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泽点头：“这种企业抵押及信用贷款的方式, 其规模只会更为可观。”
秦正延伸道：“如果企业贷款可以，那么个人的信用贷款也同样可以流入股市。这样一来，通过个人理财产品、企业贷款和个人信用贷款, 银行资金通过这三条路径直接流入股市，其规模比我们昨天想到的，只怕大上百倍都有可能。如果这样, 我需要马上提醒常以方，立刻采取行动堵住这些渠道，不然给中国的银行体系带来的风险就太大了。”
他转头盯着东方泽：“你怎么突然想到的？”
东方泽平淡地说：“今天与人聊天时偶然发现的。”
秦正眯着眼睛一笑, 知道他不想告诉自己。
晚上, 秦正问陈立：“今天东方泽见过谁？”
陈立小心地说：“他见过几个房地产商。中午，他跟加山吃的饭。”
秦正恨恨地说：“我就知道！这个该死的小日本！”
他的眼神突然凝视一点, 似乎想到了什么。
* * *
加山在电脑上给孟菲布置完任务之后, 突然打了个喷嚏，这才发觉腹中有些饥饿, 便下楼到酒店旁边的日餐馆。
这时已近夜里十点, 在华城的日本人都活跃起来，正是日餐馆里最热闹的高峰时段, 基本没有空位。若在平日，加山就去别处了，但今天他情绪不是很高, 只想吃点东西回酒店继续工作，就随着服务生到开放式餐台的角落里坐下。
点完菜，他才发现旁边坐着一位中午男士一直在低头吃，自己坐下来都没见他停下。加山在心里很是鄙夷了一番这人的教养, 还是在他偶而停箸时, 用日语问了声好。
那人仍然低头吃着, 好不随意地问：“不记得我了？”
加山以为自己听错了，认真盯着他看。
那人这才抬起头来，看着加山阴阴地一笑。
加山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是你？”
* * *
第二天一早，秦正来找常以方，将昨天与东方泽讨论的银行资金进入股市的三种渠道一讲，常以方果然惊住了，马上找来保爱军，要他立即向证监会反应，尽快采取行动或出台政策，堵住这样大的漏洞。
保爱军却有些犹豫：“如果问题这样严重，怎么可能前期一点风声都没有？现在我们这样报上去，并没有真凭实据在手里，只怕上面也不会采信。不如，我们先同银行方面碰一下，看实际情况怎么样，再决定？”
他的眼神中，明显有着惊慌。
秦正道：“对于这种拿贷款炒股的事，银行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到期能还上就行，毕竟银行业务部门都有业绩压力，作为一个客户经理一年有几千万新增贷款的业务指标得完成，不然奖金都没保障。所以，尽量保证用款的第一手合规就成，至于钱到了客户或者企业手里一经周转再怎么使用，不是他们愿意插手的事。他们怎么可能给你提供证据？”
常以方看出保爱军不想上报，当下拍板道：“这件事如果属实，表明已经有几万亿的银行资金在股市，这个责任不是我们能瞒报得了的。当然如果不属实，这是最好，我们也不会有虚报的责任。你自可放心。”
保爱军只好同意：马上上报，同时通告证监会和银监会立即进行排查。
秦正看着保爱军离去的身影微笑，常以方故作不见，反而问：“你最近在忙什么？”
秦正一笑：“整顿吏治。”
常以方不想他这样明晃晃地说出来，按理这与秦正一向圆滑的处世风格不符，当下不想在这个敏感话题上深入，就委婉道：“孔雀也会有吏治问题？可不能乱说啊。”
秦正明白他的用意，故意问：“在中国，所谓庙堂之高、江湖之远，大到衙门、小到企业，只要有人治的地方，就会有吏治的问题，古已有之，本不奇怪。关键在于，能治得住，就不是大问题。”
常以方暗示道：“与以往不同，现在政府更注重专家型人才，比如曹副市长本身在医学界就很有威望，这位保副市长有多年金融市场管理经验，尤其他出任上交所总经理期间，在2010年主导推出了融资融券、股指期货等制度，为中国资本市场与国际市场接轨立了大功，可以说是证券创新的中坚人物。对于这样有成就的官员，我们要爱惜他们的专业形象，这有利于加强公众对政府能力的信心。”
秦正微挑眉头，目光冷静幽深：“只要他不阻挠这次清查，一切都好说。”
常以方一怔，猛然意识到：他也许不是在提醒自己，而是——警告？
* * *
