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西溪在夜里接到了那个名义上弟弟的电话。

  “人在医院抢救,你要来吗?”

  他沉默着,又无力听着对面挂断。

  焦急刺耳中,他能听见一阵紧张,他好像也会被这种紧急的情绪感染。

  沈时齐又一会儿打过来电话,“我听说了,你想去吗?”

  每个人都在问许西溪。

  回答这样一个轻易的问题,却在此刻开不了口。

  他也想问自己,为什么迟迟没有反应。

  他应该去再去问问那个女人,他再去看看,将这经年的一口气问明白。

  “你爱了一辈子的人他就要死了。”

  “他也许不记得你了吧?”

  许西溪盯着窗子发呆,又让沈时齐万分为难。

  “西西,一会儿功夫给我来了几个电话,估计是真的想见你一面,你考虑好了吗?也许,最后一面呢。”

  许西溪突然觉得有点僵硬的冷,好像自己不存于世间,如同游尸般麻木。

  这个状态一直持续到路湛一过来,他还是不放心许西溪自己一个人。

  可是这种万分鸵鸟的人也终于维持不住平静,他脚步轻轻。

  许西溪或许一直试图逃避,可是当他又暴露在这个过不去的问题中,又让人担心不已。

  他脸上看不出多么严肃的神色,按部就班的吃东西,只是路湛一发现,他没有吃甜点。

  往常必定要很珍惜的,今天一口没动。

  “他心情不好。”

  可是这个时间应该不能去招惹许西溪。

  但路湛一想起对方的胡乱行为,又想了想午饭后也留在这里,连学校的活动也逃掉了,让认识的同学帮忙签到。

  处理完学校活动,他待在客厅削水果,一边看着许西溪重复的喝水,把自己灌去了厕所两次。

  第三次他带了点酒出来。

  路湛一立马警惕,在盯着对方一杯之后,阻止的手蠢蠢欲动。

  许西溪看着一张傻脸看过来,放下酒杯,“你也来一杯?”

  路湛一走过来坐下,给他倒上一杯之后,从容的盖上盖子放在身后,许西溪没说什么。

  两杯下去的人立马就有点醉醺醺,酒量差的人就是这样。

  偏偏这个酒量差的人还没有自知之明,抓着杯子不撒手,还试图从路湛一手里拿过来他的。

  “路湛一,陪我喝酒!”

  路湛一看着他,又叹气,一伸手给他倒了点白水,轻声说“我才不陪你喝。”

  他对于这个不好好照顾自己的许先生很生气。

  可是就像他朋友圈里发的,就算如此,还是想要好好照顾他,让他脸上再也没有那种让人心疼的神色。

  路湛一第一次见许西溪,从此立下灵感缪斯和白月光的印记,一个温柔的美人足以成为永远的美好回忆。

  但当他再看见那个极端消瘦的许西溪时,那一刻的惊艳远不及心疼来的多。

  他记忆里添加的那些美好成分,那些幸福的要素,真正的许先生一样都没有拥有吗?

  他只是一个消瘦的、脆弱的,又无比执拗假装冷漠的人啊。

  上天啊,为何让他如此难过。

  爱上一个人很简单,从心疼开始就够了。

  爱上许西溪更是一件简单的事,年少的温柔,和历经世事的心疼,让他从此不敢多去念想,生怕永远都沉溺痛苦。

  就像一个诗作中所写,“你永远不要爱上昙花盛开的美丽,只因你忍受不住守护的痛苦。”

  他只不过又拥有了一个长期且坚定的目标罢了。

  这个目标清晰,形式明朗,他只需要以一颗真诚的心,去和他的许先生重逢便好。

  这个时候,担心牵挂过甚,便会变得更加极端。

  抛却了矜持礼貌和成年人应有的距离,他又大着胆子参与到许西溪的世界里。

  “许先生,我最近有看车,你有没有推荐?”

  许西溪对车毫无爱好了解,只是闲散得跟着路湛一去4s店。

  路湛一跟着老师做的墙绘收入不错,又手里攒着不少,终于在即将大四这一年拥有了人生第一辆座驾。

  许西溪成了第一个坐副驾驶的美貌男人。

  当然,他还是第一个后座的人。

  路湛一试探问他,“新车多跑跑吧,许先生有没有想要去的地方,我可以随时开车去”

  许西溪还是沉默着没开口,任凭手里的手机响个不停,最后成为一阵沉闷的振动。

  路湛一见反复游说许先生出来效果并不好,只好尴尬在原地,准备发车回去。

  刚到公寓楼下,就见远处来了一个年轻的女人,打扮时尚,黑色裙装裁剪大方。

  “我是许诗容。”

  许西溪停下来,顿了顿又头都不抬往前走。

  “爹地很想见你,他有话想说。他已经下了几次病危,随时都……你就真的不去看他一眼?”

  许西溪看她,“跟我有什么关系?”

  那女的气急,“你这么冷漠的人,当初为什么还愿意改名更姓去认许家?”

