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一过, 秦正端着餐盘,蹑手蹑脚地走进东方泽的卧室。清爽的阳光透过窗帘洒在床上,东方泽兀自睡着, 两道剑眉似乎蹙着,嘴巴还微微嘟着,想是临睡前还愤懑不已甚至颇有些委屈的样子, 睡时太沉,这表情竟一夜未化尽,现在看来仍能感觉到他当时的情绪。
秦正不由怜惜地笑了, 随手拿起一块小面包在他的鼻子下面来回晃动——
东方泽鼻翼微动, 然后眉头、睫毛、嘴角开始逐渐有了反应,揉着眼睛微笑着醒了, 正看到眼前香香的面包, 和面包后面笑嘻嘻的秦正,不由脸色一变:“你怎么在这里?”
秦正笑呵呵地说:“让面包叫你起床啊——不然面包会自己长翅膀飞过来吗?”
东方泽盯着面包笑了:“好香——你烤的吗?”话音未落, 肚子里已叫了二声。
秦正笑道:“昨晚我和小陆都补了夜宵, 就你什么都没吃。不是怕饿坏了当家的,我哪儿敢过来叫你起床。”
东方泽白了他一眼:也不知道是谁让他不要起床的。向旁边一指:“放那儿吧。我起来后自己吃就好。”那意思:你可以退下了。
秦正皱眉道:“真把我当长工了?就算给你打工, 那我也是高级金领,来你这儿汇报工作不行吗?”
东方泽知道他是不会出去的,只好说:“你等一下再说。”起身从另一侧下床, 去衣柜边拿了衣服,然后进卫生间并带上门,在里面洗漱、更衣。
秦正好笑地盯着洗漱间的房门,想着要不要吓吓他, 考虑到他早饭还没吃, 决定先放过他一马。
东方泽出来时, 秦正眼睛一亮。
今天天气本来就好,东方泽穿了套湖蓝色掐深色滚边的西装,系了条白色带菱形暗纹的丝巾,显得分外神清气爽、英姿勃勃。
秦正刚说了句“今天有约吗”,东方泽的手机就响了。
他看了一眼,脸上不由一紧,秦正忙凑过去——是蓝博的电话。
东方泽按了接听键含#哥#兒#整#理#,转身走到窗边想离秦正远一点,边道:“哥,早上好。”不想,秦正早跟过来贴着他的手背一起听。东方泽怕挣执起来被他哥听到,只能由他。
蓝博问:“我听利奥说,你今天上午不来公司,是身体不舒服吗?”
东方泽忙看向秦正——果然,秦正赶紧用嘴形说:我跟利奥说的。
东方泽平静地说:“是,昨天晚上加班睡晚了,今天事情不是很多,想多睡一会儿。”
蓝博问:“那你起床了吗?我没有吵到你吧?”语气里听得出他的担心。
东方泽不由微笑了:“没有,我也该起来了——是饿醒的。”
蓝博笑了,隔着电话都能感受到他笑得很温暖:“那还是先吃点东西,然后你再多睡一会儿吧,我先挂了。”
秦正恨恨地盯着东方泽吃早餐,东方泽本想视而不见,终于还是问道:“你要不要再吃点?”
秦正道:“算了,我这么老实本分,你哥还每天防狼一样地防着我,生怕我把你给吃了。”
东方泽瞪着他,气得都不知该怎么反驳。
秦正继续道:“你有没有跟你哥说,我们之间本来是有君子协定的,都是你诱惑我,才走上这条……”
东方泽“啪”的一拍桌子,吓得秦正立刻止住,小心地盯着他,不知他要怎么发作。
东方泽瞪着他,眼神如剑、目光似锋,一字一句地问:“你再说一遍。”
秦正果断装傻:“领导想听哪一句啊?”
东方泽才不跟他玩这套,立时冷声喝问:“我怎么诱惑你了?”
秦正小声问:“说了你不发火?”
