,然后又看他们穿的齐整,就知道自己恐怕上门的不是时候,连忙问:“诶?你们是不是要出门啊?”他急忙道:“若是这样,我就不上门去了,你们忙你们的。”

  余冬槿忙道:“不着急的,您去我家喝杯茶。”

  赵全福摇头摆手的,“不了不了,你们对甜溪村的恩情,我赵全福带全村人都记得,以后你要是有什么难处,我们能帮得上忙的,尽管和大伙儿提。茶就不喝了,这樱桃你们收着,赶快去忙去吧。”说着把装满樱桃的篮子往余冬槿怀里一塞,又是一拱手,就转头离开了。

  余冬槿抱着一篮子樱桃,有点无奈,“这赵村长,还真是风风火火的性子啊。”

  遥云连忙拿下余冬槿怀里的樱桃篮子,这一篮可不轻呢。

  一家人重新上车,去和王家人打了招呼,给他们分了些樱桃,就出发去往宏章书院。

  路上路过一处溪水清澈的地方,余冬槿还下车去把樱桃洗了,一家人一口一口的吃起了樱桃来。

  余冬槿伸手给遥云喂了一把,说:“这樱桃还真不错!用来做蛋糕肯定也好吃!”

  无病一听,口水就流出来了,挥着手说:“糕糕!糕糕!”

  余冬槿连忙拿帕子给他擦口水,给他喂了一颗去了核弄碎了的樱桃,他怕给孩子噎着,从从吃的时候他也提醒他要小心,所以这会儿从从都是一颗分两口,很小心的吃着,就怕和小叔说的那样,噎到气管里要被按着打一顿才能救活。

  余冬槿看着水哒哒的帕子,有点嫌弃儿子,“瞧你这馋样儿,糕糕什么糕糕,现在没有糕糕!吃樱桃!”

  无病含着樱桃肉,懵懵懂懂的喊道:“甜,甜呢?”这意思是,余甜可以做蛋糕,让余甜做,他要吃。

  从从都无奈了,“弟弟,我们都出门好几天啦,那里还有甜呀?”

  无病也不管,就要吃糕糕,嘴里咕咕的喊。

  余冬槿不理他,还收回了还要给他喂得樱桃肉。

  无病顿时想不起糕糕了,去扒拉余冬槿的手,要果子吃。

  余冬槿故意逗他,一口把手里的樱桃全部塞在嘴里,然后给无病张开空空如也的手掌心,意思是果子也没了,被他吃光了。

  无病懵了下,也没想起来篮子里还有,一下子就瘪嘴了。

  从从见了,立马开始心疼弟弟,抱着弟弟说:“哥哥给你剥,不哭不哭!”

  余冬槿看着,心想,有了从从这么个一门心思疼弟弟的,不管好赖就喜欢依着弟弟的哥哥,无病这家伙,在从从这里肯定会越来越无法无天的,这样的话,等从从长大了,可别在无病这个霸道的家伙这里吃亏。

  不管了,兄弟感情好也好,反正这家伙本身特殊,又有他和遥云在,也不会被养坏,就随他们去了。宏章书院坐落在朝云县县东,距离县城不近,但背靠遥云山山脉,在山下划了很大一片地。

  他们路上找了家路边的草棚食肆简单的吃了顿午饭,下午未时快过,才到了地方。

  宏章书院确实大,占地有相连起来的好几个庄子,他们到了之后,人一看见他们拖家带口的,也没穿书生袍,就知道他们是来玩儿的,在他们出了钱之后,立即给他们安排了可以暂住的院子,告诉他们可以到哪里吃饭,以及最近书院庄子上可以赏的景,还告诉他们再往东走一段可以去登高,那边山上也有庄子,路上还有观景亭,是书生们平时最爱结伴前往出游的地方。