东方泽到华飞开会，一进工厂就被制造企业特有的气氛打动。尽管他刻意保持表情严肃，但远处轰鸣的机器声、园区里半成品的飞机框架，还是让他莫名兴奋，甚至心跳加速。他站在尘土飞扬的厂房中间，感觉激动又满足。
韩总看到这样的东方泽，意外之下，不由问他：“你对飞机很感兴趣？”
东方泽的眼睛顿时为之一亮，黑黑的眸子里透出惊喜，问：“这里可以开飞机吗？战斗机的那种？”
不远处的厂房中间，一个戴黄色安全帽的健壮工人不经意地朝这边看了一眼，没人会注意到帽檐下那一闪而过的目光，凶悍、桀骜，充满杀气。
* * *
快下班时，秦正来找东方泽，发现他的桌案上摆满了法律文件，好奇地问：“你这是又想学法律了？终于意识到自己之所以一直占不了上风，不是不够嘴尖舌利，而是不够讲理？”
东方泽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自以为是！这是《证券法》，专治骗子的，不用讲理。”
秦正见他看文件看得两眼通红，好心安慰道：“不讲理就不讲理，地球人都不会怪你。有什么需要骗子帮忙的，尽管说。不过，这么多资料你什么时候能看完呢？为什么不叫上郑总、王总他们跟你一起熬呀？”
东方泽用力按着双眼，说：“这件事有违常规，我们不先理出头绪、做到心理有数、方向明确，现在叫他们来不是浪费他们的时间？”
秦正忙站到他后面，殷勤地帮他按肩膀：“有违常规？你又在找法律漏洞去钻？”
东方泽白了他一眼：“这叫尊重游戏规则。”
秦正撇嘴道：“我对创建规则更感兴趣。”
东方泽看了他一眼，目光中不无钦佩，嘴里却讥讽道：“对，土匪都这样，喜欢推倒重建。只不过正常社会秩序下，我们建立规则并遵守，是希望给每个参与者平等参赛的机会。”
秦正刻意咂咂嘴道：“你这个人呀，真是无趣！说说看，有什么漏洞？”
东方泽瞪了他一眼，还是说道：“今天跟华飞和天域讨论，发现一个问题。因为我们三方合并，导致股东权益人多了一些。”
秦正好奇地问：“几个？”
东方泽停顿了一下，说：“948个。”
秦正瞪大了眼睛：“你没搞错吧？一般上市前股东人数好象最好不要超过200人吧？你这多了四倍啊！”
东方泽有些无奈地承认：“是多了一点。当然《证券法》也不是说必须控制下200人以下，只是说如果在200人以下，中国证监会豁免核准，流程会简单；如果超过这个人数，公司持申请文件向中国证监会申请核准，包括公开转让说明书、法律意见书、审计报告、证券推荐文件之类的，文件、流程非常繁复，很难争取在9月前完成上市。”
秦正盯着他：“你肯定想到对策了吧？”手已经在不耐烦地快速翻着桌上的法律文件
东方泽得意地一笑：“那当然！不过，等我完全算好了之后再告诉你。先说说你今天跟常以方谈得怎么样？他有马上向中央反应吗？”
秦正沉吟着说：“他不是问题。我只怕，有人不愿意启动调查。”
东方泽一愣：“谁？”
秦正道：“保爱军。我总感觉，这件事情上他是一个反向力量，只是拿不准他的动机是什么。”
东方泽微皱眉头：“不会是利益上的瓜葛吧？不能因为他妻子买名牌包你就怀疑人家。”
秦正一笑：“还真不好说，不过先不谈这个。下班喽下班喽，昨天你可答应我去布拉格请我喝酒的！”
布拉格咖啡厅。
这还是白桦相约后，两人第一次到爱来不爱。空气中象有种别样的氛围，东方泽没了平时的干练，连秦正也少了一些玩笑不羁的洒脱，两个人甚至有些回避彼此的目光。
点了一杯威士忌、一杯特饮，秦正才放松一些，开始盯着他微笑。
东方泽终于忍不住，白了他一眼：“看什么看？又想什么歪点子呢？”
秦正倾身向前，一本正经地说：“有个问题我想了很久，今天可以问你吗？”
东方泽见他少有的正经表情，当即点头：“说。”
秦正认真地注视着他的眼睛：“我一直想知道，那次离开前你一个人坐在这里坐了很久，当时你在想什么？”
这是一个尴尬的话题，那是逃亡前的最后时刻，东方泽一个人坐在这里，喝完了一杯布拉格恋人，就此离开华城。
这似乎是一个应该回避的沉重话题，当前的气氛本是那般轻松而惬意。
东方泽凝视着窗外的余晖，不经意地笑了笑，说：“我在想，等到有一天我可以坦然地坐在这里等你，我再回来。”
竟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