东方泽冷冷地瞪视着他,全无半丝回旋之意。
秦正敛目低眉,伤感地说:“本来,你说要高山流水。我虽然不想,但尊重你的意见,再勉为其难我也要做到。可是,那天晚上,你刻意挽留我,我哪想到你是要走,就上了你的当……”
东方泽压住火气,问道:“我怎么让你上当了?”
秦正道:“那天你穿着白衬衫、靠在窗边,就跟现在一样,你明明知道,这对我意味着什么。”
东方泽想忍,到底好奇,问:“意味着什么?”
秦正笑道:“咦,当年我不是告诉过你吗?记得那次在会议室开完会后,你就这么靠在窗边上,问我:‘怎么样?’我当时认认真真地告诉你:‘性感。’因为你这样在我眼里最有魅力,根本无法抗拒,所以你一摆出这种姿态,那肯定是以你知道在我眼里最性感的方式诱惑我嘛……哎呀!”
话音未落,东方泽全然不顾风度地冲了过去,上前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大声骂道:“就知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还敢说!让你再胡诌!”
秦正一边缩着脖子躲,还一边不要命地还嘴,说不出是火上浇油还是真在求饶地叫叫唤:“领导饶命,我知道你满嘴都是象牙还不行吗?哎呀——救命啊!”
* * *
周五晚上,蓝博果然如约而归,凯西特意准备了丰盛的晚餐和珍藏的红酒,几个男人一起放开了喝。席间秦正看出蓝博特别高兴,感觉事情一定进展顺利,伙同陈立、小陆频频敬酒,蓝博当然来者不拒。最后小陆不能再清醒,陈立勉强半醉不倒,秦正才神采奕奕地亲自出场,果断把蓝博放倒,才算平了秦正的气。
第二天一早,秦正对蓝博道:“今天要见一个来自中国的朋友。”
蓝博会意:“帮你拿证据的?”
秦正点头:“不过,他还是阿泽的老朋友,所以最好阿泽也在场,我不会让他介入谈判。”
秦正知道他怕东方泽搅入天津案,特意提前声明。
蓝博点头:“晚上早点回来,别误了晚餐。”居然丝毫不松口风。
秦正纠结地盯着他,小声说:“你对我还不放心?”
蓝博看着他就是一笑。
秦正道:“当我没说,免得伤了和气。”
早餐后两人就出发,开车大约三个半小时到海德堡。约见在一处酒吧,洛远征见到两人很开心:“孔雀要在欧洲发展吗?你们在这边做什么生意?真是联手走天涯啊。”
秦正一笑:“那是,中国主导全球的时代即将到来,我们当然要踩准节奏。”
东方泽不象他满嘴跑火车,只问:“你怎么来欧洲?”
洛远征犹豫了一下,如实道:“一号要去英国,我负责安全,所以提前踩线。”
秦正一怔:“看来是笔大买卖。”
东方泽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对于秦正提出的证据配合,洛远征觉得不会有太大问题,只是需要他回国后处理,最快也要下周五。谢过洛远征后,两人驾车往回走。秦正借口东方泽喝了酒,非要自己开车,东方泽只好由他。
秦正开车在海德堡城周边转起来,东方泽本来想着赶回去,但看到车窗外闪过的古堡遗迹在山顶上和丛林间星罗棋布地矗立着,山脚下的内卡河上横跨着九个拱形桥孔的中世纪古桥,桥的两端衔接着海德堡的新旧两城,桥上海德堡选帝侯卡尔·铁欧德和阿西娜女神那两座象征时代艺术之光的雕像,桥头气势磅礴的圆塔引人注目,当真是目不暇接、美不胜收。转眼日薄西山,更衬着内卡河两岸风景如诗如画,令人心神如波纹悠扬,乐而忘返。
当他省起时,已近六点,这时再赶回慕尼黑,得近十点。
秦正懊恼地说:“哎呀,这么晚回去,路上怕也不安全。你要不要跟你哥打个电话,免得他担心?”