  这人一边和他们介绍,还一边总往余冬槿脸上看,瞧着有点疑惑,大概是之前见过余冬槿,但又不确定,所以才这般表现。

  余冬槿装作镇定自若,也不接他好奇又疑惑的眼神,装作是第一次来这儿,什么都要问一问。

  这人才逐渐放下了心里的疑惑,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多了。

  他们随后在条件还算不错的小院里安顿好行李,然后拿了两包点心提着樱桃,先去了书院那人给他们介绍的,也是从从最感兴趣的听学阁。

  那里据说是最靠近内院,也就是学生们读书的地方,可以从那里俯视整个书院内院,还可以听见学子们的读书声。

  余冬槿其实都没听明白过去的路要怎么走,但好在有遥云在,在他的带领下,一家四口路过了一圈圈的廊桥水榭,上了几个石阶,很快来到了听学阁上。

  不过这里,却早早就有人在了,是两个正坐在阁楼围栏边的椅子上,正往书院里看的中年人。

  两边人互不打扰,余冬槿抱着满脸好奇的无病,遥云抱着满脸期待的从从,从这一高处,不远不近的去看书院内院。

  内院很大,这个点,学生们还未下学,从这里,也确实能听见书院里,父子们的讲课声,与学子们的读书声。

  从从很高兴,告诉伯叔和叔叔,“等我长大了,也要来宏章书院读书!”

  声音不小,带着一股子豪情,引得一旁的两人纷纷侧目。

  余冬槿抱歉的对那两人笑笑,轻声对从从说:“好,但要先等你考上秀才,取的好名次。”据他所知,这宏章书院好像不是那么容易可以进的,至少要考上秀才,且在所在州府名次不能太低。

  原身读书还挺厉害,可惜了,余冬槿有点心虚的摸摸鼻子。

  从从认真点头,声音也放小了,“嗯,我会努力的。”但说的很认真。

  那两个中年人听了,不由相视一笑,大概是觉得这孩童的童言稚语很是有趣。

  他们在听学阁上呆了一会儿,从从蹬蹬腿,自己坐在了护栏边,趴在护栏上盯着书院里看,一副我十分心动但可惜我太小的模样。

  余冬槿与遥云相视一笑,也没多嘴说他,带着无病坐到了另外的凳子上,把带来的点心和樱桃摆上。

  想了想,余冬槿还拿处带来的包装纸另外装了些,给那两个穿着讲究,看起来不太一般的中年人送了一份过去。

  “这是小子自己做的饼干和蒸糕,还有乡里老伯给的樱桃,两位先生若是不嫌弃,可以尝一尝。”他对两人笑了笑。

  两个中年人没想到他居然会有这番动作,有点惊讶,随即不动声色的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位便对余冬槿拱手笑道:“那就多谢公子了。”

  余冬槿摇摇头,也没多客气,他主要也是觉得就他们一家人吃,别人在一边看着,感觉有点不好意思而已。送完了东西,他回去坐着带孩子吃点心,“无疾,别看了,以后有的是机会的,咱们来吃点饼干。”

  从从应声,跳下来拿饼干吃。

  赏完了内院的景色,时间也差不多了,他们收起东西,牵着孩子,去尝了尝书院里为客人们准备的晚饭。

  可以说,很一般,价格还不便宜,但却就只是普通水准。

  吃的余冬槿忍不住和遥云嘀咕,“我看院子里有厨房,咱们要是多待几天,不如自己做算了,就算煮个面也比这好啊,就是得想办法去搞点菜和米面什么的。”不过这个对他们来说也不是什么麻烦事儿,为了一口吃的,他愿意麻烦点儿。

  遥云也不喜欢这里的饭,闻言点头,还和食欲不佳的从从说:“等明日,伯叔烙饼给你吃。”

  余冬槿也道:“咱们还有点心,你要是不爱吃这儿的饭,等下回去吃点点心。”

  从从顿时高兴了,放下筷子点头:“好!”

  只有无病,这家伙吃的是余冬槿让厨房特地给他弄得肉糜香菇鸡蛋羹拌饭,味道虽然也普通,蒸的还有点老,但他也没嫌弃,吃的挺香的。

  这家伙向来好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