  许西溪一点不想说什么,路湛一护着他往前走去,那女的看他这样就知道没什么结果。

  也怪她自己,自告奋勇跑过来寻一肚子气。

  她怎么也想不到,老爷子虽然从前没有关注到他,但是后来也是给了他东西,他更是坦然收下,没想到居然这么记仇。

  女人立刻转身走了,又接起手里电话,那头的亲哥很生气“我不是跟你说不许自作主张?”

  面对责怪,她满脸生气,“我就没见过那么冷心的一个人!什么东西……”

  那边哥哥的话有让她停住了。

  “小容,别说了。在他选择过来或是不过来这一头,我们永远理亏。”

  …………

  电梯里许西溪站在里面满脸冷漠,气氛近乎冷凝。

  路湛一试图劝解,“许先生,你想去的话我送你过去啊。”

  “你觉得我应该过去?”

  路湛一见他神色,下意识就要摇头——

  又低声说了句“我以为许先生会愿意过去。”

  他只是不想从这张脸上看到更多难过的神色了。

  可是许西溪并不理解这种好意。

  “你以为?你为什么会这么以为?沈时齐告诉你的?他说我是个心软的人?”

  路湛一嘴笨…“不,不是……”

  许西溪打断他,“那是什么?说我实际上又贱又蠢?我就一定会心怀大义的去见他?”

  路湛一快要哭出来了,“不是,不是因为沈先生说什么。是因为我、我觉得许先生内心非常柔软,非常善良……”

  许西溪平复一口气,他为这突如其来的一阵子恼怒而烦恼,却突然将它发给别人,一个只是满心满眼在乎他的人。

  他又笑起来,轻轻搂住路湛一,突然靠近了。

  “你真的是很了解我啊?”

  他吐气又在耳边,路湛一脸红的爆炸,又不敢推开他。

  “许、许先生……”

  许西溪拉着他,“是啊,你对我那么好,我也很难为啊。”

  路湛一扶住他,“我只是、只是想对许先生好。”

  许西溪捧着他的脸,轻声说“那我要怎么感谢你呢?”

  真难办呢。

  一个看着你眼睛里有光的男孩子。

  可是这样的男孩子——

  “你不要钱,不要礼物,现在更不要车费和工资,我该怎么办呢?”

  或者——

  他看着路湛一,“我确实要报答你呢。”

  “你也听见了,我这个人,很容易翻脸不认人,而且不懂得知恩图报,我连血缘上的父亲也不肯见一面呢。”

  路湛一只是站在那里,默默地摇头,一句话也不说。

  许西溪闭上眼睛,“你看你,平时话很多,现在又没什么要说的了。”

  路湛一只知道,他还是没能了解许西溪那些从前,没能成长到可以保护他。

  他以为看着他爱的人吃东西,每天都能笑着,这样就很好。

  可是对于许西溪来说,他的那些过往,那些时光和记忆,里面都没有一个叫路湛一的人。

  他或许一个人走过很多很多艰难,可是他只是在幸运能够重逢……

  这件事纠缠的结果就是,许西溪意识到他代替沈时齐来当一个说服自己的角色,尤为可笑。

  “路湛一,谁告诉你可以管着我了?是因为我让你住进来这里吗?”

  他没回头,也没想看到路湛一满脸的委屈不安的神色。

  “对不起。”他小声说。

  这样更难安了。

  “你先回学校住几天吧。”

  路湛一踌躇着,背着书包,拿着书包袋更像个孩子,垂头丧气想换来许西溪的更改指令。

  奈何郎心似铁,许西溪没有回头,他只好委委屈屈离开了,一点声响也没发出来,轻轻关上门走了。

  许西溪疲惫的躺在沙发上,突然觉得回国以来做得每一件事情都遭透了,似乎都在显示他的幼稚和愚蠢,以及无可救药。

  想要什么都做不好,喜欢的就会嘴硬,偏执的偏偏满不在乎。

  想起来,沈时齐说得对,他是个太让人不好接近的人了。

  明明这样别扭的性格让他吃了不少苦,又嘴硬的凭着皮相换来周围人理所应当的对待。

  对啊,凭什么会有人要一直围着转呢?

  路湛一走了。

  “空荡荡的。”他喃喃。看着周围的空间,觉得莫名不适。

  路湛一站在沈时齐公司门口,一个小时后他才见到了沈时齐。

  等到回师兄那里去借宿时已经很晚。

  车留在许先生那边,他没有开走。

  在车上他还在想当时沈时齐说的话——

  “你可能想象不到,一个贫穷且漂亮的人,尽管他是个男孩子,他也会在这个世上吃很多苦。尤其是、他处在哪个环境太乱。

  “林春玫,就是他母亲。我并没有完全清楚她当年的事情,但西西跟着她,受了很多欺负和白眼的……”

  路湛一一路上想着沈时齐说的事情,更是为许先生那些难过的过去而伤心。

  要是,能早点遇见就好了。

  他一边吃东西一边流泪,师兄大气不敢喘一声的拿着啤酒往嘴里灌。

  “所以,你被赶出来了?”

  路湛一嘴硬,“没有!”

  才没有呢。

  只是很难过很难过,为了他的许先生。