东方泽白了他一眼:“你早干嘛了?”
才一打通蓝博的电话,他突然明白过来“自己又上当了”,刚想训秦正,蓝博的声音传来:“阿泽。”
秦正一脸的央求带服软,眼巴巴地看着他。
东方泽心里一软,低声道:“哥,我这边谈事情刚结束。”
蓝博有些意外,问:“你在哪里?”
东方泽道:“还在海德堡。”
蓝博一愣,刚想说“让秦正接电话”,东方泽低声道:“回去会太晚,今晚就住这边了。怕你担心,所以跟你说一声。”
蓝博顿了顿说:“好,明天早点回来。”
秦正心都要醉了,低下头探到东方泽脸前,从下向上看着他的眼睛,声音超甜蜜地说:“当家的,你真好。”
东方泽将头转向车窗外,晚风中有些许红晕在他的脸颊浮现不甚明显,却已衬得他的眼神分外温柔。
他们在一处酒店歇下,订了大床间的套房。秦正一直克制着自己狂喜的心,就如东方泽一直克制着自己无处安放的目光,两个人都有些意外地不自在。
晚上,秦正温柔地将东方泽放在大床的正中央,象进行仪式一样从额头开始亲吻他。
东方泽是紧张的,他在秦正的亲吻下,完全在秦正的掌控下。通常秦正都会控制着让他消耗得基本再无体力,才游刃有余地整晚享用他。
今天也不例外,当秦正控制着延长在他体内主场的时间,当晚又一次无比漫长地延伸向深深的无底的时域,东方泽放空的双眼无望地盯着天花板,待人宰割的羔羊一般无辜的眼神终于触动了秦正心底那根藏得极深的弦。
抚按着东方泽的脸,秦正吻着他的眼睛,一边继续强势地拥有他,一边柔声问:“你爱我吗?你会舍不得我吗?你会对我欲罢不能吗?”
此时的东方泽,全身上下已经全无半分力气了,只能死咬住嘴唇忍受,秦正的话在恍恍忽忽中传来,他似有听见秦正的话,又似乎并不明白秦正的话,只在秦正的亲吻下,无助地闭上眼睛。
秦正疼惜地吻着他,似乎并不期待他在这般冲击下还有意识去思考,继续说道:“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一天,你会象我一样放不下你,恨不能把你烙在我身上。因为我不能把你吃到我肚子里,只有把你烙在我身上,我才觉得安全。因为我不舍得烙在你身上,你会痛吗?但是我又怕……我特别怕早上醒来时,你已经不在身边那种感觉……明天,你还会抛下我就走吗?”
东方泽强撑着喘息道:“你……可以继续。”
秦正僵住了:原来他全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做,这深不可知的原因,他原来一直都知道。即便在秦正的潜意识里,都不曾明确过这心理,到底是为了爱还是为了罚。可是,东方泽的话象一把刀,那么准确、无情、伤感却致命地,只一下就把他的心钉到了地心,在火海中炙烤。
原来,东方泽一直都知道,可是他一直在忍受。为什么要忍受?是为了他自己、为了秦正、还是为了这同属于他们两人的感情而甘愿忍受——无论是爱、还是罚?可是,看到他这样痛苦地忍受,说到底,是谁在惩罚谁?秦正感觉有东西坠落到东方泽的脸上,是泪——自己的泪。
东方泽感觉秦正终于停下来,脸贴着脸在他上面哭泣,可是他已经没有力气说话,甚至无法去拥抱这个让他痛苦、让他快乐、让他无法不原谅的人。恍惚中,他感觉身体被秦正翻过来,脸孔朝下趴在床上。
难道,今夜秦正肯放过自己、肯让他就此睡过去?好象,除了第二次给秦正下药,他从来没这样被轻松放过,最后都是在无尽无休之中失去意识……
秦正靠近他,轻吻他肩上的皮肤,观察那里因为上次爆破摔伤后还未消尽的瘀痕。
东方泽感觉秦正的呼吸触及敏感的伤痕处,能感受到秦正的唇轻轻地吻着他,那吻是柔和的,带着微热的气息,近近地抚慰着他。东方泽缓缓放松下来,一颗心柔软地跳动着,好象太强烈的跳动,都会错失这份轻柔相待的温存。
似乎感受到他的放松,秦正伏下身来,象要给他温暖、给他安慰,以此来支撑他的清醒。
东方泽轻轻地发出一声叹息,感觉到两人紧密地拥抱一起,象两座山脉、象两层云彩、象天与地。
秦正的吻开始热切起来,像带上火,连带着心跳也跟着发生变化。
秦正将一只手臂从东方泽臂弯下面伸进去、斜着横穿过他的胸前反扣上来,将东方泽搂紧在怀里,死死地,恨不能揉进心里、血里去……
东方泽立刻感觉到他动作的强势,意识到果然他是不会放过自己的,一时有些慌乱、有些无奈又有些害怕。虽然不知道他到底要怎样,已勉强准备继续忍耐。
秦正开始的时候,东方泽顿时屏住了呼吸,勉强把难耐憋在胸口,准备着应付下面随之而来的疯狂。
对于他来讲,这不是第一次,也并不是完全不能承受。可是不知为什么,这一次……他突然无法再承受。
也许,只为这么久的压抑终于积累到了他无法再强迫自己的关口,他可以控制住不让一丝声息漏出,却无法控制眼角润湿的感受凝聚成沉重的液体,不是疼痛、不是委屈、不是伤心,他只是无法再忽视在这样的对待中内心深处累积的感受,这感受偏偏就以这样的方式不由他控制地由眼角溢出……
他咬紧嘴唇,发誓一定不要让秦正发现!
可与每次不同,秦正进入后贴紧他却不再动,象是在感受这一刻的体会,那种紧密占有的体会。在这种体会生出一种谜一般的依恋时,秦正才缓缓地试探着加深这种依恋,徐徐地带动着让他去体验这样时刻的温存、亲密,试探着让他也能一寸一寸地感受自己,占有变成了投诚,每一寸的缱绻都是渴望接纳、都为了请求招安。
东方泽有些诧异地感受到了,似乎有一种异样的信息传入他的血液里,那是一种神秘的、此前从未有过的感受,在一点一点萌醒,象被点燃的灯照亮血液里甜美的细胞,他有些战栗地发现,那种可怕地触碰,就此点燃那里,象是快乐、又象是痛苦,象是解救、又象是煎熬,象是新生、又象是在身体里已沉睡百年的渴望,他不再确定这是否还是自己的身体,只知道他象个孩子一样贪恋这种谜一般的感受,带着恐惧、却不能自拔。
秦正觉察到他柔软地绷紧了,他的身体在快乐中战栗着,他的耳朵、他的眼角、他的唇边、他的每一寸肌肤都在激情燃烧中无法遏止地倾诉着无助的、沉迷的、致命的快乐和渴望,多一刻就是地狱、每一刻都是天堂、在临界点挣扎的快乐和绝望。
而这份快乐,迅速点燃了秦正体内一直激荡着无从宣泄的爱恋,那种想与这人一起生、一起死,不知如何融成一团火、化成一片海,化烟化灰、生成一缕魂魄一起消逝的焦灼,终于在这一刻引爆成星空花海的快乐,他们一起战栗着共享着的快乐盛宴。
秦正刻意延长这种快乐,东方泽颤抖中难耐地叫道:“秦正——停——”这是第一次他在床弟时刻吐露他的感受并发出请求,秦正更加搂紧了他,含紧他的耳朵说:“再坚持一下……就好……”
这是要给他的欢乐,不再刻着烙印、不再顾忌隐藏,属于两个人的欢乐,这件事上秦正觉得自己可以作主。
当秦正终于控制着让两人同时释·放后,东方泽感觉身体终于回到自己的掌握之下,尽管象大地一样沉重,却象海洋一样自由,上面流淌的每一个音符都带着平静而膨胀的满足感,这还是刚刚那个陌生而又熟悉的身体吗?他好象不认识这个身体,但是从心里喜爱着它,象对待一个属于自己的新生命,是秦正带着他发觉了它、并给予他希望和惶恐的喜悦:对未知新生的惶恐和对新生世界的希望。
他在心底悄悄地说:谢谢你,秦正……
这时,秦正紧贴着他的耳朵说:“谢谢你,阿泽。我从来没有这么快乐,这就是幸福的感觉吗?真好。阿泽,我好爱你。”
东方泽伏在枕上,无声地、羞涩地笑了。
* * *
2015年10月11日。星期日。
周日早晨,蓝博在餐桌上嘱咐马丁立刻安排直升机,准备早餐后出发。
凯西意外地问:“你要去哪里?”她没听说他今天还要外出。
蓝博沉声道:“去海德堡接他们。”
凯西好笑又戏谑地看了马丁一眼,马丁微一躬身,走到外面等着。
凯西这才说道:“你不觉得你有点太‘家长’了吗?阿泽是成年人,他们两个本来就在交往,一起出去玩是很正常的事情。我担心,你这样会伤到阿泽的自尊心。”
蓝博瞪着凯西,大声喝道:“这正是我最担心的!这个秦正,看着平时做事还算沉稳、老练,可对待阿泽时就象一个少不更事的愣头青,一味任性胡来,完全不懂得照顾他、体恤他;而阿泽又一向要强好胜,凡事不愿秦正让着自己,哪怕吃再大的亏都要忍着。”
凯西奇道:“你怎么会这样想?我看他们平时相处,秦正时时处处都听着阿泽、顺着阿泽,什么时候要阿泽忍着他、让着他了?”
蓝博气得说不出话来,可凯西大睁着一双妙目还在等他回答,蓝博半晌才闷声道:“阿泽身体不好。”
凯西恍然大悟,好笑地盯着蓝博,只是笑而不语。
蓝博一把将她扣进怀里,凶狠地吻着她道:“还敢笑!”
这时,马丁在门外高声道:“他们回来了。”
蓝博一愣:墙上的挂钟显示还不到九点。
凯西早迎着这两位到桌上,一迭声地问:“吃过早餐了吗?外面冷不冷?先喝点热咖啡吧……”
东方泽笑着谢了,向他哥问好,不知怎么竟有些羞怯的样子。
蓝博不动声色,只关切地看着他:东方泽外面穿着昨天那件藏青色大衣,里面是一套浅骆色西装,系着白色羊绒围巾,人看上去温和儒雅,又不失青春气息,显得分外帅气。
蓝博没有说话,远远地瞪了秦正一眼:他记得昨天东方泽离开时里面穿的是墨绿色的西装,但这次回来这样早,阿泽举止如常,还是让他多少心安一些。
那边秦正超级夸张地向凯西汇报道:“阿泽怕你们担心,早上我们六点多就出发了,想着开快一点没准还能赶回来跟你们一起早餐,果然料事如神。”
东方泽跟着笑起来,还嘴说道:“如果我来开车,至少提前半个小时,就不存在赶不上这种可能性好吧?”声音轻松无比,惬意中透着得意。
秦正举双手做投降状:“好好好,我承认:开车私奔的话,你一定比我在行——这总行了吧?”
东方泽本来笑得超得意,这时白了他一眼,有些尴尬却不知该怎么还嘴。
凯西注视着他的脸色,关心地问:“起这么早,很累吧?”
东方泽微笑道:“还好,路上我睡了一会儿,已经休息回来了;倒是秦正一路嘴巴都没闲着,估计脑细胞使用过度,得好好补补。”
蓝博看了他一眼,道:“一会儿还是回房间休息一下。”
凯西道:“现在让他睡也未必睡得着,起那么早肯定早餐吃不好,先简单吃点,午餐我们早点吃,吃完再去休息反而更解乏。”
蓝博看着凯西微笑,目光中都是欣慰;看向东方泽时,目光里都是疼爱;看向秦正时,虽然还是严厉,却没有苛责。
警报解除!秦正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早餐后东方泽有些闲适得近乎慵懒,不太爱动,坐到窗前的沙发上看书。阳光穿过落地窗,将他的半张脸打上炫目的亮光,半张脸在阴影里将精巧的骨架突显得深邃隽永。
秦正一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于是,他的目光再也无法挪开。
蓝博紧盯着这边的两个人,连凯西也忍不住开始发表看法,以目示意悄声地说道:“好象这儿热度更高了。”
蓝博嗔怪地看了她一眼:“乱讲。”
凯西轻笑道:“女人的直觉。无论昨天发生了什么,秦正一定缴械得更彻底了。”
蓝博皱着眉头看着她,凯西调皮地说:“要不要试一下?”
蓝博无可无不可地挑了挑眉,算是默许,凯西立即走向秦正。
秦正察觉凯西的突然走近,忙掩饰着转开目光,客气地微笑问好。
自从秦正进房间,东方泽就没抬头看过他;不知是否巧合,秦正这边目光才一转开,那边东方泽若不经意地撩起眼帘瞟了这边一眼,伸手去端茶几上的咖啡。
凯西忙道:“咖啡凉了,还是不要喝。”特意重倒了一杯,递向秦正。
秦正会意地说了声“谢谢”,殷勤地给东方泽送去。
东方泽向凯西笑了笑,伸手来接。秦正没有松手,反而用另一只手扶在东方泽伸过来的手肘上,不着痕迹地握紧了,嘴上却冠冕堂皇地说:“小心端稳,别烫着。”
东方泽一僵,心虚地瞟向这边——凯西和蓝博赶紧假装看向门那边,东方泽脸色泛红地瞪了秦正一眼,低声喝道:“放手!”
秦正又握了握才松开,还低声调侃道:“手腕这样细,被我攥的吗?”
“秦正,”蓝博的声音不高却极其威严地从后面传来,“出来一下。”
秦正超殷勤地答应道:“好,马上。”不忘回身向东方泽一伸舌头:你哥要收拾我了。一边跟着蓝博向外走。
东方泽犹豫了一下,跟着要站起来。
蓝博见到,安抚地一挥手:“我和他下盘棋,你在那看书吧,别动了。”
秦正小有得意,掩饰道:“下什么棋?”
蓝博拿出一套国际象棋,一边摆棋子一边低声道:“早有预谋,是吧?”
秦正假装殷勤地帮着摆棋,装着糊涂问:“预谋什么?”
蓝博看了东方泽这边一眼,笑容温暖,声音却带着狠劲儿:“换洗衣服都准备好了,昨天走时他可没带行李。”
秦正心中暗叹“百密一疏”,轻笑道:“他有洁癖,当然得随时随地小心伺候着,我也不容易啊。”
蓝博不动声色地吃掉他的象:“我说过,不许先斩后奏。”
秦正立刻出动皇后,一边叹息道:“可我得唯他的马首是瞻,他说一我哪敢说二啊?”
蓝博瞪了他一眼,谁不知道谁呀?转而又道:“这身衣服我好像没见他穿过。”
秦正一惊,这衣服是订制的当然不能说是在海德堡现买的,但无论如何也不能说是从中国带过来的,那普灵泽森伊丽莎白酒店的老巢可就暴露了。
正捉急,东方泽从窗边远远地望过来,蓝博马上报以一笑,秦正也凑趣地对着东方泽微笑,语气轻快地说:“他衣服那么多,左一套右一套的我还真记不住。到底是你当哥哥的心细,以后一定要好好向你学习。”
蓝博吃掉他的皇后完胜此局,轻描淡写地一笑:“想学?可以。下棋太斯文,下次我教你摔跤——蒙古式的。”
秦正吓了一跳,忙道:“不敢不敢,还是从太极练起吧。”
这时,马丁快步走了进来,对蓝博道:“出事了——乔安娜死了。”
蓝博瞪着马丁,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东方泽已快步走过来,蓝博手势向他一按:“我去看一下,你留在家里。”
东方泽待要争辩,秦正披上大衣道:“听你哥的——我陪他去。”
蓝博本待不允,看到东方泽不再坚持,就没说什么,带着秦正和马丁、陈立等人匆匆而去。
东方泽盯着秦正跟着蓝博匆匆离去的背景,目光在沉思。
小陆无声地站在他身后:“需要我做什么?”
* * *
乔安娜死在自己的床上,头颅被击碎了,脸倒还完整,看着甚至比活着的时候更安祥。根据尸检,她是在凌晨一点死亡的,从受伤到死亡持续时间很短,几乎没有什么痛苦。监控系统已被破坏,是佣人早上九点来上班时发现了才报警。
在问到昨天她有什么反常,佣人反映:昨天乔安娜曾经出去过一次,回来后就一直在打电话——但好象始终没打通,后来她把手机摔了,一个人坐在卧室的床上再不肯下来。晚上佣人们离开时,她还算正常,只是守在床上不言不语,好象很害怕。从邻居那里得到的反映是:昨晚整栋楼都灯火通明,没看到有人进出,非常安静,没人知道她在楼里是生是死。
这人就这么没了,没有遗嘱,她名下的唯一产业——这栋老宅——将由一位远房亲戚继承。
蓝博低声向马丁道:“要到警方的视频监控录像,包括邻居家的,查一下昨晚进出这栋楼尤其是她房间的人。”
秦正出神地注视着两人对话的样子,陈立小心地站在一边,警觉地从窗户向外观察,正好可以看到邮箱的位置——小陆在外面摇摇摆摆地走过。
* * *
回到家,东方泽焦急地迎上前问:“怎样?”
秦正还未开口,蓝博道:“这事交由警方处理,你就不要过问了。”
东方泽冲口道:“可是——”
秦正已经拉开他,一边眨眼一边道:“听你哥的,不然要警察干嘛?”
东方泽瞪着他,还待要讲,已被秦正搂着一路拖走。
蓝博转向马丁:“为什么会这样?”
马丁面无表情。
* * *
晚上,四人小组聚在东方泽的房间里。
东方泽的表情几乎是沉痛的:“这家人就这么没了,是什么人一定要杀她才肯罢休?她完全是无害的,有什么必要非杀了她?”
陈立看着秦正,秦正坐在沙发上折纸,一时屋内好不寂静。
东方泽转向秦正:“你有什么想法?”
秦正轻声道:“只有一点:你哥这回好像很意外。”
东方泽瞪着他喝道:“你还乱讲!”
秦正心底真无私却怎么都象是超级心虚地说:“我这回真的没有别的意思。你哥看乔安娜那一瞬间的表情,让我脑海里立刻跳出这个想法:这次他真的很意外。我发誓绝对没有别的意思,你对革命同志能不能有一点起码的信任?”说到最后,他的眼神又带出不羁的玩笑色彩。
陈立决定这辈子都不再用“革命同志”这四个字了,转开目光审慎地补充道:“蓝博与老路易是如此亲密的合作关系,老路易的病他一定知道,甚至老路易的遗嘱他都参与起草,因此对于老路易的自杀,他也许并不意外。但这次乔安娜的事情,可能真的出乎他的意料。他当时的表情我也觉得有些反常:镇定自若,但明显有压力和一丝暴躁。”
秦正得意地说:“看,大家都看到了,不是我一家之辞吧?”
东方泽回忆着哥哥的表情,心头有些发冷。
秦正安慰他道:“你放心,你哥不会为了这件事杀人的。所以,如果要帮他,就要帮警察尽快抓到真凶,自然就减轻你哥身上的压力了。”
东方泽吃惊地瞪着他:“你是说……”
秦正点头:“杀乔安娜很有可能就是做给你哥看的,无论是出于威胁、恐吓还是其它目的,你哥的表情让我相信:他才是这次谋杀的真正动机所在。”
东方泽在屋里踱着步,手指用力掐着眉心,沉思道:“如果与我哥有关,最重要的线索就是乔安娜要交给我哥的东西,可是这东西已经被人偷走了,为什么还要杀她?”
一直沉默着的小陆这时道:“或许:杀他的人并不知道这件东西已经不在她手上。”
陈立道:“我到过现场,没有翻动的痕迹,她是被一击毙命的,并没有受到逼供或者审讯,凶手不象是要从她手上拿到证据。”
秦正点头:“所以我推测:凶手就是要制造她的死亡给你哥看,这应该是一起恐吓谋·杀。”
东方泽有些焦虑地说:“这家人的财产都已经捐给维基解密,随着合作公司的注销,他们与我哥已经没有关系了,为什么还要用他们的死来威胁我哥?”
秦正沉吟道:“这个目前我还想像不出,真相恐怕只有你哥知道。”
陈立问:“现在怎么办?”
秦正道:“两条线索:据佣人讲,她出去回来后就开始反常,她去了哪里?见了谁?据说,她昨天一直在拨打电话,这个电话打给谁?我相信,你哥一定会让马丁从这两条线索入手。陈立,你只要跟紧马丁,我们就能拿到答案。”
东方泽皱眉道:“可是,上一次的线索就断在马丁这里。”
小陆道:“对!那个眼镜男,他到底跟马丁是什么关系?如果那份证据是眼镜男拿走的,而这次乔安娜的死很可能与丢失那份证据有关的话,我们很难猜测:马丁在下面的调查中会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秦正淡然一笑:“只要盯紧马丁,一切自有答案。”
* * *
深夜,蓝博办公室里,秦正与他相对而坐。
蓝博问:“你说服他了?”
秦正道:“想让他不参与进来会比较难,我只说我会代他调查。所以,暂时他应该不会自己采取行动。”
蓝博点点头。
秦正问:“你觉得这件事是谁做的?”
蓝博问:“你认为我知道?”
秦正一笑:“对方想威胁的人是你,如果你都不知道,对方不是太笨了?”
蓝博微笑:“你对我还挺有信心。”
秦正微微一笑:“我只知道:这是你的地盘。”
蓝博目光如炬:“希望你一直都记得才好。”
秦正有些赫然:“谈工作呢,咱们公私分明一点好不好?”
蓝博笑容一收:“这件事我会处理,你只要保证不让阿泽介入就好。”
秦正看着他,没有说话。
回到房间,陈立在等他。
秦正道:“乔安娜昨天的电话应该是打给蓝博的,但蓝博一整天都跟凯西在一起,所以没有接。”
陈立道:“有这种可能性。”
秦正冷冷地说:“不是‘可能性’,而是一定就这么回事儿。周一蓝博接到一个电话约他周二在公司见面,但周二一早他就出差了,应该是临时安排的出差。结果,乔安娜周二就出现在办公室,所以我推断周一的电话就是乔安娜约的,但蓝博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直接放了乔安娜的鸽子。
乔安娜没见到蓝博,回去又把证据给弄丢了,一定很恐慌,六神无主之下、更加想要见到蓝博。周五蓝博回国,但晚上一直跟我们在一起喝酒,肯定不会去见她。所以乔安娜周六电话不断,希望能见到蓝博。如果不出意外,她出去见的人,即便不是蓝博,也一定跟蓝博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